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学前后
王凯找刘可可办这件事时，似乎料到会后悔，撇开老同学以及那层特殊关系不说，他还觉得自己面目可憎，可这没有办法，这些年他已明白，读书是唯一出路，否则寸步难行。
王凯之前可不这么想，或者说，还没有想得这么彻底。怎么说呢，就拿他和刘可可比较，那时候大家都未满十八周岁，刘可可绝对是老师们的骄子，她言辞得当，处处彬彬有礼，仿佛是从电视剧里走出的军花。当然，这和刘可可的爹，或者家庭教育都脱离不了关系。全年级的人都知道，办公室的老师们闲着就聊这个女生，一谈起她就眉飞色舞。
王凯就没有那么好的命了，他祖上八代贫农，托社会主义的福他也读了不少书。那时上学成绩飘忽不定，最后终于高考落榜，在社会流浪。龙生龙凤生凤，还没有到高考这一关，儿子中考就出了问题。
孩子再不争气，都老同学了，还这样客气。刘可可的浓妆的脸下长着一张捉摸不定的嘴巴，这张嘴巴笑吟吟地说着话，句句平常却又意味深长。她极其随意瞟了一眼王凯手中的两瓶梦六以及一袋米。
怎么说呢。关系再好第一次登门也不能空手吧。啊哈哈！王凯干笑两下，试图将气氛整得融洽些，但似乎把气氛弄得更尴尬了。很显然，他不擅长送礼这种事，他记得十二岁的时候，随着母亲在菜市场买菜，称被管理人员收了去，母亲要买包烟去“送礼”换称，他拿着点燃的火柴扔到了管理人员的脸上。
不用刘可可让座，他走过洁净的大理石地板自然地坐在粉红沙发上，然后盯着净水机，装作极为随意的样子。刘可可的表情温和又严肃，短发青丝精神抖擞，脸色白净，尤其那双眼睛比起中学时更加澄澈见底，王凯有意无意的瞅了一眼，像触了电，赶忙撤回自己的目光。
不是我说你，王同学，你怎么不多关心关心孩子成绩？发财就能有出息？
发财？月月忙着还房贷！哪有时间管他。王凯双手五指交叉攥着，像犯错的小学生。
你不管这不得让我管了？是不是故意要培养得跟你一个样？刘可可严肃起来，这件事似乎是她自己的事。
这让王凯接不上话茬，他觉得刘可可的话句句是烫手的山芋，生怕一下接不住就掉在地上。他只好默不作声。
时间停滞了那么一小会，两人都坐着没有说话。王凯的脑海还闪现那些年的青春，刘可可是学校的英语达人，老师开的必读书目她毫不例外的全盘吸收。县里英语课外知识竞赛，十次有八次第一，可谓冠军中的冠军。
但她也并非每次都那么顺利，那些年级，学校，县里的竞赛，所向披靡。再高一点的层次就不好说了，比如那次省里竞赛，王凯却意外的被选拔上去，这让老师们大跌眼镜。这怎么可能？
接着后来就传来消息，出试卷的老师是国外留过学的，压根不按套路出牌，必读书目成了参考书目，这在县一级的历届竞赛中是绝无仅有的事。这样一来，学生像被必读书目坑了一样，必读书目的书都都白读了。
事情发展得有些戏剧性，随后老师们就又松了一口气，有人传言该出卷老师被调离岗位，竞赛又恢复到“正常”状态。也因此，王凯的获奖证书倒像是做了亏心事，成了耻辱之书。
还要培养得跟你一样？
刘可可这句话深度刺激了他——我是什么样？我怎么会是这样？我该怎么样？王凯一片茫然。
投票喽！投票喽！刘可可在群里吆喝着。这是最近一次联系。
片刻就增加了五六票，同学们还纷纷截图发上来。
王凯看了一眼，暗自笑了笑。
刘主任，拉票不发红包可说不过去。
嘟嘟，果然群里就跳出一个红包，王凯点开，看到上面抢到的几位都和自己差不多，每人几角几分。红包点开后，群里纷纷感谢老板。
刘主任，你这包太小了，大气点，要不我给你对手点赞啦？王凯对着屏幕得意地笑出声来。
王凯加了刘可可的微信，他其实就是想看看她的朋友圈，更明确地说，看朋友圈有没有她的近照，要知道刘可可学生时代可是个大美女。
大美女的朋友圈充斥着转帖心灵鸡汤党的政策以及领导人的发言稿，满满的都是正能量。王凯又翻翻自己的朋友圈，未免有些失落，自己的朋友圈像黄昏的墓地那样阴暗凄惨。
拆迁征地生活艰辛官员贪污富豪糜烂，没有一件让人舒服的事，这像是华丽的旗帜投下来的阴影，描不红，擦不掉，无可救药。
他猛然警觉，他们是世界的两极，刘可可是属于世界那一极的人。
