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蟋蟀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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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想写一篇关于蟋蟀的随手文字来着,可也一直没有落笔。是何缘故呢?自感对其了解不够深呀,没办法。就像一场男女间的爱恋,单凭对对方外表的认可是可以开始,但也仅仅只是开始,能否谈谈出个交心交肺的结果来那就不好说了。于蟋蟀,如果单从物理距离上说,够亲近了,曾经的二十年里,身侧,眼前,田边,地头,草丛,禾垄,到处都是,农村出身的自己怎么还会生疏呢?倒也是,似乎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实际呢,而只因了一个名头:在早年的敝乡(山西晋南),从没有“蟋蟀”之名,其它别称呢像蛐蛐、夜鸣虫(因为它在夜晚鸣叫)、将军虫、秋虫、斗鸡、促织、趋织、地喇叭、灶鸡子、孙旺,土蜇,“和尚”等等呢,对不起,同样阙无,从来没有,而只有一个土气俗气甚至带着明显歧视的名字——臭吱吱。
这下倒好,本来呢锯声般的嘈杂乱耳(吱吱),色泽深褐,现在再加气息臭鼻,自然也就不招人待见了,甚至连听都厌烦。的确,在幼年童年之时,笔者一直担心,倘然一旦不小心弄破这家伙的身体,那臭烘烘的气息一定就会很快四散开来,故而尽量远离,蛐蛐之声闻于耳,却至死不与相往来。不仅笔者如此,其他小朋友也都如此,甚而连大人也同一副神态。比如有那种穷了大半辈子的大爷大娘,心疼自家养的鸡可怜,人都饿得嗷嗷叫,那鸡的食槽里也就只有剁碎的菜叶子了。怎么办?出工归来时给鸡们带点荤食吧,那逮到手也是一身绿色的油蚂蚱、草蜢子(都属蚱蜢),而比蚱蜢更易到手的“臭吱吱”呢,反倒视而不见。
突然想起了一句话:人最本质的需求是渴望被肯定被认可,也就是眼里有你,而人最可怕的伤害呢就是被蔑视,被鄙弃,被视而不见。于身边的鸟羽虫豸之类呢,显然也如此。不过,敝乡的“臭吱吱”们究竟是因了此名而幸运呢还是走背时,那就不知道了。你说被人类逮获至一个闷罐子里,天天好吃好喝同时必须忍受残酷训练,哪天了被主人像侍弄皇上似地以及候出来迎接一场与同类的恶斗,胜利者满身伤痕,失败者一命呜呼,你说是荣光呢还是耻辱,凭咱一只小秋虫的智力,还真咂摸不出个道道来。
而由“臭吱吱”引发来的另外一点可琢磨处是,等你有了儿女,有了孙子女,可得千万费些心思,取个好名字,否则呢他们将来尽管努力多多,成绩满满却未得到相应认可,那就悲哀了,就像一只“文化”虫子被叫成“臭吱吱”。明朝嘉靖年间,有位叫吴情的举人考生一路过关斩将,杀进了殿试且名列榜首,可谁没想到的是,在内侍宣读殿试结果的名单时,坐在龙椅上的嘉靖皇帝,在听到“吴情”这个姓名时,眉头一皱道:“天下怎么能有无情的状元呢”。得,这一下状元头衔即刻被抹去给免去,降格为探花。另外一个倒霉蛋的经历也与此差不多,许多人都知道,“刘春霖”是中国科举制历史上最后一个状元。而实际呢,原本光绪皇帝钦点的三甲名单是:状元朱汝珍、榜眼刘春霖、探花商衍鎏。不料此名单递到慈禧那里,一瞅“朱汝珍”这个名字,老佛爷便很不顺眼,朱姓那不是明朝江山之主子的姓氏么,“珍”又使人想起珍妃,出身广东更是屡出革命党的地界。而“刘春霖”仨字呢看着就遂意多了,名字有吉祥之兆嘛,春风化雨、甘霖普降。于是朱汝珍与刘春霖的位置便被掉了个个儿。如果说吴情,朱汝珍的的遭遇有运气成分的话,那另一个叫“史万岁”的哥们儿就是咎由自取了,朝廷大臣杨素偶然发现了对手儿子名为“史万岁”是,立刻向隋文帝参了一本,这位“史万岁”便被“咯儿嘣”了,你说死得冤不?
哈,写着写着,又走神了。打住。回到“蟋蟀”的正轨上来。
写蟋蟀不能被提及杜甫的一首《促织》:“促织甚微细,哀音何动人。草根吟不稳,床下夜相亲。久客得无泪,放妻难及晨。悲丝与急管,感激异天真。”大意是:蟋蟀的鸣叫声十分微细,可那哀婉的声音多么动人!它在寒冷的野外草丛间叫得不畅,移到床下来鸣叫似与我心相亲。唉,久客他乡的我怎能不闻声而泪下?结伴多年的妻子也难以稳睡到天明。想那哀切的丝乐和激昂的管乐,也不如这天真的声音如此感人。
瞧瞧,人家在诗圣那里,一丁点也不臭,反倒是一场主题为亲情的音乐会。
到了宋代,尤其是南宋时期,用“举国之风”来形容养蟋蟀玩蟋蟀都不为过,可以说相当于那个年代的“手游”。权臣贾似道作为“国之栋梁”,别看治国能耐没多少,在蛐蛐身上堪称“行家里手”,多达万言的《促织经》就是最好见证,作为我国第一部事关蛐蛐的专著,分别从“赋、形、色、胜、养、斗、病”总结了经验。
明清时期,因社会动荡不再过于频繁,国力强盛,玩蟋蟀作为喜闻乐见的活动,尤以北京城最甚。天子脚下见多识广的老北京们不仅继承了闻其声、观其斗的玩法,甚至玩成了一种文化,特别是后来拥有“铁杆儿庄稼”八旗子弟的加入,更将养虫、玩虫文化推向巅峰。虽说在有些人看来是玩物丧志,但不可否认的是,那些看起来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将从小耳濡目染的东西带入了玩蟋蟀这项娱乐,不单单是因为好玩才玩,而是玩出了名堂,玩出了境界。
清代小说家蒲松龄同样以《促织》为题创作了文言短篇小说,讲述的是明宣德年间,因皇室爱好斗虫游戏,乃至于每年都要从民间征收蟋蟀,由此展开征虫、觅虫、求虫、得虫、失虫、化虫、斗虫、献虫故事脉络,通过主人公由悲转喜、喜极生悲、悲而复喜的极端情感交替,揭露王室的骄奢淫逸。这篇《促织》老早就在现在的高中语文教材里,几十年来一直是重点课文。
没错,在我国古代,这种常见小虫普遍被唤作“促织”。古人最早开始对它们的留意源自其独特鸣叫之声,而在千年历史长河中出现的文人墨客,亦用纸笔记下了他们心中蟋蟀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