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青空之约》

《日本——青空之约》

    《日本—青空之约》

          文/委骨同归

No.0火曜日——常疑即见桃花面

  日本一直给我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欲语还休。这个国度于我而言，像含羞少女，身着和服，犹抱琵琶半遮面。她步步生莲，玉面桃花地款步而来，粉墨登场。

  我时常觉得这个场面在哪里见过，似曾相识。有些事永远不可能忘记，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都说日本是一个有小礼而无大义的国家，但我却喜欢日本凌驾于最表层的文化。是否“大义”的确不得而知，只想感受一下这里的“小礼”。

  从彼时的《千与千寻》、《天空之城》，再到前不久的《你的名字》，总能想起漫画里万里无云的长空，恍惚间便总认为自己和青空有一场约会。 

  我这样想着，拖着行李箱，冲着机场走去。

No.1水曜日——大阪.初降

  飞机凌于云海之上，正值六月的初夏。此时的国内已经有些炎热，皮肤会有轻微的躁感和黏腻。我看着窗外的云海，不知道上方如何，也不知道下方怎样，思忖着这或许便是真正的“云深不知处”。

  其实这段旅程的开始不算特别的顺利，清晨我起了个大早，早餐店几乎都没开门，我走了很远的路吃了一碗油腻腻的肉丝炒面，然后火急火燎地赶回酒店，收拾行李，退房，赶到机场，侯机……然后飞机晚点了……

  室友说：“我坐飞机第一次遇到晚点，就是这次跟你！”

  我：……

  然后又通知我们，侯机的位置改了。

  接着再通知我们，晚点时间再加半小时。

  遭遇了四次较强烈的气流，我抵达了大阪机场。出境口的中年大叔面无表情凶巴巴地用蹩脚的英语跟我说：“passport，please！”

  甫一着陆，我体会到的日本与祖国的第一区别感受竟不是视觉上，而是嗅觉。这个国家散发着一股于我而言极其陌生的气味，朦胧、神秘，还让人有一丝慌乱，但更多的是期待。

  然后我才悄悄地，又近乎贪婪地打量起大阪：这里高楼林立，房屋比祖国更大更高，环抱在一起，甚至有些遮挡视线——一座庞大冰冷的钢铁之森，让人刹那间感到惶恐与迷茫。

  这里给我一种比较不真实的感觉，一瞬间我仿佛身处好莱坞反乌托邦电影的大荧幕里，便想起了《移动迷宫》和《分歧者》中的高高围墙。

  “exotic”，我想到了这个单词。我知道，我眼前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了。“

  车驶在去往酒店的路上，是十五分钟后。这里的气候出乎意料的好，26摄氏度。腥咸的海风夹杂着甜味扑面而来，我恍惚间想起童年时期在姥姥家旁闻到过同样的味道，十年已过，竟不曾想再次闻到是在不远不近的异国他乡。

  道路的颜色比国内的深，马路边缘颜色更甚。乍一看似乎刚刚落过雨，湿漉漉的，却又不是。如果舔上一口，说不定会尝到淡淡腥咸的海风味。

  车窗映射着薄薄的光，窗外的景色如同浮光掠影。浮海遍处，海洋，船只随处可见，海面荡起涟漪，靠岸边泛着白沫，斑驳在声声翻涌的浪花里。

  日本的轿车大多数很小型，像甲壳虫。房屋大多很矮，鳞次栉比密集地排列着，“摩肩接踵”。这里处处是美学，大到每一栋楼每一座桥，小到每一块广告牌，简洁，又不失大方，每一幅照片拍下来都是一张手帐，曝光度正合适，阳光洒在眼睑，从容而又平和，连呼吸都会慢下来。

  日本跟中文太像，我总有几个瞬间懵懂不知身在何处，以为自己依然身处国内。

  青天白日，连风也是不急不躁，这是一个自带空调风的国家。刚开始色彩是有些单调的，夸张的说有些非黑即白，但是色调深邃，感情纯粹。黑便是浓墨重彩的黑，白便是纤尘不染的白，泾渭分明。

  我听到海浪的声音，海是倒过来的天，在此处是真正的海天一线。与其说四面环海，倒不如说这里是一个被海水浸泡的国家。陆地的轮廓惊人的对称，整齐划一，棱角分明，像块状浮藻一样排列在海岸线上。仿佛一眼就能望穿尽头，在国内的乐趣是看海，在这里对本地人来说，乐趣是去看城吧……

  日本是一个似乎能一眼望到边际的国家，若说中国的幅员辽阔是一眼万年，那么这里便是一眼半年吧……

  道路渐渐变窄了，跨过一座接一座的桥，马路边密密麻麻的围栏栏杆，让人看着感觉很孤独。这个国家散发着一种淡淡的独特哀伤。海水席卷并浸湿了一些无法言说的悲怆，围墙很高，有一种“困”的感觉。

  先前拜读《人间失格》与《罗生门》，并不能理解一种无病呻吟式的暗黑风揭秘人性之书。如今依旧不能感同身受，但是当踏足这里后，算是能多了一丝丝对基调的理解吧。

  恰逢此时，导游开始介绍这些马路周围的围栏，他说：“这些围栏是纳米技术，不仅仅能隔音，还能吸收尾气……”

  我思绪渐渐飘远，看着一辆绿色的甲壳虫停在我的旁边，司机是留着短发的年轻女人，正在吸烟，突然使我想到《低俗小说》中的Mia Wallace，夹着烟袅娜地托腮瞧着桌对面之人。

  在到达酒店之前，车在便利店旁边暂停，司机同每一个下车的人点头微笑致意：“長時間のご乗車お疲れ様でした（长时间的旅途辛苦了）”。我买了两个面包，一个甜筒冰淇淋，一个岩烧小乳酪，一个红豆大福，总计990円（约63元），付账时排队井然有序，收银员鞠躬温柔到发甜的声音说：“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谢谢）”，让人听着便奇迹般的安心，如此便是初次领教了他们所说的“小礼”，这礼已经不小了，至少在祖国是凤毛麟角。

