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剑歌行（4）
秋水般的剑刃闪烁着寒光便从剑鞘中跃了出来
菩萨蛮
一朵雪花从窗户落到地面要多久？
十息
这是楚长歌数了五天数出来的。
这个牢房很安静，安静到可以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这也是他进来为止唯一能听到的声音。夜阑卧听风吹雪，本是文人墨客极为向往的一种境界，但此刻于楚长歌而言，却是一种无边的折磨。
宗烈很懂得折磨人的技巧，这间牢房独立于整个监狱，在一座假山的下面。没人经过，更没人会注意。守卫和狱卒脚下都裹着棉花，走起路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就连饭食都是扔一块水煮肉了事，绝不给楚长歌任何交流和逃走的机会。没有任何肉体上的伤害，单是最简单的安静就足矣让人癫狂。楚长歌远非常人，但他终究是人。
漫长的安静，无边的黑夜，一点点侵蚀入骨的寂寞与孤独，他本以为自己早已习惯了这种一个人的时光，却不料在这潮湿的地牢里，又仿佛回到了八九岁时，一个人面对无人山谷时的年岁。只是那时他手中有剑，如今他还有什么？他有的。
他心里还有一个等在城外的姑娘，一个一心等他平安归来的好姑娘。
他不去想，一个汉人女子在这异族都城之外是否会遭遇意外，不去想这冰天雪地的夜晚，她该如何度过？不去想如果孔维年并未去往城外，她是不是依旧会痴痴的等在那里。他不去想，更是不敢想，但却也不得不想，如果那一日听了她的话，没有入城会不会更好？可惜人生最为悲哀之事，便是没有如果。
门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一步步走了进来。空荡荡的地牢，让最为轻微的雪花声都变得清晰可闻，更何况是人的脚步声。楚长歌心中蓦然一轻，终于还是来了。
来的是完颜宗弼，他依旧穿着那一日的白色羊裘，上面的血迹也未清洗已然变成了暗红色的印记。从宗烈府上回来后他在家中等了四天，等着宗烈送那女子入府。可那女子并未出现，他也并未立刻如那一日所说的那样杀上门去，抢人出来。 他知道有一张网朝他扑来，但是在此之前他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穿上了弟弟死讯传来那一天所穿的皮裘，去见那个杀了他弟弟的人，了结这一段仇怨。
这是他第二次见这个人，清瘦的样貌让人根本不能相信，他体内竟有那么强大的力量。他的四肢被铁链锁着，那铁链比他的手腕还要粗大，宗弼心中一阵懊悔，为何刚关进来时没有挑断他的四肢，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都不想让这个人逃出去。
他看过那把剑，是一把犀利无双的好剑。这样的剑斩下一颗人头来应该是爽利至极的。他多想用这把剑斩下楚长歌的头颅！
宗弼的手很稳，一声轻吟，秋水般的剑刃闪烁着寒光便从剑鞘中跃了出来，银链轻响，下一瞬，便可斩下那颗人头，就像当初楚长歌斩下他弟弟人头时那样。
宗弼正要动手，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悦耳的礼乐声。那个女人被送来了。
宗弼踟蹰了一瞬，便将剑缓缓收回了剑鞘里。他看着已经被囚禁了五天的楚长歌，长时间的囚禁让他原本丰神俊朗的脸变得更加瘦削了，但那双眼睛依旧清亮，有神，且充满生机。
宗弼看着他的眼睛，感觉眼前这个人完全不像一个杀人的刺客，更像是一个未经人事的孩子。可是经历过孔府的那场战斗的人都不会忘记，那一抹银色的风华绝代和冷冽杀机。
“那个在城外的姑娘，是和你一起来的吧。你不该带她来的。”
楚长歌闻言瞳孔猛然一缩，怎么会这样？孔夫子没有送走她？莫非？
宗弼见楚长歌神情异样，心中便已笃定，他与那个姑娘必然有关系？是什么样的关系？兄妹？亲人？亦或是...夫妻？
宗弼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汉人的妻子他已经不知道抢过多少了，什么关系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击溃眼前人的好时机。
“你知道吗？她现在正在被送到我的府上来。现在大概已经过了中门了吧。孔家的孔夫子亲自压的轿，你听，这礼乐声多么的悦耳啊”
楚长歌脑袋轰然炸响，隐约而来的礼乐之声恰似一根绳索一样将他吊了起来。
是孔家的夫子送她入的虎穴，最后的依托和信任一下子崩塌了。他浑身不受控制的想要颤抖，就像他七岁时，抱着一把剑面对那只饿狼时一样。但是身体的本能还是被抑制住了，随着他闭上眼睛，听觉也被他自己封闭了起来。
一切都安静了，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宗弼知道这个人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垮的，但是他刚刚不可抑制的颤抖还是让宗弼找到了他的弱点。
宗弼知道，此刻楚长歌心里必定是痛苦万分的，顿时觉得心中莫名的舒爽。那是一种从脚底板直涌到百汇的轻松，彷如浑身三千六百个毛孔一下子张开了，压抑在心中的气息一下子被散尽。爽啊！
宗弼大笑着离开了监狱，铁锁重重的落下，之后便归于沉寂。这监狱又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水滴声渐渐响起，楚长歌紧握着的拳头流出一股股的血液。温热想血在土地上溅起了一朵朵暗色的梅花。
楚长歌抬头看着那个狭小的天窗，他从未觉得有此刻这般的无力。雪花依旧不急不缓的落下，飘到他的脸上，混着滚烫的泪水消融成了悔恨的一部分，但一切都已不可挽回了。
礼乐声越来越清晰，脚步声也嘈杂的响了起来。乌黑的衣摆拂过苍白的雪地，青灰色的屋檐瓦和粉色墙壁将偌大的庭院切割成了一个方格棋盘。
长-长的人流从门口缓缓走进了棋盘的正中心，一个纤瘦的汉家女子穿着一身白色的素绒绣花袄，外套红色织锦镶毛斗篷迟疑着下了轿子。
她素净的脸上不知是因抹了太多铅粉，还是因为恐惧而显得格外苍白，犹豫了许久才踏出一步，却不想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了。
一直苍老的手稳稳的扶住了她，孔夫子出现在她的身边，搀扶着她站稳。
她蓦然地看着孔夫子，脸上写满了恐惧与慌张。但孔夫子只是摇了摇头，一脸悲色的捏了捏她的手。此刻她才想起，自己已经走进了这深深的府宅中，进退不得了。
她推开了孔夫子搀扶的手，表情也随之变得坚定起来，高高的中门矗立眼前，她一步步沿着台阶稳稳的走了进去。身后的大门一扇扇关上，一声声巨大的轰响传彻京都。天上的雪也被忽来的风吹得凌乱起来。而一个红色的身影已经走到了棋盘的正中央。
红色的棋子落子天元，这一手是生是死谁也说不清楚，唯有大雪依旧，北风依旧，江山，依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