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十三

        我在酒店车库中有一辆黑色的林肯领袖一号。一年前我在乌普萨拉驱车来到斯德哥尔摩。我没有司机和管家，一是因为隐私，二是因为在驾驶座上观察风景更有一种掌控全局的快意。

        我们没有去老城。这一年以来，我有数十次在城中某个垃圾桶旁度过的夜晚。中世纪小巷、圆石街道和古式建筑，深受北日耳曼风格影响的老城给我留下的印象只剩下大广场那一排铁质长椅。还有生活垃圾在日光下发酵的霉味。

        于是我们决定马上离开斯德哥尔摩。门童帮我将行李搬上车——是小玛丽和我的。之后，我就站在车旁等待她出现。她先回了一趟房间，是重新打扮还是把蝴蝶短刀藏好呢？我不得而知。

        等待玛丽·罗斯的时候，我再一次打量了斯德哥尔摩大酒店气势磅礴的建筑。我在此的一年流浪生活中，这座灰白色大理石建筑一直充当了我的据点和最终避难所。如今要离开远行，我竟然生起了一种离开家乡的感觉。那么再见吧，烘焙面包与火炉，北日耳曼式木家具和大落地窗。希望下一次见面，我能再在敞开式阳台上拥抱北欧秋季的阳光。

        我盯着酒店外的王宫斜坡看。这天下午天气晴朗，路面光亮，街石在伶俐地反馈着太阳的光。行人很少，我先是看见一家人在散步，领头的是一个穿水手服的男孩，白色短裤不过膝盖，他倒着走下斜坡，对后面惊叫连连的家人调皮地嬉笑。之后是一个别着粉色蝴蝶结的小女孩，脚上穿着黑色漆皮鞋，牵着她那一身白色丝绸洋装，体积庞大的母亲。同时发出惊呼的就是她们。母亲已做好冲刺动作，准备上前把小男孩叫住。她们之后是干瘦矮小的父亲，举起照相机，微笑着，拍下母女散步的背影。

        他们走后不久，又来了一对情侣。女孩穿着一件格子衬衫，头上戴着一顶宽檐圆帽，她围着男人欢快地旋转着，把重褶短裙转得飞了起来。而这时她的男友却低头看着手机，绷着脸，完全忽视了女孩眼中热烈的爱意。“亲爱的，我的股票正在赚钱，假如有更多的资金——你能给我一点钱的话，我们会赚大钱！之后你就可以有大把的钱买漂亮衣服了。”他把手机递到女孩面前，让冰冷的K线去对付女孩火热的感情。

        “让你的股票见鬼去吧！我知道你是个骗子，你老想着从我这里挖钱！现在开始离我远点。”女孩愤怒地把手机摔掉，自己走开了。她决断的勇气超越常人。男孩捡起手机，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机屏幕，确认手机没有什么大碍，对着女孩的背影小声骂了一句。然后他堆起笑容，快步跟上去。“我的确是一个骗子，但除了你的心我什么都不骗，亲爱的。”

        在这个虚伪的世上骗子的客户是一群无感情的怪物。数年以后，他们的婚礼请柬递到我手上时，更加证实了我的想法。世界上有多少人在应该真诚的地方轻易地背叛，又在必被背叛的地方泛滥着真心？祝他们幸福！我这么想。

        “嘿！在干什么呢？”她在我的背后悄然出现——这朵阴冷雪地里自行生长的黑玫瑰，双手抱胸，双脚开立，直视着永远不敢直视她的斯瓦·扬布，甜甜地笑着。

        “但愿你做好了旅行的准备。”世界之主的声音永远严肃而冠冕堂皇。

        “——还没有。”她走到我跟前，突然踮起脚尖亲吻我的脸颊一下。“现在好了。”

        于是我和我自己踏上了七座城的旅途，我是司机，也是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