  沿着环形山盘旋而上，车停在山的约三分之二处。拖着行李箱走了不到十分钟便到了酒店，名字忘了……叫什么什么斋。

  先前有人跟我打了招呼，他告诉我：“酒店会有点小，不过东西什么都不缺……”我本以为这是“欲扬先抑”，到了以后才发现是真的小，开门便是睡觉的地方榻榻米，左边一个吃饭喝茶的靠窗小桌，还有一个小小的厕所和小小的浴室（卫浴是分离的），仅此而已了。

  角落处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电冰箱，海尔的，祖国的力量无穷尽也。

  连电视都没有，wifi仅限于一楼的接待处，我用了一小会接受了这个环境，开始吃东西。岩烧小乳酪居然是咸的，咸到没有食欲，很诡异，我撕开一袋面包，也是咸的！面包中间黄黄的夹心我本以为是卡仕达酱，掰开发现是搅碎的鸡蛋黄。我打开红豆大福，心想着这个肯定是甜的了，但是咬了一口发现它是甜中带咸。

  为什么都这么咸？？？？？

  去楼下的贩卖机买了一瓶生茶便开始黄昏时的散步，生茶的味道更是一言难尽，像没熟透的开心果，以此“舌尖上的日本”的美食挑战第一仗以仓皇之相宣告失败。

  我们给这个小山镇带来了喧嚣。

  山上的阶梯很多，一眼竟望不到边际，廊沿百转千折，我生怕自己绕着绕着便迷路，只得谨慎地记住自己走过的每一步。

  店铺出奇的多，此时黄昏时分，半数的店家已经打烊，营业的店铺灯光有些黯淡，但是昏黄中透着温暖，我从柔和的灯火光中仿佛能窥探到日本人的内敛与不张扬。

  与此同时也伴随不解，山上的居民并不多，但是为什么却开了这么多的店铺？店家们也毫无疯狂揽客的举动，就连招牌都写得简洁而又随意，那么是不是说明不单单是“礼”，“等”也是日本待客文化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先默默等待客人的到来，再以礼以待之？……不得而知。

  途中经过本地的人家，他们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外地人，有的人冲我笑，冲我打招呼，我愣了一下，也冲他们笑和打招呼。还有的人看到我，不知缘由地一瞬间躲起来，踪迹不寻了。

  过了六点半，夜便降临的愈来愈快了，夜色渐浓，到七点半天已经黑了下来。我瞧着一对当地的夫妻从面前经过，他们30出头的样子，却非常恩爱，男人体贴女人温柔，但是眼神却极坚定，仿佛以后就算有再大的困难两个人也能携手走过，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夫妻，灵魂伴侣？这有别于国内的夫妻，抛开或暂时抛开了众多束缚：子女教育，升职加薪，车贷房贷，老人赡养……

  我想到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现如今，在国内的巨大压力和挑战下，会有这样的灵魂恋旅人吗？

  片刻后，夜色深了，本就静谧的周遭变得更加沉默，这加强了视觉，华灯遍目，整个国家就像一个巨大的霓虹灯，氤氲在一片若隐若现的薄雾里。山风吹过，我莫名觉得安心，极目远眺，恍觉此刻的日本就像一个欲语还休的含羞少女，身着和服，犹抱琵琶半遮面，步步生莲，玉面桃花地款步而来，粉墨登场了。

  我感受到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No.2木曜日——奈良の鹿

  清晨，我是惊醒的。

  我弹坐起来，掀开被子，草木皆兵般上上下下开始地毯式搜寻，好在没有什么问题。

 

  这要从昨晚睡前说起……

  昨夜临睡前，我正在打王者，室友突然跟我说：“你看，那有个蜈蚣。”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头也没抬：“滚。”

  “真的，你看。”我半信半疑地迎上他的目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在榻榻米的角落里爬着一条长长的蜈蚣。

  两秒钟后：

  “我的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差点被吓死，又被自己的尖叫吓了一跳，我踢倒了木桌，碰翻了水杯，水顺着榻榻米蜿蜒下来，渗了下去。慌张之余给前台打电话，酒店喊来了驱逐蜈蚣的人，他解决了一片狼藉，开始往榻榻米的边缘喷药。

  我说：“……要不你给我换个屋吧……我不敢睡了。”

  他说：“对不起，不会再有了。”

  我不相信：“那要不你往我身上喷点药吧，我怕再出现会爬到我身上来……”

  他：“……”

  我坐在清晨的大巴车里准备前往奈良公园的时候，依旧有些心有余悸。

  问：日本让你印象最深刻的是什么呢？

  答：榻榻米上的蜈蚣。

 

  车还没开的时候，我回忆起昨晚逛的宝山寺，环山而上，近顶层的便是寺庙了。门前的阶梯浅浅的，两边是相视而望的复古铜路灯，灯光暗淡到微微摇曳，有些神秘莫测，就仿佛有什么人会从彼端款步而来一样。

  登的高度越高，香火气息愈发浓厚。我也不知道这个寺庙究竟是做什么的，听说是祈求露水姻缘。走马观花多时也没遇到一个人，不过这样也好，让我更加有了兴致。

  走到一定高度，出现了一条通道，有些逼仄，两端是造型各异的佛像，头顶是长明铜灯，青灯古佛，让人心无端地沉静下来。伴随着不间断的清脆鸟啼，夹杂着青葱的山风扑鼻而来，翠树参天，蓊郁葳蕤，就像下一秒会偶遇林中仙。

  晚年若是能住在这里，是一种莫大的福气吧。

  不多时，引擎启动了，片刻后，抵达奈良公园。

  下车我买了一瓶奈良限定的可乐，小小的一瓶113ml，价格忘了。

  我突然发现日本人的一些规律及特征：

  1.男性几乎全都不苟言笑，不辨悲喜，年纪越大此特征愈明显。

  2.着装有些千篇一律，男性西装，皮鞋，拎着手提箱，女性从来不穿颜色鲜艳的衣服。

  3.男性的头发通常很长，有一种挥洒的架势（哈哈）

  4.男性的衬衫或白或蓝，一律扎进裤腰带里（哈哈哈哈哈哈）

  5.这里的人几乎都很瘦，目前没有发现肥胖的人。

  这是一个赏味期限极其新鲜的国家，我这样想着。

  我突然想起在日本留学的刘同学，不，是L同学，听说这样可以增添神秘感。

  她在京都，我在奈良，离得很近。

  她告诉我，日本人的头发都很长，不够长就是外国人。

  我：“啊哈哈哈……”

