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阳赋
1.萧秋阴云起南朝
天色暗沉,历阳城外众多流民行色匆匆地往城内涌去。
于慕容随着流民进入城中,此时的他正值弱冠之年,形逸身削,腰佩长剑,身着朝服,一副清秀郎官模样。
刚入城门,便见守门兵卒正强拉着一位颇有姿色的姑娘。一位老汉则跪地哀求:“爷,小民的钱都给你,求你放过阿女。小人一家苦啊,她阿母阿兄都被叛军杀了,家也被烧了,就我和小女捡了条命……”
附近的难民见此情形皆是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兵卒踢倒老汉不耐烦道:“谁稀罕这些个破铁钱,快滚,不然我砍死你!”老汉松开兵卒跪在地上不停磕头乞饶。
“不怕死是吧?”兵卒提刀便往老汉砍去。于慕容见势急忙上前提起剑鞘挡住刀刃,随手挑开兵卒的刀骂道:“你这畜生不知人言?他说这姑娘不能给你,听不见麽?”
兵卒见于慕容身着官服,慌忙下跪:“小人有罪,小人有罪。”
于慕容指着被为难的父女道:“放了他们。”
正当兵卒松开姑娘手时,城楼上的守军头领突然问道:“敢问大人是何来历?”
“大胆,你是什麽东西,也配问我?”
“大人息怒,寿阳叛乱,索奴多有斥探。太守吩咐要多加提防,在下也是奉命行事。”
“索奴会管你这欺老霸女的手下?”
“大人说笑,只是在下听大人音言不像江南人士,不敢妄任。”
“这不是你该管的,我有要事禀奏朝廷,速放我入城,若是贻误机要,拿你是问。”
头领一时犹豫不决,僵持之际,城门外又有人来:“何人在此闹事?”,一队白甲白袍,神采奕奕的骑兵朝城内而来,身后行伍一直延伸至城墙外。为首将领驾银骏,披明凯,美姿仪;神若利锋,声似黄钟;一副少年英雄,大梁国士气概。
头领望着浩荡行伍暗衬,此人应是朝廷受命来平叛的军队统帅,索性将先前那人交与他处置。旋即领着兵卒走下城楼,俯身道:“禀将军,属下奉命守卫城门,安置流民,方才此人自言为朝廷密使,属下觉得可疑,按下查问。”
于慕容辩解道:“他的手下强抢民女,被我撞见训斥,他便在此刁难。”
白袍将领看了眼一旁不敢轻动的父女,向头领问道:“有此事?”
“这……”
白袍将领见头领支吾,便向老汉问道:“老伯,先前是何人为难你们?”
老汉指着先前的兵卒颤声道:“回,回将军,正是此人。”兵卒面容慌张地扑倒在地。
白袍将领神色一冷,厉声道:“国家危难之际,为兵不义,不坚城卫民,反在此祸乱百姓,罪大恶极,立斩!”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兵卒面色煞白,跪地求饶。白袍将领不为所动,身后一位面色冷峻的骑兵驱马提刀,寒光闪过,一颗头颅飞出了几步远才在地上停止滚动,失去支撑的残躯血喷如柱,瘫倒在地。围观百姓无不暗自惊叹,拍手称快。
白袍将领朗声道:“各位乡亲父老,在下乃朝廷武威将军,王曙仙!奉天子诏令,讨伐叛军!”
“王曙仙?莫非是去年平岭南之叛的王曙仙?”“我看八成,都传王将军少年英姿,治军有方,看样子不会是别人。”“太好了,陛下派王将军来,看来历阳有救了啊!”
王曙仙没有在意众人的议论,驾马上前向头领问道:“何职何名?”
“戍府卫右卫领,庄权。”
“庄权?我记得历阳太守是叫庄毅吧?”
“是,是,太守正是家兄,”庄权稍显轻松地说道。
“哦,是这样。”王曙仙瞥见庄权表情微妙的变化,似笑非笑道。
“正是,正是,太守知将军要来,已在城主府布宴,还请将军移步再叙。”
“不忙,我且问你,你说你在这负责安置流民,却放任下属欺压百姓,该当何罪?”
庄权心中一惊,瞥了眼不远处还在鲜血喷涌的尸体,慌忙道:“将军恕罪,属下刚去西城视察城防,不知,不知这个畜牲做出这等事来,都是属下教律不严,今后必定严加约束……”
王曙仙没有理会,凝望着周围聚来的流民。
庄权抬头瞥见王曙仙身后一群面色冷峻,寒甲披身的骑兵,双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这个王曙仙是出了名的厌贵尚贫,说不定真会不看兄长的面子把自己给砍了。
等王曙仙回过神来,见着跪在自己马前的庄权轻笑道:“起来吧,这次便饶过你。”
“谢,谢将军,”庄权闻言哆嗦着站起身。
“你准备将流民安置在何处?”
“属下已命人在西城搭建棚户供他们暂住。”
“不行,你听这风,这是大雨之兆,棚户经不起雨淋。”
“那,那将军以为如何?”
王曙仙望着南城街区赫然耸起的大普通寺笑道:“我看这宴就先不必吃了,百姓事大。陶晔!”
“在!”王曙仙身后一位面色刚毅的中年将领闻声出列。
“你跟着他去请庄太守与我到大普通寺一聚。”
“是”陶晔旋即便欲策马跟着庄权去往城主府。
“将军,那此人……?”庄权望着于慕容问道。
“他是我派去寿阳才回来的斥候,你快去请太守吧。”
“是,是,那属下告退了。”
待一行人走后于慕容问道:“将军如何不怀疑我是侯靖派来的?”
王曙仙望着于慕容手中剑鞘繁复精美的雕纹笑着恭身道:“天下第一剑,岂能不识。于兄仗义出手救我大梁百姓,受我一拜。”
“王兄客气,举手之劳。”
王曙仙命人牵马上前道:“于兄请上马,先同我去大普通寺,等安置好百姓和军队再议于兄之事。”
于慕容点头上马跟在王曙仙身后,王曙仙转身向身后将官吩咐了几句后便驾马到人群前道“诸位,大雨要来了,随我去大普通寺避雨去耶!”人群在一片欢呼,跟着军队径往大普通寺去了……
大普通寺的僧人见王曙仙一行到来,皆迎出寺外。
为首的主持身形纤瘦,面色谦和,而身后的一众僧侣却各个脸生横肉,貌跋神扈,窃窃私语。
王曙仙下马恭身道:“主持有礼,晚辈今日妄扰佛门,实属无奈,北方战乱,百姓蒙难,我想让百姓暂且安置在贵寺,待明日我出城讨贼后,再行定夺。还望主持见谅。”
主持双手合十:“将军过谦,此乃功德之事,小僧反要谢过将军,何来搅扰之说,况将军所为之事,太守已与我交代,他正在寺内恭候将军。”
“太守已到?”
“正是,还请将军入寺。”
王曙仙旋即提点身后几位将士下马,寻思片刻,把于慕容也叫上后便齐往寺里去了。
寺庙大堂内,硕大长桌旁坐着七人,为首之人眼神深沉,面相淡漠,难分喜怒。正是历阳太守庄毅,右边坐着庄权和两位幕僚,身后是两位全副武装的侍卫,而左边则是面色铁青,一言不发的陶晔。
“王将军不愧是朝廷栋梁,”庄毅望见王曙仙一行人道:“刚至历阳,就为民除害,又给百姓找了个如此好的地方。”
王曙仙上前赔笑道:“临行前陛下特意嘱咐,此行安百姓首,平叛贼次,君命在身,不敢怠慢。若有冒犯之意还望太守见谅。”
“将军哪里话,只是,我早已与城中世家大族商议好在城西安置流民,况且这大普通寺是陛下当年下令钦建,寺成后陛下对此赞誉甚重,谓之淮南第一寺。城里百姓世族皆虔诚敬拜,寺内端庄辉煌,清静肃穆。若将这麽多流民安置在这佛门重地。只怕城中百姓世族颇有微词,况且若是陛下日后再怪罪下来,下官怕是担不起这搅乱佛门的罪名啊。”
“庄太守,话不能如此讲。”
“将军何出此言?”
“陛下素来勤政爱民,崇佛敬修也是为了天下太平,若因这大普通寺不可轻动而让逃难的百姓瀑雨街头,便是给天子扣了顶惜佛佞民的帽子,太守此话是何居心?”
“将军言过,我诚是为将军,为朝廷,为陛下考虑,历阳城里世族林立,树大根深。平日所得大多进献大普通寺,与僧众同流合污,以避朝廷课税,我本想根治此疾,奈何人在屋檐,手无强兵。若是动了这大普通寺,世家大族不肯与朝廷配合,将军此行怕是多有艰难啊。”
“江北迷乱,百姓流离,他们吃百姓的,用百姓的,百姓蒙难连给他们找个住的地方都不肯?朝廷平定叛乱他们观望,朝廷安抚流民他们不言,朝廷收税他们却来掺和,恨不得将民财都揽在自己手中,这天下,究竟是天子的,还是世家的?”
