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不到的你的手
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东西要失去,只不过有些早一些,有些晚一些。就如同当年那一群骑着自行车活泼泼地穿过大街的青春少年,在法国梧桐落叶翻飞的秋天,美得如同油画一般......
一中
那年,我16岁,考上了县一中,最高兴的当数我的爸爸。爸爸当时是凉席厂的厂长,有名的乡镇企业家,亲自给每位老师送去一床高档凉席,表示感谢!
我不是那种特别聪慧、天赋异禀的孩子,唯有的就是勤奋,因为父母对我寄与了厚望,特别是爸爸,我很崇拜他,不想让他失望。
友谊
现在想来,我其实真的够笨,虽然班级排名一直不错,但是学习到半夜对我来说是常态。一个人的夜晚,安静、清冷,我经常会感觉那台乳白色的台灯将四壁都漂白了。
就在略微发呆的工夫,窗户被“呯呯呯”地敲响。一个陶瓷小鹿从外面钻了进来,是娉婷回来了。
陈娉婷是我的好朋友,皮肤黑黑的,眼睛大大的,爱说爱笑,家在农村,平时住校,周末回家。周日晚上娉婷经常不想回学校,就来我家和我住。
我家离学校也不近,骑自行车大约20分钟路程,有时候学得太晚我也不回家,跟娉婷回宿舍,两人挤一个被窝。
情投意合的两个女孩,说起话来总是没完没了,学校那个大操场经常被我们手挽手地绕着走上七八圈,尚且意犹未尽。有个男孩子骑了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冲过来,娉婷打趣说,“他在看你呢!”两个女孩子就打打闹闹起来,一点正经也没有。
夏天的时候,我们就在黄昏里唱歌吹笛,她爱红衣,我爱白裳,夕阳轻笼,琴瑟和鸣,相得益彰。
同桌
那年冬天真的很冷,我生病了,低烧、咳嗽,持续不断,拍片之后,医生诊断是肺门肿大,开了一大堆青霉素。我从小害怕打针,恨不得把那堆针药从窗囗扔出去,身上的病就好了。
每天上午第二节下课的课间操时间,休息的时间比较长一些,外面雨雪纷飞,天寒地冻,已然是无法出操了。下课铃声一响,同桌钟鑫就开始张罗我去校医室打针。一般是扯着嗓子喊:陈聘婷,陈聘婷。隔了好几排桌子的聘婷马上会意,飞奔过来,拿了装药的小包,拉了我就走。
每每到了医务室,我己经紧张得不得了,紧紧闭了眼睛,一头扎进娉婷的怀里,感受到她暖暖的体温,我的心才能稍稍安定下来。
每次打针回来,抽屉里总会有几颗糖、几个小点心或者水果,有一次居然是两只小鱼,养在一只小小的玻璃鱼缸里,盛满了水草。当然,这个鱼还是要靠钟鑫来养。
跟踪
冬天雪滑,我己经有一段时间不能骑自行车上学了,每天裹了厚厚的大衣、围巾,在齐脚踝的大雪里艰难来去。
后来就遇到了那个高高瘦瘦的男生。以前似乎没有见过,后来才知道是转学来的,比我们高一个年级,已经上高二了。刚开始的时候,他只是远远地跟着我,偶尔搭个话,我也混不在意。后来有几天他越跟越近,几乎亦步亦趋,我开始感到不自在,到对方递了纸条过来,我才感到害怕,不说话,不接纸条,每每低了头急匆匆走掉了。
这一次对方急了,纸条往我手里塞,吓得我尖叫起来。就在这个时候,钟鑫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全然不顾比别人矮一个头,直接向对方扑了过去,两人在雪里、泥里滚做一团,最后脸上、手上都留了淤伤和刮痕。
那一次,班主任老师找我谈话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旧记得那个高高大大的男老师听完事情经过,无比气愤地对我说的话,“唯雅,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你的爸爸,如果你是我的女儿,我一定把他揍扁了。”我忽然发现,我己经很久没有见到爸爸了。
萌芽
这件事情之后,我经常会在上学路上遇见钟鑫和他的好朋友黄廷玉。如果他们正好骑了自行车,也会带我一程,这让聘婷非常羡慕。虽然我们之前一直跟钟鑫相处得很好,但是跟廷玉交往不多。廷玉,一定是很多女孩子藏在心底的秘密。娉婷不止一次花痴一般着眯着眼睛跟我说,“唯雅,那个黄廷玉,真是太帅了。”在我看来,做为班长的黄廷玉,五官清秀,鼻梁笔直,肤色白皙,身材匀称,不苟言笑,不只是帅,他的身上还有一种淡淡的忧伤的气质,天生自带致命的吸引力,让人非常想要一探究竟。
所以,很多次我都希望在路上遇到的不是钟鑫,而是廷玉,看他用修长的双腿将车子撑好,等我坐上来。廷玉不苟言笑,即使微笑也似乎带着忧伤,但是,我真的非常喜欢这样的早晨,沐浴在冬日微露的晨曦里。
电影
我和娉婷一起看过无数次电影,很多都记不清楚了,但是有一部叫《古今大战秦俑情》的影片至今仍有印象。当年这部剧是巩俐和张艺谋主演的,影片分别以秦朝、民国及20世纪70年代为背景,讲述了秦朝郎中令蒙天放与少女韩冬儿的三世爱恋。