  她还说，这里的人为了合群，都没什么个性。我想起大洋彼岸的祖国，国人倒是各个个性鲜活，那么个性和礼貌，有时候真的不可兼容吗？

  她说前辈和客人在这里永远都是对的，这里没有对错，只有阶级。气质真的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日本人的气质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但就是能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我同她说起日本人的礼貌，她告诉我这是一种职业操守。

  真好，我这样想。

  我说：“谢谢你，温柔的漂亮的瘦了好多的神秘的L同学！”

  她说：“对，就是我”

  我：“哈哈哈哈哈哈……”

  我见到了神鹿。

  成群结队，体型不一，以公鹿的居多的族群。吃草时，长长的鹿角插在地面，周遭顿时神圣了起来，是魂牵梦萦的圣地，让人忍不住想要低头许愿。

  像极了《口袋妖怪xy》中的哲尔尼亚斯。

  小鹿的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慵懒，还夹杂着些许懵懂，似刚刚睡醒。短短的毛摸起来像柴犬一样，可爱得想把它带回家……

  称它们为神鹿也是有理由的吧。

  你冲它们点头，它们就会回应并鞠躬，不知道这是一种模仿，还是一种反馈，抑或一种习惯。

  买鹿饼的时候要偷偷摸摸地，鹿很有灵性，看到你手里拿着鹿饼便会成群结队地冲你奔来，来抢。还会咬你的裤子，虽说是咬，但并不大力，只会留下一个浅浅的吻痕。

  不多时走来一个中年大妈，她拿着手机，用蹩脚的英文跟我说：“Excuse me？photos，please，Thank you.”听罢我满腹疑惑，这发音怎么这么熟悉？

  我接过，看着她的手机上写着中文的“拍照、录像、人象、慢镜头……”这不是小米手机么……这明明是中国人！她把我当成日本人了。

  我没说破，装作自己是外国人，说：“okay.”

  拍罢，她冲我笑：“One more. Thank you.”我也冲她笑：“yeah，sure.”我突然说：“你会说中文不！”她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我：“……会”

  “其实我是中国人！跟你一样！”

  “……天哪，我还以为你是日本人！”

  “我这长相一看就是中国人呀。”

  “不不不。”她摇头：“你长得很像日本人。”

  我：？？？？？

  我衬衫没扎裤腰带里！！！

  毫无灵性和灵魂的一次对话。

  有人买了两大包鹿饼，此时已经被围攻了。我坐在草地上，看着安静的鹿群，或吃草，或走动，更多的是坐在地上发呆。你去摸它，它无动于衷，也不看你，只是怔怔地望着远方，就像在思考着什么，就像你摸的不是它一样。不远处有一些老人聚在一起打棒球，莺歌燕舞，以此便是草长莺飞。

 

  到达心斋桥的时候，天气已经十分燥热了。这里简直是购物的天堂，各色肤色的人讲着各色的语言穿梭在这里，人头攒动。

  和先前端着架子一般的景色相比，这里才真正具备国际化的特征，简直太能刺激消费了。

  然而我并没有什么想买的。

  我对药妆没有任何兴趣，服装店以zara和H&M为主在国内随处可见，所以更加一眼略过。有些店员甚至用中文说着欢迎光临，不知为何，我感到了一种转瞬即逝，不可名状的羞耻。

  午餐是火锅定食，坐着很轻盈的电梯便到了三楼的那家餐厅，一家和式风格的火锅店，还隐约响着叮咚的铃铛声。

  有些高大上是吗？其实就是三片猪肉一只大虾一堆大白菜而已。就连酱料，也仅有一瓶简简单单的海鲜汁。不过肉是很嫩的，白菜也很甜，我这样自我安慰……

  我突然觉得日本人有些可怜，想给他们推荐一下中国的重庆火锅，顺便让他们尝尝中国的芝麻酱麻油沙茶酱辣椒油……以此他们就会觉得自己的火锅定食真的是呕呕呕。

 

  假寐不久，醒来便是名古屋的丰田产业技术纪念馆。我知道我面前的是一个从不曾涉足的高科技领域，各式轿车，机械臂……蓝眼睛的西方面孔在我旁边说：“When someone can't afford the car……”

  工作人员冲冲我们鞠躬微笑，以此便又体会了一次日本的“小礼”。我不明白“大义”究竟应该指什么，可礼却已经尽其极了。

  抛开民族情结与历史，日本这个国家还是让人敬畏的。目睹这里的山河，真的觉得有一种变革的力量。这是一个从上至下井井有条的国家，仿佛一切混乱也不会发生。若是发布某种号令，民众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响应，这也许是国土面积狭小的唯一优点吧，但写更需要一颗国心，那么真的是所谓的“无大义”吗？“大义”究竟又指的什么？对内还是对外？

  在没人的空档，两个工作人员微不可察地相视而笑——是苦笑。

  日本是一个微笑的国家。

  微笑的背后，是疲倦和身不由己吧。

No.3金曜日 富士山の云＆伊豆の汤

  日本的天空仿佛离人更近一些。

  这里，是浮于海平面之上的亚特兰蒂斯。

  写下这句话时，我刚吃过早饭，蔬菜沙拉，厚蛋烧，日本咸菜，纳豆。

  纳豆，真的是呕呕呕呕呕！！！！咸菜让我很是费解，一向做什么都会很咸的日本，咸菜却不是太咸。

  为什么？？？

  想起昨晚买的便当，真的是太好吃了！！鱼饼，炸鱼，鸡块，配上米饭。我一直以为东北的盘锦大米已经是很好吃了，吃到了日本的大米，竟能找到初恋的感觉。

  晶莹剔透，颗粒分明，日本的调料那么难吃，米饭却如同艺术品，饱满，仿佛每一颗都带着灵魂。没有配菜，光吃米饭都不会觉得突兀。

  出了酒店正晨光微熹，司机大叔在车旁接待着每一个人，微笑着点头说：“”。他会无意中应和着你的动作，如果你向他招手，他也会向你招手。

  昨夜吃过晚饭，稍事休息，天已经黑了。夜晚无风，能听到不知名昆虫的嗡鸣，草木的香味很浓烈，却又极自然，是丝毫不曾被染指的本真。

  不远处的大巴车还亮着灯，司机大叔正在打扫，每天的行程结束后，他都是打扫完自己的车才进屋休息，收拾干净杂物，整理好窗帘。我一边看着夜色，一边也打量他，不久后他熄了火，关了灯，拎着水桶冲酒店走去，他途径我身边，我们相互点头，相互说晚安。