庄毅十分激动地赞同道:“将军说的甚是,我每念及此事也是咬牙切齿,今日将军来,我的公道也就来了。既如此,那就将流民安置在大普通寺吧。”后面的幕僚闻言不由地抽了抽嘴角。
“不知太守可晓江北情况如何。”
“叛军已克顿丘,明日应该就要到历阳了。”庄毅忧心忡忡道。
“如此,”王曙仙笑道,“我明日便出征,去会会他。”
“将军神勇,那在下便在城中等候将军明日大捷了,城中还有颇多事务,恕在下先行告退。”
“太守慢走,在下也需整军备饭,恕不远送了。”
“将军留步。”庄毅说完便领着一行人往寺庙外走了。
“可靠吗?”王曙仙向起身的陶晔问道。
“目下一切正常,不过将军执意要在大普通寺安置流民,得罪了城中权贵,恐怕他们的态度不会好到哪去。”
“那也没办法,大雨一至棚户是住不了的。让军队生火造饭,你带几人去安排今夜军民修整的地方。”
“是。”
正当陶晔领命出去时。一位士兵走上来在王曙仙耳边说着些什麽。
“是麽?”王曙仙笑着听完对一旁的于慕容说道:“还要劳烦于兄与我去寺庙府库去一趟。“
“王兄带路。”
……
“就这些?”王曙仙看着为数不多的存粮向满脸横肉的僧人问道。
“是,是的,最近因为叛乱,城里都人心惶惶的,主持就让人把寺里的粮食都分给百姓了。”
“哦,是这样。”王曙仙走到右侧墙边望着铁门上硕大的铁锁:“那这是?”
“这,这是以前寺里放香火钱的地方,后来寺庙扩建,也就没用了,连钥匙也丢了,没再打开过。”
王曙仙不再说话望了眼于慕容。于慕容愣了愣,旋即把长剑从剑鞘抽出。僧人望着寒光凛凛的剑锋不经倒吸一口凉气。于慕容双手捧剑对着铁锁一斩而下,铁锁瞬间裂成两半掉在了地上,切面光滑如镜。王曙仙顺势拉开了铁门。门后瞬间掉出了几十块金砖,而屋内更是存着满满当当,一屋子黄金白银。
一旁的僧人见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王曙没有追问,吩咐一脸惊愕的士兵派人多拿些去买粮食,又转向于慕容道:“于兄现在与我去寺里的偏厅,处理你的事吧。”于慕容仍是随口道了句:“王兄带路。”只是走时脸上带着些玩味,回望了眼怔在金库旁的僧人。
……
大普通寺,烛火幽暗的偏室中。
“于慕容,魏柱国,太子太傅,燕国公于敬之子,母为大燕皇室遗脉,自谓关西游侠客,好韬武,常与友人并驰关陇。今日一见,于兄之逍遥侠义,名副其实啊。”
“王兄的耳目探得很远啊。”
见王曙仙张口就念出自己一大堆情报,于慕容稍显惊讶。
“那是,我这耳目可是非比寻常。”
“哦?这我倒想问问。”
“啊哈哈,因为是我告诉曙仙阿兄的。”
门外传来小女孩儿清脆的嗓音。
于慕容望见眼前走梳着小马尾,乖巧活泼的小女孩儿,露出宠溺的神色,将小女孩儿抱了起来,轻捏着她的小鼻子道:“好啊你,小伽罗,几月不见就被别人收买了。”
伽罗笑得更开心了,把头埋进了于慕容的胸膛里:“伽罗在江南的日子里也有很想阿干哦。”
于慕容拍着伽罗的小脑袋,转瞬又想到了什麽问道:“对了,怎麽就你一个?杨乾了?”
伽罗扬起头撇着小嘴道,“那个倒霉蛋啊,他渡江前几日乘的马车车轴断了,渡江的日子就耽误了,没跟我和曙仙阿兄一起来,结果他渡江那日,又遇大雨,长江涨水,估计明日才能到呢。”
“这样麽。”
“好了,”身后的王曙仙看了眼门外的走廊。“先吃饭吧。你们暂且呆在历阳几日等杨乾过来,江北平和些。我再送你们回魏国。”
“有劳王兄”
“于兄客气。”
……
是夜,窗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城主府中。庄毅正与庄权一等心腹谋划。
“大哥,这王曙仙是个硬茬,连大普通寺都敢动。我今日看他身后的寒门军最少得有三千人。个个都有股狠劲,不是我们手里那些废物比得上的。更何况侯靖只是索奴那边来的一个降将。根基不稳,兵力不多。说不定王曙仙真能干倒侯靖,要不我们的事再缓缓?”
“不,侯靖强不在兵,在贪。王曙仙的寒门军再勇也不过三千,而侯靖一声号令,江北多少投机阿谀之人,身贫无路之徒都会响应。何况王曙仙本就心向那些贱民,若是等他在朝堂上成长起来,总有一天要把刀子伸向我们这些人身上。建康城的陛下已经做了四十多年的天子了,他坐的住,下面的人可坐不住。这江南该变变天了。况且江南防务现在已经被临贺王掌控,王曙仙在江南剩下的七千寒门军已经过不来了,他现在只是孤军而已。”庄毅脸上闪过一丝肆意,而后又转为了阴柔的神色:“你把临贺王的信,还有今天王曙仙的事也修书一封,派人带给侯靖。”
“好,我这就去安排。”
“对了把陶晔的事也告诉他。不然,他处理起这个王曙仙恐怕还真有点麻烦。”庄毅说完拿起了一旁沙盘上摆放着的王曙仙的寒门军的泥像一把捏碎,发出低沉的笑意:“王曙仙,这历阳,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
江南采石矶,浩浩荡荡的军营里。寒门军的使者已至总领军朱慈帐下。
“元帅,我军主帅已渡江北,按计划,已经集结好的三千寒门军明日即可出发,望元帅允准。”
“计划有变,临贺王刚刚下令,目前江北城镇和军队多有投靠侯靖者,让我严守渡口,不可妄动以免危及江南。待朝廷商议再做决断,如今没有朝廷御诏,我也不能擅让部队北上。”帐座上的朱慈闻言道。
“元帅,如果军队明日不能驰援,王将军在历阳的三千将士就成了孤军啊!”
“莫急,你不都说还有历阳吗?王曙仙还可以暂守以待朝廷决断。我也是无可奈何,不如你直去建康索要御诏,御诏一到,我即刻准许剩下的寒门军北上。”
“御诏属下是要不来了,还请元帅让我明日渡江向王将军禀明情况。”
朱慈笑道:“自然,到了历阳代我向王将军致歉,朝廷命令,我也不好违抗。”
使者叩谢后便出去了,一旁的朱恩问道:“兄长为何要投至临贺王阵下,他下令禁军北上分明是放任叛贼,侯靖起兵号称清君侧,本就是冲着父亲来的。若是侯靖破了历阳直下建康,我们不是成了待宰羔羊?”
“托辞罢了,我们朱家只是因为老头子得了陛下宠信才有今日地位。这几十年我们得罪了多少人?陛下已是仗朝之年,余岁难料。若是陛下驾崩,你以为你还能像此刻这样在这里质问我?朱家起于微寒,根基不稳。没有天子提祐,怎麽立于朝堂。老头子不懂,还跟着半截入土的皇帝,你也不懂?现在我们已经跟萧长德绑在一起,王侯富贵在此一举。”
“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江北数万百姓遭侯靖祸害,只是为了自己的太平富贵,身居高位难道不该心忧天下吗?”朱恩对朱慈的话颇感愤慨地说道。
“蠢货,如果今日让你做那江北流民,让他们站在我们的位置上,你觉得他们会愿意放弃荣华富贵来救你吗?吃朱家的饭,砸朱家的锅,如果你不是朱家的次子,你能站在这里?你真以为他们都是些善人良民,只想着耕劳苟命?怨着世家抢了他们的田地,绝了他们的官道?胡扯,那些贱民恨的根本就不是世家大族,他们恨的是自己不是世家大族!你运气好生在朱家,享着朱家给你的福,便不要再替他们说话。”
“侯靖若是功成,朱家或能保全,可父亲必会遭祸。”朱恩不甘道。
“那是他该做的牺牲,这是为了朱家!”
“兄长为了高官显贵,不惜叛父欺君,卖国求荣,值得吗?既然兄长这样重利尚权,干脆自己造反当皇帝好了!”
“你懂什麽,一朝天子岂如百世诸侯?我要的是,不管是他萧长德当皇帝,还是侯靖当皇帝,都是我们朱家做相门丞庭,比肩王谢。你若想去救那些贱民,大可以自己提剑去江北入寒门军便是。”朱慈说完便往外去了,只剩朱恩一人悻悻地留在帐内。
2.千军万马避白袍
翌日,历阳城外,昨夜的大雨让土地变得泥泞,浩浩荡荡的行伍正集结朝北行去。
“曙仙阿兄要小心啊,打完叛贼就赶快回来哦。”
“放心吧。”王曙仙笑着摸着伽罗的头,“于兄,陶晔,我走后,城里军备稀疏,世家大族也许会不安份。素闻侯靖狡诈,也有可能会派人在城中捣乱,你们要多加防范。”
“将军放心讨贼,城中有我们断不会出乱子。”一旁的陶晔沉声答道。
“如此便好。”王曙仙说完便策马往城外行伍的前端奔去。
……
正午,寒门军食饭既尽。北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报.....!”斥候奔到王曙仙近前下马恭声道:“报将军,已探到侯靖叛军以至北方十五里,约莫一个时辰后便至小岘。”
“兵力如何?”
“步甲四千左右,骑将两千左右。”
“好,你先行歇息,再等军令。”
“是。”
待斥候下去后,王曙仙将身边的四位将领聚在一起排兵布阵。
“苏桓!”
“在!”
“你率一千八百名陷阵营将士守住小岘南口,多修栅栏壕沟以挫敌骑冲锋,死抵其势。”
“是”
“张驰!”
“在”
“你率四百千机营将士伏于西侧,预备弓弩投石掩护苏桓。”
“是!”
“封长清!”
“在!”
“你率两百尧骑营将士伏于东侧,那里的缓坡可供骑兵快速冲锋,待两军僵持,或有敌军东逃,趁势而下断其左翼。”
“是!”
“姚远!”
“在!”
“率剩下的六百尧骑营将士和我一起急行军从东绕过小岘,直取侯靖后军。”
“是!”