王凯也有几个常联系的同学，四十不惑，到这个年龄，酒桌上孩子上学成了最常见的话题之一。也不知是谁提的建议，找刘可可吧，就凭老同学的关系，她能帮这个忙，何况你们原本关系匪浅。
是的。的确关系匪浅。可这有什么用呢？这只能让他更难开口。话说回来，他要做的还不正是他深恶痛绝的社会现象吗？
回到家中，看到儿子带着深度眼镜瞅着电视机，似乎还没有从阴影中走出来。王凯叹了口气，儿子还不明白，人类世界是允许存在个体差异的，统治者利用人们不喜欢突破习惯于服从标准的弱点，从小就一步步把人培养成固式思维便于管理。
距离开学时间还早，王凯决定带儿子出去散散心，他选择了北京。
北京有清华北大，王凯希望能激起儿子学习上进的激情。另外，北京有长城有故宫，有天安门有伟人像。
火车上一路颠簸到了北京，王凯带着儿子住进经济实惠的小旅馆，出门一次，他还不希望儿子感受到些许的寒酸。尽管儿子的个头已超越了自己，但王凯感觉自己还是要站立，站直。
儿子似乎对清华北大无感 ，对长城倒有兴趣，和儿子登上长城，儿子一直走在前头，王凯有些力不从心。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挥剑斩浮云，诸侯尽西来。儿子站在城墙上，竟然饶有兴致地吟起诗来。
传说秦始皇当政，六十岁不死活埋。王凯装作在看风景，他其实想打开一个话匣子看看儿子的态度，他从没有和儿子认真谈过这些事情，他生怕儿子也像刘可可说的自己的那样。
秦始皇统一六国，促进民族融合，丰功伟绩，前无古人。儿子没有接他的话茬。
秦始皇焚书坑儒。
焚书坑儒？几十年前还有的事，能掩盖得了伟人的伟大？儿子终于反驳起他来。
儿子已有了较为丰富的历史知识，而且在一些事情上也有了自己的看法，不管对错与否，这毕竟是件好事。
接下来第二天早晨他们早早去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仪式。这是儿子的要求，既然带着儿子出来散心，当然就尊重儿子选择。
夏天的早晨天亮很早，五点左右开始升旗，人们及早地扎堆在一起，升旗手军姿飒爽，在庄严的国歌中，红旗慢腾腾地升了起来。
王凯感受到儿子的血液在澎湃动荡，他想起儿子个性崇拜英雄，曾经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兵，忽然感慨不已。
你觉得列宁怎么样呢？
儿子正尊敬地望着天安门城楼顶的伟人照片，王凯一句话问过来，还没有反应过来。
列宁斯大林也很伟大吗？王凯重新补充一句。
当然，他们都是伟人！儿子毫不犹豫地说。
希特勒是伟人吗？
当然不是，那是纳粹，纳粹杀死了600万犹太人。儿子条理清晰，黑白分明。
苏联红军也杀死过很多人，你不觉得斯大林像希特勒吗？王凯步步紧逼，似乎已收不住嘴。
儿子看了他一眼，立刻警觉起来，这不像是普通的谈话，这是在洗脑。王凯觉察到了儿子的反应，他不再谈这个，开始谈岳飞，谈文天祥。
他们不是民族英雄，中华民族是一个大民族，金元都是中华民族的一员，抗金抗元阻碍了祖国统一，违背历史潮流，你怎么看？儿子似乎在反抗。
王凯觉得儿子突然就长大了，开始将自己的军。
民族真得很重要？或者说，国家很重要？王凯笑着接着说，我们总书记不是常常提地球村嘛，全球统一为一国岂不更好。
儿子无言以对，其实王凯也没有想好这些问题的答案。
王凯在开学前一星期接到了刘可可的电话，刘可可说，已经找好了全市最好的中学，不过刘可可也明确地说，进去是进去了，却只能呆在普通班里。
王凯千恩万谢，他很能理解分班这些事情，儿子成绩不好，进了优质班也跟不上节奏，他只希望儿子能在下一次考试中脱颖而出，顺利进入优质班。
半年过后，儿子的成绩并没有突飞猛进，不过普通班还算前几名，可喜的是儿子及早成了一名光荣的团员，还进入了学校的团支部。后来有一次同学聚会，酒桌上刘可可问起王凯孩子的情况。
不错！没有培养成我这样的人。王凯苦笑着说，然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