  去往富士山的路是有些远的。

  景色倒退，窗外是清一色的草木，却并不觉得千篇一律。日本的马路很窄，房屋很矮，道路两旁是相互簇拥着的浓密林荫。

  料理店都是小小的，两层楼高，但是只有一层。每栋料理店的左边都配备着一座比店面还大的停车场，以供客人泊车。

  不是在城市中绿化，而在像在森林中建城。

  车开得飞快，却丝毫不颠簸，平稳地一路向前。我一直有晕车的毛病，就连火车也是，可坐这辆大巴车完全没有那种恶心的感觉。

 

  导游是日本北海道本土人，叫金田南吉。有人突然问他尴尬又愚蠢的问题：“你们日本人是不是非常讨厌韩国人呀？”

  金田南吉皮肤黑黑的，个子不高，甚至有些面露凶光，一眼便能认出他是日本人。他听罢眼神微不可察地流转，眉头紧锁地点点头：“对，很烦！”

  那若是韩国游客来问他是否讨厌中国人呢？答案会是什么呢？

  那一定是同样的回答，同样的表情，甚至连声调都不会改变。

  一定是这样，不会错的。

  说到底，终究是两个永远不可能相互和解的国家，国土虽然离得很近，却中间横亘了两座名为“国仇家恨”和“民族大义”的高山，不可翻越。还有那些被粉饰太平了的杀戮，抑或被笑饮的鲜血，都化为了多如繁星的立场。

 

  依旧是环形山盘旋而上，距离富士山愈来愈近了。驶过一合目，五合目便迫在眉睫。

  你见到了日本的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青空之约”，这里的天颜色同祖国比颜色更深，但是云距人更近，躺在草地上，仿佛一伸手就能惊扰到蓝天。

  这里的云彩很低，就好似登高过后，头能伸出云朵一样。大片大片结为一体，连风都吹不散。而祖国的云朵很远，天空更甚，就像距离自己无数个光年，来自于遥远的其他星球，也许这才能体现出祖国幅员的辽阔吧。        相比之祖国的“云深不知处”，这里便是“云浅知何处”了。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待我有朝一日踏入云南、新疆的土地，或许会觉得天空更近吧。

  上山的路上，天开始转阴。云朵分开来，分成细密的球团扩散在空中，像凌落的火山灰，荼靡在摸不到的空气里。耳边好似能够响起katy perry的《walking on air》，太阳不知隐去了何处，就像不知躲在哪一朵云彩后方悄悄打量着这一番与众不同的苍穹。

  云后就像有着仙人，正在羽化登天，我对周遭的风声置若罔闻，对云雾的迫近浑然不觉。

 

  车熄了火，下车时我打了一个寒颤。

  山上怎么这么冷！！

  富士山在我的正前方，我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见到了富士山，你会相信仙人也许真的存在。

  总的山体是黑色的，像一块巨大的煤炭。这是一座活火山，却“活”在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里。把山横着一分为二，上半部便是皑皑白雪，竖向排列，像一种未知图腾。雪并不多，也是季节的缘故，和媒体与照片上看到的略有不同。火山口就如同蕴含着某种神秘力量，将云雾牵引过去。一时竟也不知晓到底是火山口吸收了云雾，还是将云雾吞吐。

  ……好像也没什么了……

  下山的时候，云与刚刚有所不同了，果真是瞬息万变，这富士山周边的云彩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同。

 

  人约黄昏后。

  车驶在高速公路上，已是黄昏日落时。恰逢此时我正在听《起风了》，竟觉得十分般配。

  “我曾难自拔于世界之大，也沉溺于其中梦话。不得真假，不做挣扎，不惧笑话。”

  一时间觉得有些寂寞。

  日本时间18时27分，坐标东名高速公路。

  右边远方赫然又出现了富士山，与白天完全不同，此时的富士山更加的迷蒙，雾隐于一片淡金色的浓云里。 天边已经泛青，太阳西沉，已经没入富士山之下，但是金黄依旧足够炫目，整个富士山就如同暴露了某种宝藏，又像有什么即将迸发，熠熠生辉。

  富士山最上方的那朵云，像极了一颗心。在朝霞的辉映下，显得赤诚无比。

  富士山的白日与黄昏，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美好。白天的富士山像略显冷漠的中年男子，身着西服，神情严肃，眼角却有微微的笑意。黄昏的富士山则是戴着面纱的少女，美扇蹁跹，却影影绰绰地模糊了容颜，一舞终了，鞠躬谢礼，悄然退场了。

 