“侯靖军队大多是江北收纳的流民叛匪,军纪不严,号令不行。真正有威胁的只有他从北方带来的鲜卑骑兵。此战之目的,在于灭其贼首,贼首一灭,叛乱自然瓦解。如此部署,各位可有异议?”
四位将领齐身道:“末将唯将军所命尔!”
“好,整军,出击!”
……
王祎看着浩浩平原前突起的丘陵,对着一旁的人道:“大王,此处便是小岘,这是去历阳的必经之路,如果按昨日庄毅的来信所说,那王曙仙极可能在此设伏。”
这人身彪体壮,容黠色狡,正是前段时间在寿阳起兵叛乱的侯靖。此时听到王祎提醒的他却大笑起来。
“大王何故发笑?”
“你们这些岛夷怎麽各个胆小怕事,他王曙仙不过才三千多人,一个二十六岁的毛头小儿却让你们各个畏手畏脚。为这事萧长德还要专从建康修信叫我必诛此人。纵使他真有卫霍之才。刚过江北,就有三人转投我军为我出谋划策,何况我现在有兵士六千,身后还有三千兵马正在集结,地利人和皆在我手,怎麽输?传令下去,派五百骑兵在大军前路开道,今日便拿下历阳!”
欲言又止的王祎无奈地前去传令。
大军直过小岘,见一路并无异动,走在最前的鲜卑骑兵们不免放松起来。正要到出口之际,山口处赫然出现在苏桓率领下,蓄势待发的一千八百名陷阵营将士,肃立成行,军阵威严。
“遇敌!”
双方迅速绷紧神经向各自后军传令。
“骑兵冲锋!骑兵冲锋!”侯靖闻言让传旗官发出指令,最前面的鲜卑重甲骑兵见令开始整备阵型,驾马提枪,向前方的陷阵营加速冲去。
“竖盾!”苏桓也对着早已列好阵形的将士们大喊。远处身着重甲,冲锋而来的鲜卑骑兵速度逐渐加快,奔驰的战马踏在下了一晚雨的土地上泥尘四溅,轰隆隆的马蹄声如惊雷一般。
两百步!
一百五十步!
一百步!
“提槊!”一杆杆长槊在号令声中接连提齐。
“来!”
整齐划一的怒吼声从将士们的方阵里传出。
“合瑞(冲)!”
驾马挺槊的鲜卑骑兵同样大声呼喊着。
二十步!
战马嘶鸣声突然响起,冲在最前措不及防的鲜卑骑兵掉入了事先挖好的壕沟中,还有的则是迎头撞在栅栏上连人带马仰翻在地,被随后冲来的鲜卑骑兵踏成肉泥。壕沟被尸体填满,栅栏被冲成断木,后来的鲜卑骑兵踏在刚刚死去的袍泽尸体上以极快的速度扑向陷阵营。
“砰!”
两军相接的瞬间,闷哼声,惨叫声,战马的嘶吼声,盾牌的撞击声不绝入耳。多数鲜卑骑兵被陷阵营举起的长槊刺于马下。还有些鲜卑骑兵则直接撞在了陷阵营将士高举的盾牌上,因巨大的惯性仰翻在地,折骨而亡。而最前方举盾的陷阵营将士同样伤亡巨大,即使最强大的步兵方阵,也抵不过具装骑兵的全力冲锋,大多将士在鲜卑骑兵强大的冲击下被连人带盾地撞飞出去,又或是被鲜卑骑兵硕长的马槊挑开盾牌直接穿透了躯体。
战场上渗透出血腥与恐惧的气息。陷阵营后排的士兵迅速补上前方伤亡的空缺,将跌落下马苟延残喘的鲜卑骑兵击杀后列好阵型。
“再来!”
整齐划一的呐喊比上次有了更多的坚决和悲壮。
而那些仍有一战之力的鲜卑骑兵则调转马头,预备着第二次冲锋。尽管对于眼前这支能正面抗下冲锋还未整型散乱的步兵颇感惊异,但更多的是激发了这些鲜卑骑兵内心的战意。他们每个人都是跟随侯靖在北方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是是草原上叱咤风云的勇士,是这天下最精锐的骑兵!这些江南岛夷的顽抗只会激发他们内心狂野的战意。
“哈瑞!(冲)”
冲锋的鲜卑骑士又一次举起了手中死神般的马槊。此时站在最前列的陷阵营将士只能听到两种声音,远方愈来愈近的马蹄声和自己紧张的心跳声。尽管刚刚眼看见顶在前面的袍泽被马槊贯穿撕裂,被迎面而来的战马撞的倒飞出去,溅出的鲜血还在他们的铠甲上一滴滴地落下。他们在恐惧,这天下无惧具装骑兵冲锋的人根本还没出生,如果有,那必定是他们的将军,王曙仙!他是当今大梁最璀璨的将星,这些年来,本该是朝廷显贵的王曙仙却陪着他们这些寒门子弟同吃同睡,朝廷每次封赏皆分文不取,分给手下的将士。更重要的是,王曙仙从来没有像那些世家大族一样把他们看成卑贱的下等人,而是当作出生入死的亲生兄弟,每次战斗皆是身先士卒。尽管他们惧怕迫近的鲜卑骑兵,但更怕辜负了那位少年将军的期望。勇敢不是无惧,而是即使恐惧依然奋身而行,正如此刻。
“来!”竭尽嘶哑的吼声又一次从陷阵营里传出。
“砰!”又是一场鲜血淋头的碰撞,只是所有的人都对鲜血和死亡多了些许麻木,后排的陷阵营将士默默的补上刚刚被撞飞出去的将士空缺。而鲜卑骑兵们则调转马头,他们开始对这只军队有了一丝敬畏,而向他们致敬的行为便是,发起第三轮冲锋。
“步兵压近!”侯靖让传旗官发出了第二道指令。这些鲜卑骑兵可是自己一手从魏国拉过来的嫡系,死一个就少一个,照这样的打法只怕还没到历阳自己的精锐就没了一半。
“这所谓的寒门军确实不是泥捏的,能正面扛住我近卫军的两次冲锋还坚守阵地,我倒是开始好奇,能在江南操练出这样一只军队,到底是什麽样的人。王曙仙,你现在会在哪了?”侯靖观望着四周默自念道:“王祎,你去告诉后面的骑兵不要轻动,观望四周。再派四百骑兵去后方探查情况,若有异样,马上汇报!”
“大王英明,属下这就去办”
与此同时,前方的战场上。侯靖一方的四千步兵收到命令后开始朝陷阵营压去,正行进到距离壕沟一百步时,受命埋伏在左侧陡坡的张驰大声号令:“放!”
箭林石雨瞬间倾斜而下,侯靖这一方的步兵本就没有完善的军阵和军纪训练,望着漫天的弩箭和滚石,瞬间乱作一团纷纷朝后退避。一时鲜血飞溅,哀嚎遍野,折兵甚多。
“不要乱!不要乱!顶上去,他们伏兵不多,顶到敌阵面前,他们的弩箭和滚石就放不了了!”侯靖急忙让一旁的传旗官向前方的步兵传令。然而正顶着头上接连不断的弩箭的步兵哪还有心思往后看旗语。
“督战队!把督战队派上去!后退者斩!”
收到命令的鲜卑武士们迅速走向阵前,慌乱的步兵在看到几十个后逃的同伴被鲜卑武士们直截了当地枭首后,不经往喉咙咽了一口唾沫,壮着胆子往陷阵营行进。凌乱的阵型开始有所好转。
然而仍有五百多被吓破了胆的步兵不顾一切地向右边的缓坡跑去。很快,他们就将后悔刚刚所作出的愚蠢决定。
“冲!”
封长清领着两百名埋伏已久的尧骑领将士向侯靖的右翼袭来。而刚刚朝缓坡逃跑的五百多名士兵将是他们祭旗的第一滴血。
又是一片绝望的惊呼惨叫。五百多人不是直接被撞飞就是被战马踏成了肉泥,这些人大多盘算着跟侯靖像收降顿丘一样轻易拿下历阳后再劫掠百姓大发横财,哪料到遭遇这样一支精锐之师的伏击。
侯靖望着远处冲来的骑兵恨恨暗骂,若是让这些骑兵冲进这帮已经丢了半条命的步兵阵营里,这场战也就完了。
“给我调五百骑兵,从缓坡上冲上去,拦住他们!”
骑兵闻令开始向缓坡集结,匆忙整理好阵型后便向尧骑营冲去。虽然尧骑营是从上往下占据地利优势,而且冲锋时间更长,但是鲜卑骑兵的数量却是尧骑营的两倍有余,双方在冲锋交错之后便厮杀在了一起,一时难分胜负。
看到这一幕的张驰索性下令扔出所有滚石后下山和陷阵营的将士们一起抵挡敌军步兵的进攻。战场瞬间变成了全方位的混战。
与此同时,小岘北口的山丘后。姚远领着五十轻骑遇上侯靖派到后方的四百鲜卑骑兵。急令将士张弓射箭,鲜卑统领望见这些岛夷竟能马上弯弓,此等精锐必是王曙仙预备后袭的奇兵,然而不过区区五十多人,己方四百铁骑可以轻松拖住甚至歼灭,鲜卑统领直接下令追击姚远所率的五十轻骑,以护后军。姚远见状率部往北奔去,鲜卑骑兵则在其后穷追不舍。
小丘之后,王曙仙望着被姚远诱走的四百鲜卑骑兵愈跑愈远的背影轻笑,此时小岘中两军交战的嘶吼声早已此起彼伏。如今侯靖派来防范后军的骑兵已被诱走,此刻只需直冲敌阵后方,侯靖必然军心大乱。
王曙仙面对着眼前阵型齐整的尧骑营将士大喊道:“将士们,我们的兄弟现在正替我们扛着两倍于他们的敌军,而我们,要面对的是侯靖从北方带来的,最精锐的鲜卑骑兵!北方的索奴素来瞧不起我们梁人,今日,我们要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这天下第一的骑兵!随我一起杀出去,只取侯靖首级!”