在秦朝,郎中令蒙天放奉命带领百名童男童女到蓬莱岛上炼制不死丹药,与童女韩冬儿有了感情,最终被人发现。在两人即将被处死的紧要关头,韩冬儿将唯一一颗不死丹药喂进蒙天放嘴里,转身扑入焚丹炉内。巜焚心似火》的音乐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我和娉婷显然都被震撼了,这首歌在那些泣血的黄昏里经常被我们用笛子合奏出来。仿佛总是看到巩俐饰演的韩冬儿,一袭红衣,奋不顾身,扑进火里。那个韩冬儿,有时候也仿佛是我们自己。
那是我们临近高考的夏天,学习越来越紧张,娉婷不再每周回家,我也经常周末还留在学校里。
事发
如果日子一直这样过下去,倒也岁月静好,诸事顺遂,至到我们高中二年级的下学期。
一直以为,娉婷和我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是有一件事情她终究瞒了我,把一封情书悄悄放进了廷玉的书包里。
这封情书,却被每天都要给儿子整理书包的妈妈抢先发现了。高考在即,这个守寡多年一心只在儿子身上的母亲,从儿子随身书包里翻到了这样一封情书,彻底地愤怒了,仿佛这么多年的付出,终究是要被辜负了。廷玉的妈妈当即找到学校,直接去了校长办公室,要求娉婷写检讨,并当众道歉,这多少有些杀鸡儆猴的意味。
娉婷选择了不辞而别,在那个周末离校后再也没有回来。几个星期后,她的哥哥来校取走了她的所有物品,只说娉婷去了南方!
那段时间,离开我的还有我的爸爸,人到中年,事业有成,遇到真爱,要多狗血有多狗血,爸爸不再回家,我们家也彻底失去了生机。如果说这么多年我一直积极上进,努力做个好孩子,是因为不想让爸爸失望,那么这一次,他是彻底让我失望了。
当同学们在高考路上奋勇冲刺的时候,我却犹如一颗失水的植物,迅速枯萎了下去,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兴趣。
伤逝
那段时间我特别爱磕睡。上课爱睡觉,下课也睡觉,晚自习还是趴桌上睡觉。下了自习回家,却睡不着了,整晚整晚开始头痛、失眠。后来我就请假在家复习了。自从父亲离家之后,曾经的门庭若市早已变得门可罗雀,我和母亲倒是安之若素,乐得清静。
钟鑫每个周末都来看我,带来很多复习资料,细心地分类,做好了笔记。我认识那些字迹,有钟鑫的,也有廷玉的。
高考那天早上,钟鑫和廷玉早早等在我家门外,英气勃勃的两个少年,笑眯眯地望着我。因为聘婷,我和廷玉之间一直是有心结的,但是,我知道自己终究是无法执拗下去了,报以微微一笑,坐在钟鑫的车后座,大家一起去了考场。
高考放榜的时候,我站在人群里,首先看到的是廷玉的名字,他考得一如继往的好,被北京一所名校录取。我和钟鑫也在榜上,总算也有书读,终于是要散场了。我在心里叹息着,从人群中慢慢退出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同班的同学在议论,黄廷玉真的好可惜。“廷玉不是考得很好,哪里可惜?”我忽然就有些慌乱,有一种很不好的感觉涌上心头。“啊!看来你还不知道,前几日暴雨,发大水,廷玉去支援抢险,被水冲走了,大家知道你们关系好,怕你伤心,没敢跟你说......。”同学还在絮絮叨叨,我己经什么也听不清了。
就在暴雨前几天,廷玉来家里找过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地单独地来找我,这个清秀俊朗的少年,在黄昏的路灯下有如玉树临风,递过一本书来,是当年我最爱看的三毛散文合集,扉页提了词:一切尽在不言中。那个站在微凉夜风中的少年女子,脸上一定也是充满了盈盈笑意的。
所以,我不相信同学的话是真的。我和钟鑫去了廷玉的家里,家里没有人。邻居们说他的母亲大约脑子不太好了,每天出去找人算命,坚持儿子还在人世。可是,廷玉的坟就在离家不远的田埂上,不过几天的功夫,竟然有一层嫩绿的小草冒出芽来。田埂上的芝麻疯狂生长,一节一节地开出白花。
跟廷玉的母亲一样,我也不相信他就这么离开了。这个温润如玉的朗朗少年,只是淘气地跟我们开了个玩笑,不知道哪一天就回来了。多年以后,我依旧执念于此,钟鑫非常无奈:“唯雅,不知道你是否知道,16岁那年,从你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我就深深地喜欢上了你。后来我才发现廷玉也喜欢你,他是我的朋友,不会跟我抢,我曾经非常庆幸这一点。可是,早知如此,我们当初还不如公平竞争呢,现在,我连竞争的机会也没有了。”
我的大学,距离我的家乡千山万水。那一年我独自登上绿皮火车,一路向西,内心无法割舍,眼泪无从止歇!
大学毕业之后,我也去了南方,转眼之间,二十多年过去了。城市这么大,实在是很难轻易遇到一个人,我也已经学会了自己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