  夜晚入住了名叫“華の汤”的温泉酒店。

  坐标：伊豆—静冈。

  这是一座温泉城，四周温泉屋遍布，大大的帆布上写着“汤”字，正在随风飘摇。十步一处，简直是一座浸泡在温泉里的城市，好似有隐形的蒸汽正在城市上空慢慢蒸腾。

  会有千寻、钱婆婆和无脸男吗？会有赈早见琥珀川吗？

  温泉餐端上来的时候，我打算收回之前说过“日本菜很难吃”的话。

  终于吃到好吃的了！！

  每份温泉餐包含了一份天妇罗套餐定食，一碗米饭，一份迷你型鸡肉乌冬面。

  那个天妇罗无敌爆炸升天好吃，一改往日的咸。乌冬面就不说了，没有味儿（鄙视加嫌弃）。

  饭毕，我穿着和服去泡温泉，我谨记和服“左压右”的穿戴方法，并系上腰带。

  其实就是国内的洗浴中心……

  小小的温泉池。温泉从角落里的石蟾蜍嘴中汩汩流淌下来，注入池子水汽氤氲了每个人的眼。

  泡了两分钟，我开始额头冒汗，五分钟后有些呼吸急促，八分钟后，我开始眼冒金星，看人都是重影。

  我得走了……打扰了……

  我是不是虚了……

  我浑浑噩噩地乘电梯上了四楼，回房间的路上感觉自己踩在云上，拐角处是一副有些抽象的图，绘着一串辣椒还是小茄子的东西，乍一看我还以为是蜈蚣。

  踩在榻榻米上，我想起上一次与蜈蚣的邂逅之旅，顿时一阵恶寒。

  又是榻榻米，我讨厌榻榻米！！！

No.4土曜日 浅草＆千叶.两生花

  日本是一个有些齁人的国家。

  在伊豆泡完温泉，我缓了缓，便出去散步。

  “静”并不能准确的形容日本的夜，更应是“无声”，日本就如同下了全体宵禁令一样静谧。这个在世界版图上如此袖珍的国家，当你置身其中，其实也是偌大的。

  夜晚无风，但能闻到淡淡的海风味。想去酒店对面的便利店，需要过马路。马路很窄，只有两步之遥，却需要等一个红灯。伊豆的街道空旷无比，人烟稀少，车辆更甚，但是这里的人都耐心地等着红灯，即使无车，也会安静地等待。

  此时一位年轻的父亲领着女儿走来，他们停在我的身边，一同等候红灯。不远处走来一位步履蹒跚的老人，年轻的父亲见他走近，便立刻让出路来——其实他本没有挡路的，可就是不由自主的为他人让路，日本人怕极了给他人添麻烦。老人也并不道谢，因为在这里，这一切都是应该做的吧。

  路灯亮起，年轻父亲拉着女儿一同穿过马路，随着女儿一同蹦蹦跳跳，我则进入便利店。

  我问L：“这便利店招牌写着数字7，英文却标记eleven，那么到底是7还是11啊？”

  L说：“不是七也不是十一，而是711。”

  能把便利店开成一种文化，也是一件很厉害的事。

  透明的窗玻璃看进去，是一排排整整齐齐的货架，一丝不苟，庄严肃穆。门口处一个中年男子，衬衫扎在裤腰里，头发又长又油，正在翻阅一本女性杂志。

  日本的书很贵，折合人民币动辄便是一百五十加，有一个词叫做“洛阳纸贵”，那么在此处，是“日本纸贵”！

  我要吃遍日本的冰淇淋！！

  购物小票：一盒冰淇淋，一盒酸奶，一包泡芙，一盒鸡蛋布丁。

  日本的冰淇淋很耐吃，相比之国内，这里的一盒冰淇淋能吃更久的时间，祖国的冰淇淋总觉得吃两口便没了。红豆炼乳冰淇淋，很甜，甜到齁嗓子。反之，泡芙居然是咸的，鸡蛋布丁也是！齁咸。

  以此便能得出结论——日本是一个齁人的国家，要么齁咸，要么齁甜。

  中午是烤肉自助，坐标新宿。

  这恐怕是全世界最小的自助餐了……只有一台冰箱，冰箱中放着各式肉类约8种，菜类6种，调料4种——其中之一便是彼时被我当成海鲜汁，但是将我齁到的日本酱油。

  我对日本的酱油产生了深深的恐惧心理。

  我讨厌酱油！

  角落的桌子上摆放着几桶不同颜色的饮品：深棕色，浅咖色，淡绿色，还有一桶白开水。

  我倒了一杯深棕的水——没味？

  继而浅咖色——也没味？？

  接着淡绿色——还是没味？？？

  这些都是什么？？？？

  难不成我没有味觉了？！吓得我立刻尝了一口烤肉——齁咸。

  我放心了。

  便总结出日本食品的三种味道：“齁咸，齁甜，没味。”

  我想念祖国的食品添加剂了……

  吃完就困，我渐渐睡去，醒来已迫近浅草寺，便是这时，天空开始落雨。

  雨天在游客看来都是不讨喜的，可于我而言，却是有些期盼的。来一个国度，总想体验一下这个国家的不同天气，感受不同天气给我的不同感受。

  雨下了一分钟便停了。

  穿过“丌”字形的寺门，飞过了一只被日本人奉为祥瑞象征的乌鸦，我想起《美少女战士》里的火野丽，她的火川神社有着同样的乌鸦飞过，也有着同样的“丌”形门。

  净心过后，便是净身了。在水手舍，首先右手握杓，舀水洗左手。然后左手握杓，舀水洗右手，用右手舀水到左手掌，再用左手掌上的水漱口。最后竖起勺子用剩下的水清洁勺柄（百度百科）。

  随处可见身着和服的男男女女，长袍加身，色彩纷呈。神社中供奉着鸟居，鸟居便是神界人界的划分之门。

  浅草寺是东京境内最古老的“江户风格”寺庙，寺内建筑雷门、宝藏门、本堂、五重塔、浅草神社。拜佛流程是“二拜二拍一拜”：两次鞠躬，双手合十两次拍手，最后再鞠躬。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要拜佛，我不够虔诚，亦没有信仰。可在这里自然而然地觉得诚惶诚恐，我真的有一个愿望要许。

  向着仲见世商品街走去时，天空又开始落雨，好在很细微。我买了一个金色猫头鹰铃铛，700円（我被坑了！银座卖320円！！），又买了一个鱼饼，无端想起《解忧杂货铺》中那个不甘继承家族鱼饼店，孤身追求音乐爱好的男孩。

  雨势骤然转大了，有倾盆之势，我拔足狂奔向雷门跑去。

  刚跑到雷门雨就停了……一秒都不差。

  别人笑我：“这雨就是给你下的！”

  我也笑：“这雨其实是为我停的。”