五百多名肃穆不语的尧骑营将士在风中矗立,当听到王曙仙下令出击时,所有人都默默将长槊握的更紧,小岘内传来的厮杀声早已让他们急不可耐,齐声高喊道:“天佑大梁!”
“天佑大梁!”
“杀!”
“杀!”
在王曙仙一声号令后,众人随之往小岘冲去。
轰隆隆的响声在侯靖的后方传来,像是闷雷一般,等侯靖转过身来只看见五百多名白袍白甲的骑兵驾马提槊朝自己冲来,像是一道雪色的洪流。
“御敌!御敌!”侯靖连忙下令,向一旁的王祎问道:“怎麽回事?我不是叫你派四百骑兵去防范后方吗。”
“属下确实是派过了,属下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冲过来的。”
“管不了了,让后面的骑兵反冲过去。”
后军的鲜卑骑兵闻令开始组织阵型向王曙仙所率的尧骑营冲去,王曙仙见状让将士们排成锲子阵型,这样可以最大的减少两翼的阻力,快速突进至敌方的阵营。而阵型中一马当先的,正是王曙仙!他清楚地看见鲜卑骑兵在发现自己冲来时显出的慌乱,匆忙集结阵型护住中军,中军之内,幡立华集,旗帜之下,一脸深忧的侯靖正望着自己。
确认目标后,王曙仙选择了左边还未集结好的鲜卑骑兵作为突破点,稍稍调整了冲锋的方向。
“杀!”尧骑营的将士大声呐喊,正在出口处酣战的将士听到援军的喊声,士气大振,往侯靖步兵阵营的冲击变得更加猛烈。
王曙仙迎面刺下了阻拦自己的鲜卑骑兵,尧骑营与前来拦截的鲜卑骑兵相撞,冲锋的速度开始有所减缓,但是侯靖后军右翼的骑兵也因为仓促集结阵型不稳被王曙仙的冲锋杀得七零八落。
“中军旗下魁梧者为侯靖!随我诛杀侯靖!”见阵型已乱,王曙仙高喊着直冲侯靖而去。
沿途前来抵御的鲜卑骑兵大多被尧骑营冲开或刺于马下。整个冲锋阵型如尖刀般直接撕碎了侯靖的后军,槊锋马凌,无可阻挡。本占数量优势的鲜卑骑兵因为事发突然,主帅又岌岌可危,一时陷入了混乱,组织不了有效的防御。
望着越来越近的冲锋,侯靖深知这样的情势下已然挡不住王曙仙的冲锋,只有找到更宽阔的阵地,自己的兵力优势才能显露出来,在这嵌谷中的人太多反而会挤压己方应变的空间,给王曙仙直击中军的机会。
“到中军西边的缓坡去,朝岛夷对面那两百骑兵冲锋,快!”
四周的鲜卑骑兵往中军靠拢后向缓坡冲锋。还在与先前冲来的鲜卑骑兵血战的封长清望着迎面冲来的鲜卑骑兵不退反进,领着剩下的将士突进到侯靖步兵的阵地中大喊道:“侯靖败了!侯靖败了!”
还在苦苦支撑的步兵闻言望见侯靖正在集结骑兵朝缓坡冲去,瞬间军心大乱,四散而逃。寒门军一众将士立刻抓住机会大杀叛贼。
王曙仙领着将士直追侯靖而去,路上散乱的步兵慌忙避退,而先前督战的鲜卑武士身着重甲,行动缓慢,没有了后方骑兵的掩护大都倒在尧骑营的铁蹄下。
回望着嵌谷里散乱的步兵,王祎在奔驰中朝侯靖喊道:“大王,军心已乱,在这样下去必会陷入苦战,不如先回顿丘集结人马再挫敌军!”
侯靖忍不住叹息一声,恼怒道:“撤!撤回顿丘!”
跟在身后的鲜卑骑兵和侥幸从陷阵营阵地中逃出来的步兵们闻言纷纷向北逃去。
“将军,追不追?”封长清策马上前问道。
“算了,撤走的大都是鲜卑骑兵,我们骑兵力量不足,在开阔地带胜负难料。你继续在这配合陷阵营围杀残兵,我去接应姚远。”说完便领着骑兵往小岘北口去了。
原野上的一片树林前,姚远正领着五十轻骑策马狂奔,身后是紧追不舍的四百鲜卑重甲骑兵。正当鲜卑统领望见前方树林,轻骑的速度减弱已经逃避不及而欣喜时。前方的轻骑突然四散而开,迎接他们的是刚到树林稍作休整的王曙仙率领的骑兵冲锋。
依旧是锲子阵型,依旧是王曙仙一马当先。在鲜卑骑兵的正面被撕开一道口子后双方便开始混战,然而此时的鲜卑骑兵已无心再战,一直对速度更快的轻骑紧追不舍消耗了大量精力不说,王曙仙能率领主力来支援,就说明小岘中的主帅已经败走或者阵亡。混战中的鲜卑骑兵无心恋战纷纷向北逃去。
王曙仙没有再追,整和了军队回小岘去了。
侯靖领着骑兵逃走后,剩下的步兵面对的只剩下一场毫无悬念的屠杀,混战持续了半个时辰便结束了,除了一部分跟着侯靖逃走的步兵,剩下的全部毙命在这小岘之中。
太阳熹微,秋风萧瑟。嵌谷里的土地被染成了鲜红色。
“将军,共歼叛军三千六百余人,俘获战马三百余匹。”刚打扫完战场的苏桓走上前来对王曙仙说道。
“我军了?”
“阵亡三百余人,伤五百余人。”
王曙仙凝望着眼前高高堆积在一起的尸体道:“烧了吧。”
四周的士兵纷纷将火把仍在了尸体上。烈火开始蔓延。四下静默,所有人都伫立在燃烧的尸堆旁,望着和自己平日一起嬉戏玩闹,一起流汗流血的袍泽,躺在地上,和江北的土匪恶痞躺在一起,和中原的鲜卑索奴躺在一起,被烈火烧成灰烬。战争上死人是最常见的事,然而当看到满地的尸体卧在鲜红的泥土上,其中还有众多和自己朝夕相处的袍泽,将士们都心感沉重,即使他们不是第一次经历如此场景。
王曙仙凝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喊道:“天上的兄弟们!烈酒烧喉,这大火,就当是最后一壶酒了!喝完了,跟我回历阳,回江南!撤军!”
浩浩荡荡的寒门军开始往历阳行去。
……
傍晚,顿丘城主府中。
“派人给庄毅报信,今夜丑时放火烧了大普通寺,特别是马厩,开北城门。我率大军攻入,直下历阳。”
一旁的王祎费解道:“可是大王,我军才遭新败,会不会太过匆忙?”
“正是这样,王曙仙才不会料到我今晚会直进历阳,攻守易形,这次是我为刀殂,他为鱼肉了。”侯靖眯着眼轻笑道......
3.刀光血影江左夜
傍晚,寒门军到了历阳城下。城中百姓得知王曙仙在小岘大破叛军,一片欢欣。
伽罗跳着脚高兴道:“好呀,好呀。曙仙阿兄打胜战了。”王曙仙轻拍着伽罗的小脑袋,而一旁的陶晔和于慕容却面有忧色。察觉到的伽罗疑惑问道:“这难道不是开心的事吗?”
于慕容道:“没有,只是事情没有伽罗想的那样简单,你先回寺看看杨乾那小子醒了没有,叫他准备好拜谢曙仙阿兄。我们稍后便回寺里。”
伽罗撇了撇嘴说了声好吧后就扫兴地跟着护卫回寺庙了。
陶晔道:“既然侯靖带着剩下的精锐逃回顿丘,不出几日必然卷土重来。”
“恩,这事暂且不提,于兄你方才说杨乾到历阳了。”
“嗯,在你回来前一个时辰到的。”
“那护送他的将士有带来江南援军的消息麽?”
陶晔和于慕容闻言都不经沉默了起来。
“出什麽事了?”意识到事情不对的王曙仙脸色一沉。
“护送杨乾过来的兄弟说,陛下任命临贺王萧长德为江南总督卫,他瞒着陛下把采石矶的防务交给了朱仪之子朱慈,陛下本就宠幸朱仪,如今萧长德与朱仪联手,陛下很可能已受蒙蔽而认为江北形势大好不再过问。朱慈以江北情况瞬息万变为由拒让江南集结好的三千兄弟北上。”
王曙仙闻言面色铁青:“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已经成了孤军。”
“我们还可以发布调令,把江北其他军队拉拢过来。”
王曙仙苦笑道:“你高看他们了,如今江北人人自危,心有诡谋,都盯着看侯靖有何动作,是不会驰援历阳的。目下只能坚守历阳,只要侯靖进军行程被拖住,过不了长江,自会被群起而攻之,历阳之困才能解。”
.…..
“庆贺将军!大破叛贼!将军不愧是我大梁的一代将才啊”太守庄毅领着庄权等人过来庆贺道。
“太守客气,这都是将士们的功劳。”
“将军勿谦,我知将军素来厌烦酒觞舞乐,在下也就不提庆功宴了。不过,我听闻侯靖带着残部逃回顿丘,此贼贪狠,怕是过不了几日又会卷土重来。不知江南援军何时能到,好擒获侯靖,还江北百姓一个太平啊。”
“太守莫急,援军正在筹措辎重,我们且先守住历阳几日,待援军一到,只取侯靖!”
庄毅闻言一副大喜过望之情:“那太好了,我这几日被这狗羯贼扰的心忧神烦,就盼着江北太平的那一日啊。”
“太守放心,破军之时指日可待,只是还得劳烦太守整顿城防,预备粮草。”
“这正是我职责所在,下官这就去办!”庄毅郑重说完后便往城主府去了。
待庄毅走后,王曙仙才问起一旁的陶晔:“庄毅今日可有异动?”
