依苔痕的深浅读千年寂寞
晨雾是带着水汽的纱,轻轻笼住这片热带田园时,天刚泛起鱼肚白。我站在竹楼的露台上,看雾气从稻田深处漫过来,像谁不小心泼翻了一缸牛奶,黏稠地、缓缓地漫过田埂,漫过棕榈树的老根,连空气里都浮着细小的水珠,沾在睫毛上,凉丝丝的。
远处的棕榈树最先在雾里显形,不是清晰的轮廓,是淡墨画似的剪影。树干笔直地戳向雾霭,顶端的叶片却懒洋洋地垂着,像被晨露压弯了腰。有风吹过的时候,叶片会轻轻摇晃,带起细碎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晨雾里格外清晰,倒像是这片土地还没睡醒的呓语。稻田藏在雾的深处,只能看见近处的几畦,秧苗的绿是沉在水底的那种,带着湿漉漉的润,仿佛一捏就能挤出汁水来。
不知过了多久,东边的雾开始发亮。起初是淡淡的金,像揉碎的碎金撒在纱上,接着那金色越来越浓,终于有一缕阳光挣开雾的束缚,斜斜地刺了下来。它落在棕榈树的叶片上,瞬间就把那些垂着的叶子镀成了琥珀色,叶片边缘的锯齿都看得分明,连叶尖的露珠都成了小小的光球,折射出细碎的光。
阳光像个调皮的孩子,一点点扯开雾的纱。先是照亮了眼前的稻田,秧苗的绿一下子活了过来,不再是雾里那种沉沉的绿,而是带着光泽的、鲜嫩的绿,一行行一列列,在田垄间铺展开,像被谁精心熨烫过的绸缎。风过时,稻浪会轻轻起伏,阳光便在浪尖上打滚,把绿变成流动的金,又在浪谷里沉淀成更深的碧,倒真应了那句“大自然打翻了调色盘”,浓淡深浅,全是随意却妥帖的搭配。
雾渐渐散了,露出更多的棕榈树。它们有的站在田埂边,有的守在竹楼旁,树影被阳光拉得很长,斜斜地投在稻田里,像给绿色的绸缎绣上了深色的花纹。有几只白鹭从雾里钻出来,翅膀上还沾着水汽,落在田埂上时,细长的腿轻轻点着泥土,头一点一点地啄食。阳光落在它们雪白的羽毛上,竟泛出淡淡的粉,像是给这宁静的画面添了一笔灵动的亮色。
竹楼里传来木柴燃烧的噼啪声,混着隐约的饭香飘过来。阿婆背着竹筐从雾里走出来,筐里装着刚割的野菜,沾着晨露,绿油油的。她的脚步很轻,踩在田埂上几乎没有声音,棕榈树的影子落在她的蓝布衫上,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晃。她看见我,便笑着挥挥手,嘴里说着我听不懂的方言,声音像晨雾一样温软。
我沿着田埂慢慢走,鞋底沾了带露水的泥土,软软的。阳光越来越暖,照在皮肤上像被谁轻轻抚摸。棕榈树的叶子在头顶沙沙作响,稻穗的清香混着泥土的腥气,还有远处不知名的花香,一起钻进鼻子里。偶尔有田鼠从稻丛里窜出来,惊起几只小虫,翅膀振动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走到田埂的尽头,有一口老井,井台上爬满了青苔。井绳在辘轳上绕了好几圈,木头的把手被磨得光滑发亮。我趴在井边往下看,井水清得能看见水底的卵石,阳光透过井口照进去,在水面上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把星星。
不知何时,雾已经完全散了。天空蓝得像一块刚洗过的布,几朵白云慢悠悠地飘着。远处的竹楼升起了袅袅的炊烟,在阳光里拉得很长,像一条白色的丝带。阿婆的孙子背着书包从屋里跑出来,赤着脚踩在田埂上,手里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影子被阳光拽得老长,一直拖到稻田里。
我坐在井台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棕榈树的影子慢慢变短,稻田的绿在阳光下愈发鲜亮,风穿过树叶的声音里,混着远处的鸡鸣和孩子的笑声。时间好像真的变慢了,慢得能数清稻穗上的绒毛,能看清阳光在叶尖流动的轨迹,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这片土地的呼吸慢慢重合。
原来美好从不需要刻意寻找,就像这热带的清晨,阳光穿过晨雾,棕榈树影与稻田绿意交融,所有的宁静与温柔,早已被大自然悄悄揉进了这幅画里,只等你静下心来,慢慢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