  到达千叶的酒店时，天黑透了。

  浅草＆千叶，像极了某种植物的名字。

  此时季夏，日本的天却黑得很快，又亮得很慢，如同太阳在日本的朝升暮降耽搁了太多行程，被日本海浸泡得潮湿。

  在我室友拿着电视遥控器对着空调用各种姿势尝试无果并告诉我“空调坏了”时，旅途中认识的一个男孩约我去散步。

  他说3000米外的地方有family mart便利店，问我要不要去，我点点头。

  星子隐没在云端外，一丝光都透不出来，酒店依山而建，荒无人烟，响起一两声突兀的狗叫，却明明没有狗……

  薄雾不知何时笼罩的，此处路灯很少，前方的整片路几乎处于黑暗中，两旁是高得夸张的草丛，其中传来诡谲又不知名的虫鸣，刺耳，又扭曲，就好像里面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赫然出现一栋突兀的房屋，黑漆漆的，里面什么也看不见，但隐隐约约传出一丝红光，有什么人仿佛正在里面阴恻恻地瞧着我们，我们却看不到他。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下一秒他开口问我，声音又轻又犹豫：“……那栋房子里是不是有一道红光？”

  我不敢回答。

  你确定这条阴森森的路的尽头有family mart？你信么？反正我是不信。

  “你听，好像有人说话，在说什么？”

  哪有人？这里除了我们两个还有其他人吗？

  还是说……那根本就不是人……

  “咳咳。”他悄声问：“我们还去吗？”

  “都行啊。”我故作镇定地说，心却在怦怦跳，这屋子简直就像鬼宅！

  “那回去得了？”

  “好主意，正好我该打王者了。”

  “其实我没害怕。”

  “我也不害怕。”

  “……”

  两个虚伪的人。

 

No.5日曜日 迷失东京

  若说日本是海平面之上的亚特兰蒂斯，那么东京便是波塞多尼亚。

 

  早餐定食里有一个小小的烧麦，只有一个。有多小呢，就跟大拇指指甲一样小。

  但是好吃！

  这是怎么包出来的？

  日本是一个极其懂得节制的国家，这一点从当地人的身材便能看出。在这样一个寸土寸金，精耕细作的国家里，人人都很瘦，胖的人凤毛麟角。

  L告诉我，这里的人吃多了会有罪恶感。

  而我就不会有，不好意思。

  服务员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阿姨，微笑着跟每一个用好早餐的人说谢谢。脸上竟是一丝皱纹也没有，款款而又婉约，说话声音小小的，却刚好能被你听到。即使年过四十，一点没有成为黄脸婆、欧巴桑的迹象，完全不会。不知是保养得出色，抑或心态超然。

  若是一个人待人温柔，岁月对她也便温柔吧。

  她跟我说谢谢。

  我想说：能不能给我上40个烧麦啊？

  东京地下铁。

  坐标：舞滨站。

  乘坐京叶线到达八丁崛，再换乘日比谷线，终到秋叶原。

  离开地铁站，繁华的东京一步步呈现在我面前。其实我本是准备去找L的，我问她：“东京到你的京都要多久啊？远不远？多少钱路费？”

  她回答我：“很远，1000，3个小时的车程。”

  “1000？那还行啊，不贵。”

  “我说的那个1000，是人民币，而且是单程。”

  我：“打扰了。”

  东京是一种低语的繁华，人头攒动，穿梭涌动，街头却是一派沉静，没有丝毫噪音。阳光折反在玻璃建筑的沿壁上，暖洋洋挥洒下来，时不时伴随着阵阵铃铛声——如同打开了二次元世界的大门。

  东京是桃子味的。

  漫画店、书屋，CD店，周边特卖，游戏厅……不禁迷失了自己，竟一时懵懂不知身在何处。

  安静的游戏厅，顺着楼梯走到二层，嘈杂的音乐便乍泄在耳边，可见隔音效果之好。面前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在跳舞机上手舞足蹈，这是一个动漫文化渗透进骨血里的国家。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蹦蹦跳跳从我身旁跑过投入妈妈的怀抱，我想起《悬崖上的金鱼姬》，还有那句搭配的文案：“如果是去见你，我愿意跑着去。”

  漫画店弥漫着桃子的气味，有些浓烈，却异常使人舒适。我看不懂日文，只得走马观花，那一本本一番番的连载漫画，仿佛下一秒便跃然银幕。左边处的男人上班族打扮，有些大腹便便，头发很长很油，戴着黑色边框眼睛正在翻阅一本成人漫画。

  一时竟分不清自己处于日漫还是现实。

  也说不清，到底是日本绘制了漫画，还是自己就身处在漫画中。

  既然不能逛遍东京，那就努力吃遍东京吧。大阪烧、稠鱼烧、关东煮、猪排饭、天妇罗、生鱼片……

 

  相比之祖国，这里的的确确是有些缺乏朝气了，老气横秋。人们的着装千篇一律，以男性为代表，上衣是清一色的衬衫，下装不是西装便是牛仔裤，衬衫下摆一律扎进腰带，一丝不苟。女性衣着素净，不带有一丝一毫的鲜艳颜色，先前便已经提到。

  没有人高声说话，都会控制在周围的小距离里，日本的夜晚便更静了，静到瘆人。多数人喜欢拿日本的“静”同祖国的“吵”相提并论，

这二者不可同日而语，无论如何比较，用到的形容词都是最高级。然而“静”到极致是冷清，“吵”有时亦会带来安全感，我喜欢日本的白天，和祖国的夜晚。

  在“矢口书店”，我买了一本漫画书，我不知道讲的什么，只是喜欢那个画风。

  再次乘地铁，去往涩谷。地铁里人们挺直腰背端坐着，倒是有些给人矫枉过正的拘束感了，一半人在看书，另一半在玩手机——手机几乎全都戴着翻盖壳，将手机和壳盖都略微翘起，形成一个打开的书页状态，避免旁边的人看到，以此保护隐私。

  我站在地铁上，看着空旷的景色。有人离去，留下一个空座位，我见旁边有老人便没有动身。她朝空座位走去，路过我身边，对我浅笑鞠躬：“すみません、ありがとう（不好意思，谢谢你）”，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她，只能向她回礼。