“没有,我看他不过是个宵小之徒,最多联合世家大族欺压百姓,如果侯靖来,他自己的位置也保不住,目下还能勉强信任,况且我们若要久守历阳,必定要与城内的世家大族交涉,到时候还得用他。”
“恩,先回大普通寺吧。”王曙仙说完便走,只有一旁的于慕容注意到,陶晔说话时脸上闪过的一丝痛苦神色......
寺中安置的百姓见王曙仙率军队回来欢呼一片,他们大多数都是被叛军劫掠欺侮,才落到流民这般田地。
王曙仙安抚百姓,说等平灭侯靖,再奏请朝廷给众人安置家业。年轻人志气冲冲的都想入军,而老人们则大多留着泪对着将士们弯腰叩头。
......
大普通寺的偏室中,杨乾见于慕容和王曙仙走进朗声叫道:“慕容阿干,曙仙阿兄。”
“嗯,江南好玩吗?”
“回慕容阿干,江南人臣风雅,山水神韵,可养人了。”
王曙仙于慕容闻言都不由一笑。“好小子,几月不见你倒是会了些谈吐。”
“王兄,如今历阳已是孤城,从江北回关内多有险恶。我明日派人护送你们顺江而下,从益州回去。”
“如此倒也稳妥,只是有劳王兄,照顾这两小儿数月,如今还要费心护送我们回去。”
“无妨,他们的两位阿爷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些事算不得什麽。”王曙仙说完便告辞去处理收纳流民壮年入军的事宜,之后又安排好了寺外值夜的守军才开始休息,养精蓄锐以准备抵御明天侯靖可能的攻击。
.......
丑时,正当大普通寺的军门酣睡时,北城门。庄权领着城楼上的士兵燃起了火把,城门在一片轰隆声中被放下,城楼前,侯靖举着环首刀高声道:“进城!”
浩浩荡荡的鲜卑骑兵往城里冲去,尾随其后的是侯靖回顿丘后召集的三千步兵。
大普通寺外的马厩散着红光,火势渐渐燃到了寺边。
“着火了!着火了!”睡梦中的百姓被热浪惊醒大喊。
等苏桓急忙率领刚刚聚齐的士兵赶到时,发现守夜的士兵已被突入其来的箭雨射杀。
“敌袭!敌袭!”
谁也没有料到叛军会半夜直入城中,所有人都在骚乱中不知所措。侯靖派来的一千步骑直冲寺中。抢在寒门军组织阵地之前杀入安置百姓的寺庙大堂。
刚刚还安详的大堂瞬间乱成一片。冲进来的士兵们面对手无兵刃的百姓疯狂地进行着劫掠和屠杀。
“阿爷!阿爷!救我啊!”姑娘竭力嘶喊着想挣脱身旁两个士兵,却仍不能阻止身上的衣物被一件件被撕碎。
应声跑过来的,正是前天于慕容从守城兵卒下救下来的老汉。
老汉愤恨地往士兵身上扑上去,却被一脚踢倒在地,正当士兵想抽刀时,身后抓着姑娘的士兵一脸恶笑道:“别杀他,让他好好看着!”
“好!”士兵闻言走上去将老汉踩在脚下,老汉看着姑娘痛苦地尖叫着在自己的眼前被叛贼玷污,拼命疯狂地试图挣脱,踩着老汉的士兵却不为所动。而行奸的士兵依然肆意地压迫着身下的姑娘。
“行了行了,到我了,你来把这老头踩着。”
“急什麽,这大堂女人多的是,还怕没你的份?”说完又转身加大了力度。
身下的姑娘承受不住巨大的痛苦和折磨,尖叫着昏倒过去。
“她怎麽不叫了?”
“是个薄命身,不管了,那边有一个。”
另一个士兵指着不远处一个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女人:“比这个好!”
“走!”士兵闻言起身提好了裤子,朝着在地上起不了身的老汉吐了口吐沫,又拔出来剑朝着姑娘的下体捅了进去,殷红的鲜血混着肠子滑了一地。
“不!”老汉凄厉地叫了起来。两个士兵不再理会父女朝墙边的女人走去。
老汉爬上前紧紧抱住奄奄一息的姑娘,姑娘因为长剑的痛苦惊醒过来,口吐鲜血的她已然发不出像样的声音,满眼噙泪,断断续续地哼着:“阿..阿爷,疼,疼...”
老汉慌忙地把自己的衣物搭在姑娘的身上,双手轻轻扶住姑娘无力的头,颤声道:“阿爷在了,阿爷在就不疼了啊。”
“阿爷...阿...”姑娘声音越来越虚弱,直到张口无言,闭上了眼,瘫倒在老汉地怀里。
老汉用已被鲜血染满的手轻抚着姑娘的脸:“云娘,云娘!”意识到怀里的姑娘已经没了气息,老汉抱着姑娘的头悲痛地嘶吼着:“云娘啊!云娘!老天爷,你瞎了眼啊!云娘啊...”
然而此时的大堂已变成了人间炼狱,这样的哀嚎也不过是众生一幕罢了。
……
偏室中,杨乾和伽罗被侍卫叫醒带到侧墙后。侍卫则站在虚掩的门后防范叛军。
走廊传来脚步声,一个士兵踢开了门,门后的侍卫大喊着一刀捅在士兵胸口,士兵沉闷一声倒在地上,士兵身后的鲜卑武士见势冲上来将侍卫撞在墙边的木柜上,柜上放着的一大罐蜡油被打翻淋了两人身上,鲜卑武士一刀砍向侍卫脖颈,见血浆喷涌的侍卫闭眼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往室内走去。
侧墙后的伽罗害怕地躲在杨乾身后。
“别害怕,阿妹,我会保护你的。”杨乾小声说道。握着匕首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伽罗轻叹了一声瞥见地上的蜡油,拿起墙角的蜡烛扔了上去,大火瞬间燃起,被火舌吞噬的鲜卑武士惨叫着倒在地上扑腾,直到厚重的盔甲里被烧出一股焦味。
“杨乾,伽罗!”
听见呼喊的伽罗冲出去抱住了于慕容,眼神里闪着丝丝泪光。
“没事了,没事了。”
于慕容轻拍着伽罗的背安慰道,带着二人往大堂走去。
此时的大堂中的叛军已经被王曙仙集结来的寒门军打的或死或逃,只有墙边几个身穿重甲的武士负隅顽抗。王曙仙从侧面一脚踹翻了近前的武士,正要提剑砍下时,武士大喊道:“将军饶命,留我有用!”。
王曙仙指剑疑惑问道:“你是汉人?”
“是,是的。”
“留你何用?”
“我知道入城部队的兵力和部署。”
王曙仙闻言直接将剑架在武士颈上:“说。”
“我们此次共有四千人,一千精锐跟着庄毅去城里的世族要粮要钱,两千劫掠城内百姓,还有一千也就是我们来大普通寺。”
“那侯靖了?”
“大王,不,侯靖应该在城主府里。”
“按你这样说,他身边不是没人了麽。”
“是的,侯靖现在应该只有五十几个虎阙营的侍卫在身边。”
“虎阙营?他们身手如何?”
武士犹豫道:“小人,小人就是虎阙营的。”
一旁的于慕容闻言朝王曙仙点了点头,开始扒下其他已死武士的铠甲。
“可有暗语?”王曙仙把剑提得更近了些,在武士颈上挤出肉红的压痕。
“有,有的。明,明月清风。”
王曙仙听完便一剑划过士兵脖颈,鲜血喷涌的武士惊愕地想要说些什麽却很快没有了力气瘫倒在地。
“陶晔,情况有变,庄毅叛变了,让兄弟们分散到城内,能救多少百姓是多少,你带上五百人和寺里的剩下的百姓把南城门守住,所有人寅时在南城门集合,到时候若是我没来,你就带着剩下的人渡到江南去。苏恒,带着几十个身手好的弟兄穿上这些索奴的铠甲,跟着我去城主府把侯靖给宰了!”
“将军岂可如此冒险,还是让末将去城主府。”陶晔闻言单膝跪地颤声道。
满身血污的王曙仙拍着陶晔的肩轻声道:“这是军令。”旋即便跟着苏桓等人开始换上鲜卑武士的盔甲。
“我也去。”于慕容沉声说道。
“于兄,此...”于慕容打断王曙仙说道:“侯靖近卫多为鲜卑,若是入府时用胡语问你,你如何近得了他的身?”
王曙仙闻言也只好无奈答应。
“陶将军,如有万一,还请帮我把杨乾和伽罗送回关西。”于慕容说罢便跟着王曙仙一行往城主府去了。
……
城主府外。只有两位鲜卑武士守在门前。
“只有两人,恐怕这四周有伏兵,我跟于兄先进去,你们在这里盯着,见机行动。”躲在街道阴影后的王曙仙对一旁的苏恒叮嘱后便和于慕容往门卫走去。
“萨瑞贺(风)”
门前满脸凶气的守卫见身着虎阙营铠甲的于慕容和王曙仙问道。
“格跟萨尔”(月)
于慕容不紧不慢道。
“桑由凯吉可?(做什麽?)”