    出站的时候井然有序，一律靠楼梯左侧通行，右侧留白，方便赶时间的人快速通过。

  这些看似是小事的地方，都值得敬佩与学习。

  彼时看过斯嘉丽.约翰逊的《迷失东京》，不成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迷失在东京的错综街头。 

  导游说自由行结束后，集合地点二选一：三点钟在台场集合，或者4点返回最初的舞滨。我不想走回头路，便决定去台场等候，可是渐渐迷了路……

  恰好旁边是警察局，我拿着地图问警察，他耐心到了极点，轻声细语地向我温柔讲解。

  ……但是我听不懂……

  他不会中文，我不会日语，翻译软件还坏了，鸡同鸭讲。我们就像一个盲者和一个聋哑人交流，一个说话另一个听不到，一个比划另一个看不见。 

  恰逢走来一位女路人，操着流利的英文向我解答。

  “I want to go to taichang.”我指着地图上的日语名称：“by subway.”

  “subway？okay.”她点点头，向我们指明方向。发音字正腔圆……我记得日本人的英文发音都是一言难尽啊……她是哪里人？

  我问她：“你是日本人吗？”

  她笑得十分友好：“是啊，你呢？”

  “我是中国人！”

  “中国人？”她的眼中有亮光闪过：“我喜欢中国，喜欢中国人！我去过北京和上海！”

  接着就发生了风波。

  到达台场的时候，是日本时间14：33，距离初始约定的15：00，时间还算充裕。

  车不会来了。

  先前的领队有事离开了，临时换了人。两人的交接出现了问题，新领队全然不知3点在台场集合的事情，驱车前往舞滨站。

  我给领队打去电话，他大惑不解，最终只得跟司机大叔请示意见。大叔欣然同意，不顾折返，不顾耽误时间，已经在横滨的大巴车掉头驶向我们所在的台场。

  这件事弄得我们甚是不愉快，每个人的表情都透露着埋怨，只有司机大叔笑呵呵，完全不以为意。

  我这才知道为了拯救时间，司机大叔不得不改变初始路线，去走跨海大桥，而这需要一笔昂贵的过桥费，大叔毫无怨言。

  那这究竟是谁的错？

  我买来饮料和零食给大叔，他惊奇而又错愕，站起来跟我道谢。反应之大，连我也有些错愕。

  我向他道谢，感谢他折返回来接我们，至于那两个领队的交接错误，我也不想追究了。

  后知后觉，与大叔的相处不知不觉便有五日了。他长着一张天生的好人脸，脸上的皱纹有些深刻了，但是面相极显年轻，便真的是面由心生。这五日里，我们度过愉快而又欢喜，了不起的时光。他将车开得四平八稳，穿梭在这个岛国，途径了无数高速公路和桥梁。我想起他每一天即使夜色再深也会打扫好自己的大巴车，绑好窗帘。我想起他每天自己一个人吃饭，不能同我们一起。还想起他每日驾驶很远的路程，休息时间寥寥无几。又想起他在景点附近等候我们，天气炎热，一等便是许久。

  在第一天伊始，他跟每一个上车下车的人打招呼，我每一次都会冲他招手。他便也记得我，那个总向他摆手说“お疲れ様です（辛苦了)”的人。

  他一定很累吧。

  也一定很孤单吧。

  或许只有我注意到了这个孤零零的司机大叔。我观察的点有时总是和别人有所不同，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怪人，我总是很难融入任何环境。又许是我在他身上，能发现自己孤单的影子吧。

  真想成为像他这样温暖的人，我这样想。

  今天，就是我们相处的最后一天了。明天，由其他大巴车载着我们前往机场。

  下车后，我向他解释缘由，用翻译软件告诉他，因为这是我们相处的最后机会了。他若有所思，罢了恍然大悟向我点头以示明白。他开始变得有些焦急，扬着手，不停地指我的手机，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把翻译软件对准他。

  他说：“またまたお会いしましょう。”

  下次再见吧。

  我有些动容，跟他说：“真高兴认识你，下次再见。”

  お会いできてうれしいです。また次の機会に。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一字一顿，害怕软件翻译不清楚：三平正蔵です

  三平正藏。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他。

  会记得他说，下次再见吧。

  可我知道，我们，不会再见了。

  “一期一会”，我想到这个词，这个在祖国各大社交媒体，音乐app评论里无数次刷脸出现的词汇。这个词语来源于日本的茶道文化，意思是在茶会时领悟到这次相会无法重来，是一辈子只有一次的相会，故宾主须各尽其诚意。而这里本就是一个处处充满限定的国家。

  我与他的相遇，便是一期一会。“期” ，便是一辈子吧。

  又不止是他，还有旅途中遇到的所有人，还有这次陪我同来的我的室友。这次旅程结束后，即使说着以后常联系，但我知道，我们再也不能见面了，永远。

  取走各自房卡时，我看到门外角落处抽烟的司机大叔，一根烟很快燃尽了，他走上自己的大巴车，启动引擎，悄然离去了。

  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呛人的烟草味竟然有些好闻。

  下次，再见吧。

  我这样欺骗自己。

  No.6月曜日 羁绊之风＆青空之远

  这是属于我一个人的，人间六月天。

 

  今天下午两点，是回国的日子。

  清晨，我吃过早饭出去走了走。此时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但是我没有打伞。东京的街头一如既往地安静，只能听到雨滴落和脚步声。

  日本的街头总是恍惚间让我仿佛置身于十年前的中国，那日本被偷走的二十年，30年江山不变，现如今也许依旧被窃取着。又许是日本先进在我们看也看不到的地方，深沉又内敛，一言不发，喜形不于色。

  日本人的表情仿佛更少一些，没有夸张的神情和动作，一切都要控制在一个度，分毫不可越界。他们的生活有些无聊，人也非常死板，我突然理解了日本人经常中二症的原因了：他们长大了，就要变成无聊的大人了。

  雨势转大，我躲在屋檐下，丝毫不担心。日本的雨总是来得不打招呼，去得也迅速且无声无息。旁边是一个女孩子，25岁左右的年纪，她正在悄悄打电话，轻笑着。说话小心翼翼却不刻意，随性，温婉，妆容精致，香水味非常好闻。日本女孩的笑声有别于祖国女孩的率真大笑，是一种你不曾见过的夜莺吟唱，温柔缱绻。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沙扬娜拉

  “岁月静好”，这个词本给我一种矫情到极点的感觉，可是看着她，我第一次感受到了真正的岁月静好。

  有三个女孩子踩着自行车在雨中呼啸而过，正在赶路，我一时间想起《蜡笔小新》中的琦玉红蝎队。

  可惜这次没有机会去琦玉了。

 

  风吹林梢。

  羁绊。

  这个日本人很喜欢用到的词语，我一直不明白这到底所指何物，却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一丝的什么。我即将离去，却又很想再多留下一段日子。有一些不可名状的事物正在抽丝剥茧，离开我的身体，又有一些其他的东西，与我响应，召唤着我。

  是风吗，还是青空呢。

  我能想象到那个动画场景——在纷繁芜杂的街头，少女拔足狂奔，又骤然间停了下来。周遭人潮熹动，却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她茫然却又期待的瞧着一个方向，就好似有什么要从那里走来与她见面一样。

  然而并没有。

  她愈发失望，险些落泪，这时有风从面颊边拂过，吹乱的她的发丝，是羁绊之风。她竟陡然间安静下来，神情也变得专注，风一直没有停，她的长发微微飘荡在空中。阳光是温暖的，头顶是碧空如洗的，深远青空。

  是了，我觉得我和青空有一个约定。它一直在远方召唤着我，而我即将远去，遍寻无获。风吹来它的声音：さようなら（再见），我告诉它我一定还会再回来。

  有些地方一去便永远离开，而还有一些地方，你知道你还会回来。

  日本，我想我还会再重来。

 

  雨停得很快。

  风息林平。

  天还是没有放晴，但不阴沉，是深蓝色天空。我蹲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抬头打量着天空。

  从儿时起我就喜欢打量着头顶的一方蓝天，企图看出不同的地点上，青空有何种不同。

  日本的青空颜色较深，但是云朵离人很近，洁白的云朵簇拥成团，像巨大的棉花糖可以在上面蹦跳。躺在海拔高处的草地上，阳光温暖，丝毫不刺眼，一伸手就仿佛能戳破云层。

  祖国的天空更蓝，但云更深远，风起，云涌。望着祖国的天，会觉得世界之远大，自我之渺小。

  若说每个国家都代表一种颜色，那么日本是粉色，淡淡的胭脂粉，伴随着桃子的香气。

  常疑即见桃花面。

  总觉得日本像一个含羞的少女，面容遮挡在扇后，身着粉色和服，夹杂桃花香，向我款步而来。

  这一次不是她要谢幕退场，而是我即将离开。我一时难过至极，落寞和难过遮天蔽日，我只是一时间接受不了那种落差。

  在国内时，我曾一度喜欢日本的种种地名：琦玉、石川、青森、札幌、樱井、长野……很美，就算没有亲自踏上那些土地，只要默默地念着，就能感受到一种美。

‌  一直觉得，世界上有着种种不同的国家是一件非常奇妙又美好的事，不同的人种拥有着不同的相貌特征，讲着不同的语言，遵循着不同的习俗，这样组成了这个蓝色星球。

 

  快要启程了。

  坐标：东京—关西机场。

  在未离开祖国时我并不是一个爱国的人。高考的巨大压力，拥挤的交通，嘈杂的人群，就业的焦虑，生活的不易……这些一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眉头紧锁的吐槽内容，谁都不可例外。当我站在祖国的疆土，位于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总觉得祖国的太多事都有些不尽人意，还可以做得更好。而当我离开这片养育我的沃土，发现别国的空气好似的确更加清新一些，但是天空并没有如此碧空如洗，想念祖国的风起云涌。在迷失在异国他乡的街头，交流都是一件奢求；在毫不熟悉的死寂夜晚，以为本该热闹而又嘈杂时，我无端想起祖国，是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我在大洋彼岸为我是中国人感到自豪。

  也许只有在异国他乡才会热烈爱切着祖国，在背井离家才会无端思念起故乡。

 

  我在心中自问自答。

  在日本，我最喜欢的是什么呢？

  最喜欢的地点是奈良。

  最喜欢的动物是小鹿。

  最喜欢的食物是天妇罗炸虾。

  最喜欢的饮料是草莓牛奶。

  最喜欢的人是司机大叔。

  至此，终结。

 

  我想我留下了一些事物，也带走了一些什么。在日本的种种感受，并不是三言两句能够道清。在这次青空之旅，我变得更加热爱生活，也更加懂得审视自己。

  ありがとう。

  日本，六天。

  这六日来，我遍赏了无数景色，历经了山川湖海，也又经历很多“人生第一次”。

 

  在飞机上遇到了不小的颠簸。

  别的乘客大多在睡觉，我却吓了一跳。登机前我还开玩笑和L说若是飞机失事也很好，这样便不再为生活所烦恼。

  L说，还是活着好。

  那一下颠簸，我觉得自己在坐过山车：迅速下降，人体失重。

  那一刻，我很想给我妈打一个电话。

  好在很快恢复如常，我心中闪过一丝，小小的失望。

 

 

  飞机落地后，国内的气温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炎热，很舒适。我看着写着中文的指示牌，听着中国的工作人员，用中文告诉我“这边走”，竟险些热泪盈眶。

  我在心中的“旅游清单”上，划掉了日本。

  又将它填了回来。

  因为，我们约定过。

  またまたお会いしましょう

  下次，再见吧。

  在大阪、奈良、东京、北海道、京都……在横滨、神户、千叶、新宿、御台场……见面。

  会吧？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吧？

  会的，一定会的。

  那么就这样……约定喽。

 

  （完）

2019.6.18  19：36 写

2019.6.19  No.1水曜日 

2019.6.24  No.6月曜日

2019.6.25  16：41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