“明古欢德,捺鲁思汉。(有要事禀奏大王)”
守卫闻言让出道来。
王曙仙二人走进城主府,却发现空无一人,正当于慕容往内室走去时,王曙仙却望见大堂长桌上摆着两封信,便凑上前去读了起来。第一封是临贺王萧长德写给侯靖的:
昨日萧胤令王曙仙点兵三千北上布防,此人乃琅琊王氏王荣之孙,王荣在齐武帝萧泽时与萧胤交好,萧泽驾崩后,王荣拥立竟陵王萧子谅计败,为萧栾所杀,萧胤因未助挚友而愧叹于心。王荣之子王诵逃难魏国,官至黄门侍郎,被尔朱融在河阴所杀。恰陈沁之北上攻至洛阳,其母将王曙仙托于陈沁之南归建康。萧胤甚爱之。其幼时随昭明太子萧檀长于宫中。萧檀病薨后,随陈沁之习兵练武,后又至茅山与陶泓靖修道悟心。出山后受萧胤直诏,立寒门军,勤操苦训,用兵果决。去年南平交州,功硕斐然,颇有人望,公若下江南,此人必诛。不然大业不成,遗恨千古矣。”
而后一封则是太守庄毅前天送给侯靖的信:
寒门军已至历阳,明日出征,大王宜多加防备。其中军副帅陶晔身有反心,大王或可用之。国家承平岁久,人不习战,闻大王举兵,内外震骇。宜乘此际速败寒门军,长驱建康。若是朝廷徐以喘息,换将调帅,遣兵千人,直据采石,大王纵有精甲百万,不得成矣。”
于慕容也跟着在一旁看完,王曙仙面色愠怒,萧正德这等宗王祸害暗通叛军他可以理解,太守庄毅也本就不在他信任之列,却得陶晔劝阻,妄信此人,才酿成今夜之祸。
于慕容沉声道:“我与陶晔虽只相识两天,但观其言行绝非奸佞之人,他做了你六年副将,你应该更清楚,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
正当王曙仙思虑时,门外身披铠甲的侯靖已提着环首刀走了进来:“二位来此何事啊?”
王曙仙见状直接提剑冲上去直刺侯靖,侯靖拿刀招架,二人很快厮打在一起。侯靖不愧是叱咤北方几十年的枭雄,一来一回间竟开始占了年纪尚轻的王曙仙的上风。在看准王曙仙攻击的间隙时直接了当地拿刀往王曙仙身上砍去,王曙仙被迫收剑回防,然而侯靖却不减力道。一刀比一刀更迅猛,更有力,眼看王曙仙快招架不住退到墙角。
一旁的于慕容双手拔剑出鞘,寒光绰约,冲上前一个斜斩挥向侯靖。
侯靖撤回来刀来格挡,刀剑相交,硕大的环首刀瞬间一分为二。还没从惊疑中反应过来的侯靖身体却下意识地向后倾斜,躲过王曙仙从前方挥来的剑锋。一脚将王曙仙踹飞在地。抬起手对着于慕容,而当于慕容看到侯靖袖口中闪出的锋芒想要躲避时已经晚了,袖箭直接射进于慕容厚重的铠甲中。
于慕容闷哼一声伏倒在地,咬着牙提剑砍掉了箭尾。
此时府外也传来厮打声,王曙仙暗道不好,看来苏桓他们也遇到麻烦了。
而侯靖则正眯着眼望着于慕容手上的长剑。
“慕容剑?当年王猛用金刀计诈谋慕容垂父子,至使慕容令身死辽东。慕容垂后来登基称帝,重得金刀,深憾此事,遂熔刀铸剑,又加陨铁灌注。其剑之利,天下之器莫能比之。你是慕容氏的后人?难不成是慕容邵宗派来的?”
于慕容吐了口吐沫:“你这羯奴也配提慕容?”
“呵呵,成王败寇,过往云烟,有何不能。你慕容之姓取意慕二仪之道,继三光之荣。名字取得倒是顶天立地,可除了慕容恪,慕容垂,又有几个顶天立地的人?”侯靖嗤笑着,又转向一旁的王曙仙:“还有此剑,照胆,南梁道人陶泓靖曾铸十三剑献于萧胤,这把便是其中之一,仿照上古神兵,商王武丁所铸之剑。呵呵,上天薄情,竟让你们两个小儿手握神器,不是皇室遗脉,柱国公卿便是世家王侯,帝皇明珠,却落得今日下场,被我一个放马的羯人打倒在地,又有什麽可傲气的。”
身后站起的王曙仙提剑迎了上来,又开始了厮斗。
“乱臣贼子,休多口舌,受死!”
侯靖抵开了王曙仙的挥砍。“乱臣贼子?难道萧胤当年襄阳起兵攻入建康,废帝自立,不是乱臣贼子?天下自古有德者居之,萧胤掌梁四十年。佞佛欺民,人人皆有不臣之意。我所做的,不过是自古以来,能者所做之事。”
“无道胡贼,还想做天下之主?”
“笑话,难道只有你们汉人能做好皇帝?若你们汉人真能治好天下,为何会有八王之乱?为何会有永嘉南渡?为何南朝三百多年还未能北收中原,还都洛阳?看看你的大梁,世家高门歌舞升平,平民百姓饥寒交迫,这样的王朝就是有道?我手下步卒皆是汉人,南下途中,烧杀欺民,奸淫掳掠哪一样不比胡人凶狠?而你们那些高公贵卿,一面骂着胡人豺心豹胆,一面搜刮着民脂民膏,难道这就是有道?”
王曙仙没有说话,只是又准备提剑拼杀。门外的王祎却带着鲜卑武士全冲了进来,各个身上全都沾满血污。
王曙仙心里一阵悲凉,看来苏桓他们已经阵亡了。
“你猜对了小将军,你的人全被我杀了,不过别痛心,你很快也要和他们共上黄泉了。”
王曙仙扶起一旁的于慕容道:“就算我今日死在这儿,江南还有百万将士,你也不过是步我后尘罢了。”
“是麽?你看到那两封信了吗?朝廷盼着换皇帝的人可不少,你真以为我凭着几千散兵游勇就敢起兵?临贺王萧长德,历阳太守庄毅,还有左卫将军朱仪的那个不孝儿,就连你的副将陶晔也想投我麾下,待我直下建康,就算勤王大军皆至,可他们真的会驰援萧胤吗?他都做了四十多年皇帝,太子萧檀都被他熬死了。梁朝乾纲已乱,人心思变,他那些儿子都盼着他死了好做皇帝。谁都可能会赢到最后,唯独你誓死效忠的萧胤,必死!你们二人的死活如今已经不重要了。“侯靖说完又露出狡黠的微笑:“不如这样,我放你们走,历阳你已经守不住了,你大可以带着你剩余的部下去长江边上,看看你忠心的朝廷会不会让你回江南与我再战。”
王曙仙闻言不再言语,默默收起了剑,扶着于慕容往南城走去。
王祎望着渐行渐远的二人急迫问道:“大王为何要放走他们?这一走指不定会有什麽变故啊。”
侯靖望着王曙仙和于慕容渐行渐远的背影
深深叹了口气:“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4.不道将军漠北遥
天色蒙明,江雾缭绕。
王曙仙领着一夜奔逃的两千大军和愿意南下的三千百姓往江边行去。骑在马上的王曙仙默默地回想起上月交州平叛后回建康复命的情景……
“曙仙,此次交州平叛你有大功啊,朕要重重地赏你。”发须皆白,面深神沉的萧胤快意地走下御台拍着王曙仙的肩道。
“谢陛下,不过此次平叛还有人居功甚高,臣不敢妄受天恩。”
“你是说陈霸千?”
“陛下圣明,高要太守陈霸千勇冠三军,颇有术谋,望陛下亲之任之。有此人在,岭南太平可长矣。”
“朕自会安排。今年两度出现荧惑守心的异象,就在几天前寿阳的侯靖也反了,正好应着交州和江北,还需你这几日点军去平了这中山狼。”
“臣领命,不过陛下,臣此去交州,多有见闻感触,不知当言陛下否。”王曙仙沉吟地试探道。
“但说无妨。”
“交州百姓本安居乐业,实为交州刺史萧姿暴虐无道所致。陛下这些年常常恩萌宗室,然而他们却不知回报,反而越加贪残暴戾,天下都暗自切齿,还望陛下要察一儆百。”
萧胤额颦微蹙,轻轻点头。王曙仙见状把头埋得更低继续说道。“还有交州诸佛寺,富丽堂皇比朝廷官府还要甚之,僧众欢宵达旦,锦衣赋食,而寺外却还有衣不蔽体的老农卖女乞命。”
萧胤打断了王曙仙,沉沉地说了一句朕会处理便转身欲走。
“臣幼时,昭明太子便常教臣要敢言君直。今日陛下心有远忧,不愿言事,但是有些话臣冒死也要讲!宗室无道,祸乱百姓。而又常掌军务却不思社稷,只顾己身,每有战端便消极待命,肆寻离机。陈沁之在世时,常暗自痛悲,丧我大梁多少北收故土之良机。佛僧猖獗,与君争利,匿民藏税,酒池肉林。臣在茅山时每与陶泓靖议起此事,陶公也是常常悲声叹气,缄默不语。今日大梁看似海晏国清,实则民有重负,朝有奸贼。世家大族......”
“够了!”萧胤怒吼道,“你要拿那些死人来压朕吗?你没有坐在朕的位置上!你不知道治好这天下,要付出什麽!要承担什麽!”萧胤说得须发微颤,气有喘声。“这些东西,朕自有决断,你点好军马即刻北上便是。”
王曙仙叩头轻起,低丧着往外走去。
“曙仙。”
王曙仙停下脚步,转过头望着萧胤苍老的面容。
萧胤叹道:“此去江北,万分小心,朕的故人,已无多了。”带着悲腔说完后便迈步慢慢往内宫走去。
王曙仙望着萧胤的背影。九五至尊的大梁皇帝此刻却只是一个孤寂无助的老人。王曙仙的眼眶不由一湿,跪在地上哽咽道:“陛下放心。”等萧胤离去后便起身点兵去了。
......
天空下起点点秋雨,王曙仙望着不远处的长江苦笑起来,陛下,曙仙今后,怕是也不能再辅佐您了。
于慕容驱马上前,胸上的箭伤还在隐隐作痛,面色有些苍白。
“到了江边,有何想法。”
王曙仙叹道:“昨夜马厩被烧,又急于南撤,战马已不足两百,江边船只不足,堪够百姓渡江而已;江防总管朱慈同伙萧长德暗通侯靖,陛下在建康被他们迷惑,不知江北实情。侯靖的叛军也快追上来了,只怕眼下已无路可走了,但愿朱慈稍有人良,能让这些百姓送过江,到时候你就领着杨乾伽罗他们一起过去。”
“不如转军北上,高尘派到边境驻扎的慕容邵宗是我阿舅,由我牵头,也许可以合兵共击侯靖。侯靖兵法本就是从我阿舅处习得,再加上你。或许他会迫于威慑,屯留历阳。再派人去建康直见梁帝,北上驰援,必能大破侯靖。”
王曙仙无奈笑道:“于兄,我和慕容将军各为其主,梁魏又在不久前才开兵戈,魏相高尘早就垂涎淮南,合兵恐是不能了。况且如今侯靖起势已成,现在就连建康都人心思变。不集大梁其他州郡之兵,怕是抵御不了了。”
于慕容闻言不再说话,跟着王曙仙往江边走去......
“王兄,你也觉得陛下处政怠坏麽。”
“梁帝佞佛,天下皆知。”
“可是陛下御宇治寰四十多年,自登基以后,操国勤政,节俭爱民。论治国之久,修政养民,宋文齐武,莫能比之。江南自晋以来,何时有此长久太平。只是这些年,心力不足,研修佛事。难道就因一人后来的过失而否决他之前所付出的心血吗?”
“可是他是皇帝,坐在那个位置上,天下人不会问你付出了多少努力牺牲,只看你为他们带来了什麽。天下纷乱三百年,已经没有多少人深信国祚天命了,就像北方这几年皇帝换的跟转鹭灯一般,如果站最高处的人不能满足天下人的诉愿,那麽他的统治便不会长久。”
“天下人的要求?可我看到的,是世家大族,他们难道不才是暗处的提线人麽。自晋元帝以来,哪个皇帝不是为了他们?有多少帝王像曾经的陛下那样设身处地的为这些人着想?”王曙仙指着身后面色慌紧,匆匆赶路的百姓问道:“也许天下所有人都错了,让权贵执掌天下,都顾着聚财升官,却少有人为这些的百姓做主,把他们当耕牛使唤,当贱物贩卖,当田蜂压榨。明明天下最多的是百姓,却苟活在最底层,每天都战战兢兢,辛勤耕作,还要担心被突如其来的乱军欺压劫掠。也许,也许能有一种制度能让百姓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死,没人会为一己私欲去挑起兵戈,抓着他们去当壮丁。没人会为荣华富贵而压榨他们,让他们日复一日地劳作却只能糊口。所有的税收都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所有人都能安安心心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即使兵戈再起,要拉上他们去作战,那必然也是为了他们自己,而不是为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封官拜爵。”
于慕容听完只是苦笑,他无法想象那样的世界,王曙仙说的所有东西都好像与如今这乱世截然相反,然而他又确确实实活在这样的天下里。一时他也辨不清,是王曙仙说的话太过妄诞还是如今的天下太过妄诞......
待军民抵达江边,王曙仙安排人员准备渡江事宜后便往不远处的土丘走去。
“陶晔!”
陶晔内心微怔,踌躇地跟了上去。
“你为何投侯靖?”
陶晔没想到王曙仙如此开门见山,有些仓促地反问道:“你知道了?”
“你我军马途劳六年,为何要投侯靖?”
陶晔嘴角微颤着苦笑道:“如今,还有他路可选麽?”
“六年前,我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你说当年荆州饥荒,你快要饿死。是朝廷让你参军,投到韦睿帐下,这才捡了条命,你发誓这辈子都要护住大梁。”
“难道我没有?”陶晔脱下了铠甲袒露出伤痕累累的上身。一旁休整的寒门军将士见二人开始争论。都凝重地在一旁观望。
“我把命都给了朝廷,还不够吗?”
“那你为何要投侯靖?”
陶晔无奈地望着远处的滚滚长江,回忆着过往,悲怆的说道:“还记得去年二月,建康城昌平坊失火的事吗?”
“记得,城防队说是小儿失火,烧了一整条街。”
“是萧长德派人放的。”
“为何要放?”听闻是萧长德所为,王曙仙心中已无太多的波澜,他只是想知道陶晔为何会与萧长德扯上恩怨。
“我妻去年在萧长德府上做家佣。那日萧长德和长公主还有他的亲妹妹三人在后园私通,被我正在扫园的妻子撞见。萧正德恐事泄露,第二日竟用长鞭将我妻子活活抽死后扔进了井里!又怕我妻子昨日四处传言,派人趁夜烧了我在昌平坊的房屋,结果火势控制不住烧了一整条街,他犯下滔天逆罪,却要我的爷娘妻儿抵命,他们何其无辜?那一条街坊的百姓何其无辜!我们在外风餐露宿,冒死讨贼,萧长德这些人却坐享其成,淫乱纵乐,自己惹出的事,却要杀我们这些人的家属,杀了那些平民百姓来息祸!”陶晔双目怒睁的怒吼着:“那些跟着侯靖的人难道就是天生的恶种?哪个不是不是走投无路,弃良从恶?我们被派着跟这些被逼疯了的畜牲打仗,可是打得完吗?今天交州反,明天寿阳叛,我看大梁最大的叛贼不在他处就在这朝堂之上!就是他萧长德!”
一道惊雷划过天空,轰隆隆的雷声引得战马嘶鸣。
“我要借侯靖之力杀了萧正德,杀了那些尸位素餐的佞臣奸贼。”
“那之后了?如果你成功了,侯靖便会做皇帝,那时江南不会比如今好到哪去。”
“江南之地为华夏正朔三百年,肯定还有像昭明太子那样的人,我们可以追随有德之人平定天下,将军,还是依我之计暂投侯靖,江南还有七千兄弟,千万百姓在等着我们回去。”
陶晔一脸诚恳地请求道,王曙仙只是平静地拒绝:“你走吧,也许你是对的,侯靖渡江之后江南必会大乱,带着江南的兄弟们去岭南投陈霸千,他有雄才高志,或能成一番功业,照顾好留下将士们的家属。”
“将军为何还要愚忠朝廷,昨日为陛下击退侯靖已经够了,历阳城反,罪不在你。将军还没看出如今的陛下早已不是二十年前励精图治,勤政爱民的陛下,如今的朝廷也不是那个贤明满堂,清正廉明的朝廷了吗?将军执意求死只会快了江对面那些人的意,不值啊!”
雨下得越来越大,而眼下的大雨却是王曙仙和陶晔,还有不远处围观的将士和百姓们最不在意的东西。所有人都静默地听着这场争辩。
“我是为了他们!”王曙仙指着百姓大吼道:“江南的千万百姓是人命,眼前这三千百姓就不是人命吗?历阳罪不在我?那你了?你明知庄毅要投敌却不说,我把城防全给了他们。昨晚那些畜牲在佛寺大堂干了什麽,你没看见吗?两千百姓就这样被他们杀了,寺外还有多少百姓死于叛军我们甚至都不知道就灰溜溜地跑了!我们进城遇见的那个老伯全家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拼了命地逃到历阳,就因为他们相信朝廷会来救他们!相信大梁还在乎他们的性命!结果了?叛军当着他的面奸杀了他唯一的家人!难道为了报你的失亲之仇,便让老伯那样的人失去至亲?让江北,让历阳的百姓丢掉性命?现在你还要劝我,连眼前这些百姓也不要管了,你与那萧长德又有何异?”
陶晔默默地低下了头,任由眼泪和着雨水往地下淌去。
“渡舟轻缓,侯靖转瞬便至,必须要有人拖住侯靖,我答应过他们要让他们活着到江南。”
王曙仙望了眼不远处的将士问道:“有多少兄弟是和你一样想的?”
“两百多人,他们都和我一样,家遭殃祸,想要报仇。”
“你们把剩下的战马也牵走,算是给侯靖的投名状了,侯靖狡诈,多加防备。”王曙仙说完转向将士们喊道:“兄弟们,侯靖就要到了,我们要掩护百姓渡江,此乃必死之战!想回江南的,随陶参军离去,留下的将士,你们的父母妻儿,江南的兄弟们会替你们照顾。”
众人巍然不动,只有原先和陶晔商议好的部下默默离去。将士们对先前的争辩都听得清楚,没有人去责怪离开的袍泽,只有一些将士将自己的战马牵给了离开的兄弟们。
“将军保重。”陶晔领着一行人向王曙仙叩首后便驾马往历阳去了。
王曙仙回到人群中,将照胆剑放在了面无神色的老汉跟前轻声道:“如果你想报仇,可以留下来。”
随后走向高地对着人群吼道“将士们,父老们,侯靖杀了你们的父兄,奸污了你们妻女,占了你们的家乡,大丈夫不报此仇,何以立于天下!如今渡舟轻缓,只够妇孺老人过江,而侯靖是绝不会给我们机会让渡船再反回来,接我们全渡长江的!而且,如果没有人留下来拖着侯靖,这些妇孺老人,你们的一家老小,肯定会被侯靖追上,至于下场,诸位昨夜已经经历过了。我和这里的所有将士都会留下来拖住侯靖,多拖着侯靖一刻,他们就多一丝活命的希望!还有谁想留下来,掩护你的家人去江南或是给死去的亲友报仇!让那些索奴,让那些个畜生看看,我们梁人不好欺负的!”
“将军,可是我们连铠甲都没有啊!”人群中一个瘦弱的青年喊道。
王曙仙闻言卸下外甲,袒露左胸大喊道:“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人群中开始骚动,不少人拿着寒门军将士分发的兵器站在江前的阵地上。而江边则是正要登船的妇孺老人们。于慕容登船前带着杨乾伽罗前来辞别。
王曙仙将身上的宝符交与于慕容:“这是陛下钦赐,可保你们去益州一路无阻。”
一旁的杨乾止不住地啜泣,伽罗愤愤地说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麽哭!”杨乾不服气地回道:“你不也哭了?”伽罗撇着嘴转过头去,含着眼泪上前抱住了王曙仙。王曙仙则拍着伽罗的肩轻声安慰。
“曙仙阿兄,你往日教我的杨乾都记下了,等我长大继承了阿爷的爵位,一定会辅佐宇文氏一统天下,休政养民的!”杨乾擦干眼泪坚定地说道。
王曙仙轻笑道:“好男儿。”随后取下身上的玉佩交给了杨乾:“昭明太子在我幼时常说男儿当如霍去病,封狼居胥,为国建功。不能辅佐陛下一统天下,挽国护民;远击柔然,饮马漠北,此乃我平生之憾。待乾弟大治天下的那日,便将这玉佩丢进北海,我便知乾弟了了我的夙愿,无愧是大丈夫。”
杨乾躬身接过玉佩坚定地说道:“杨乾会的。”
于慕容捧起了腰间的长剑:“王兄,先祖铸此剑是为除暴安民,一统天下。于某不才,十年来只顾漫游逍遥,心忧天下而不敢为。你我生死之交无需多言,今日将此剑交予你,多斩豺豹,已祭先祖之誓。”
王曙仙闻言也不再推辞,接过长剑。
“王兄,就此别过。”
“保重。”
于慕容带着杨乾伽罗登上了船。慢慢往江南驶去......
等王曙仙布排好阵地后,侯靖正领着大军到来。
跟在侯靖一旁的王祎喊道“王曙仙,陶晔已经带走了你的战马投到大王帐下,若你现在投降,待大王攻下江南,裂土封侯,你随大王共治天下,岂不美哉?”
“我耻与反复小人为伍。不必多言,速来受死!”
侯靖闻言举起手道:“将士们,杀了眼前这些人,直入建康,富贵公侯,卿自取之!”
后方的五千部卒闻令直往寒门军阵地冲去。
“杀!”
“来!”陷阵营的士兵和着留下的百姓齐声喊道。
冲过来的叛军首先迎来的,是寒门军后方千机营将士的弩箭。大批叛军中箭哀嚎在地。然而叛军凭借人数优势突破出了弓弩的有效射程,与寒门军的前方阵地短兵相接。
混战四起,厮杀一片。老汉拿着照胆剑乘着眼前的叛军跟另一名将士缠斗之际,一剑插在叛军背后。中剑士兵口吐鲜血瘫软在地。此时又有叛军冲来,老汉见状有些吃力地从倒地士兵身上拔出长剑,惯性让剑横甩出去恰好划过叛军脖颈,叛军挣扎着捂住喉咙却阻止不了喷涌而出的鲜血,倒在地上口齿不清地念着些什麽。正当老汉沉浸在杀戮的惊奇和复仇的快感时,身后冲来的叛军一刀捅穿了老汉的腹部,用脚顶着老汉的背将刀抽出与其他的寒门军将士厮杀在一起。照胆剑掉在了地上,倒下的老汉腹部已经被鲜血染得透红,眼里闪着泪光,嘴角微微抽搐,脸上却是快意的神色。也许他最后一眼看见的不是鲜血淋漓的战场,而是自己的小姑娘在故乡的田间奔跑时开心的笑脸......
此时的王曙仙正拿着慕容剑大杀四方。叛军的步兵军备不足,没有厚重铠甲。而慕容剑本就是神器,这下甚至都不用对着叛军要害挥剑。交锋之兵器无不接刃即断,划过之轻甲无不血浆喷涌,一时无人能当。众将士见主将身先士卒,英武神勇,瞬间士气高涨。
侯靖见步兵迫近收效甚微,开始下令鲜卑骑兵从两翼冲锋。
长江岸边一马平川,这样的地形面对骑兵冲锋,没有战车,盾牌和强弩,根本没有反制的办法。两翼遭遇冲锋的寒门军阵型变得零散。
许多将士直接被飞驰而来的战马撞飞或是被马槊刺穿。然而杀红了眼的将士也抓住了机会将来不及回撤的鲜卑骑兵拦下,连人带马的乱刀砍死。不过这终究是少数。胜利的天平开始往侯靖一方倾斜。
尽管围在王曙仙身边的将士愈杀愈勇。但是两侧的许多将士都因敌方的车轮式攻击和难以正面抵抗的骑兵冲锋而阵亡。寒门军还能作战的将士变得越来越少。
长江上正在南下的渡船上,众百姓望见为了自己顽强抵抗的寒门军皆是一片哭嚎,一些人面向江北泪流满面地叩头。
然而这些岸边的将士已经没精力再关注了。叛军越来越凶猛的攻势难以抵挡,身边的袍泽一个一个倒下。从开始冲锋到此刻一个时辰,寒门军三千人的阵地如今只剩下了王曙仙与张弛两人站在血腥的泥污上。尸横遍野,寒鸦厮鸣。远处的鲜卑骑兵往两人冲来。
马蹄踏得鲜红的泥浆四溅。
张弛挡在了握剑沉身的王曙仙前面。
“将军,以往都是你冲在最前,这次,换我来了!”
不待王曙仙反应便大喊着提刀往迎面而来的鲜卑骑兵冲去。
“来啊!”
鲜卑骑兵提起马槊往张弛刺去,不及抵挡的张弛被马槊刺穿胸膛,顺着惯性往后倒去。仰过的头笑着望向王曙仙,嘴角淌出鲜血。
而此时的王曙仙借着鲜卑骑兵已经挑槊的契机侧身躲过战马的冲撞,一剑砍翻了马脚。战马嘶鸣声中,鲜卑骑兵人仰马翻。王曙仙双手握剑插进了鲜卑骑兵的脖颈里。望着四周聚拢而来的叛军大喝道:“来!”
“王曙仙,就算你此刻投降,我阵前所说的话,仍然作数。”侯靖提着环首刀从后方走来,郑重说道。
早已被别人和自己鲜血染的浑身暗红的王曙仙轻声道:“我此生只忠陛下与百姓。”
一旁的王祎劝道:“将军何苦执意求死,战死此地无名无利,死又何求?不如与我们南下建康,封侯赐邑,享一生之禄,受万世之名。”
王曙仙闻言大笑道:“我所求之事,不过是效祖逖,刘琨之事,为百姓社稷而死,又求何名利?陛下当年襄阳起兵,是为了十几年来在帝室纷扰下苦不堪言的天下苍生,有此心才有二十年的江南大治,而你们起兵不过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残害天下,就算作了皇帝,不过是桀纣再现,供人耻笑罢了。”
王曙仙说完便面向长江,回想着了自己并不长久的一生,轻声道:“我主在南,我当南向而死。”说完便提起了慕容剑自刎脖颈,倒在了袍泽的身边……
深夜,侯靖望着朱慈从采石矶派来接应的船只靠在岸边。
“登船!渡江!”
浩浩荡荡的叛军登上战船往江南驶去……
后记
公元589年,北方突厥尊称隋文帝杨乾‘圣人可汗’。自杨乾登基御极以来,北平突厥,南统天下,对内修养民生,对外威服攘夷。后世为之称颂,是为开皇之治。
大兴城,辉煌肃穆的皇宫外,一位神情隽毅的老人正策马而来。
“任国公于慕容求见陛下!”
门口侍卫闻声立马派人向宫内通报,过了稍许,宫内便传来宦官的回复声:“宣任国公入宫觐见!”
于慕容下马恭身道:“拜谢吾皇。”随后便大步流星地走向宫内。
大殿之外,皇帝杨乾与皇后伽罗早已迎了上来,杨乾笑问道:“任国公今日求见为之何事?”
“臣来庆贺陛下,”于慕容拱手道:“近日我大隋铁骑显现天威,大破突厥。”
“这确是一大喜事,服平突厥,这天下又少了一大纷扰。”
“既然眼下塞北已定,臣想去北海立块石碑。”
杨乾笑着看了眼伽罗后又显出敬重的神色。“看来朕和任国公想到一块去了,朕早已命人修好了碑,只等任国公来便可启程北上了。此事还要麻烦任国公风雨途劳一番了。”
“这是臣下应当做的,既然陛下早已准备妥当。臣即刻启行。”
“阿干,拜托了。”于慕容和杨乾听见皇后破天荒地叫出小时对于慕容的称谓一时都有些惊愕,这位皇后自凤庇天下以来都一直以尊礼守肃而为世人所称道。但是转念想到四十多年的那位少年将军,杨乾和于慕容又顿时释然。
“皇后放心,”于慕容慰籍一声后便转身离去。杨乾望着于慕容逐渐远去的背影感叹道:“任国公还是跟当年一样逍遥洒脱啊。”伽罗笑了笑便转身往宫殿走去。
“诶,等等朕啊皇后…。”
数月之后,北海。于慕容支开了侍卫,独自站在刚刚立好的石碑前说道:“四十一年了,自晋惠帝以来,乱了三百多年的天下终于一统,大隋繁荣昌盛,重现大汉之风。你肯定料不到是谁坐在至尊之位。”
于慕容打开酒袋往碑前浇去,将腰上的慕容剑插在了碑旁。
“去年攻灭陈朝,将士们在陈楚祷的寝宫里找到了慕容剑,或许这便是天意让我重获此剑。天下既平,此剑的誓言也算是完成了,就把它留在这与你作伴吧。”
于慕容说完便策马南去。大漠里只剩下一块石碑和一柄宝剑静静伫立在北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