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魏出家
日轮西沉,钟声隐隐,知音相逢,谈笑忘饥,不觉临近晚斋之时。寺院遵循古制,过午不食,随缘开许晚斋,称为药食。慈法师一向持午,故不食。陆庵仍在辟谷,也不食,屏儿喝茶太多,不觉得饿。石头频频摩腹,慈法笑道:“石头看是饿了,我叫圆观带你们去用餐吧。”
石头便同二位道长随圆观去斋堂。陆庵,慈法师留下下棋。屏儿不吃晚饭,又不好围棋,便起身去看花逗鸟。
斋堂虽大,里面却人影寥寥。只见一人面墙而坐,发长至肩,又脏又乱,衣服破烂,大口喝粥。
石头心想或许是位游方的道人,甚是好奇 ,近前问到:“道长从哪里来?”
那人转过身来,目光澄澈,露齿笑道:“我不是道长,我是来出家的。刚到这里。”
汤道长道:“那你如何这副模样?”
那人道:“我虽未出家,却也跟出家人相差无几了。”说罢便向道长行礼。
道长道:“这如何说。你是隐修瑜伽士不成。”
那人叹道:“哪里哪里。说来话长。我早没了妻儿,每日街头捡些破烂,读些闲书,时常跟路人东拉西扯聊些历史,哲学,日子过得倒也自在。没想到一个好事的记者把我捧成大师,一群人天天围着我转,又上报纸,又上电视的,把我都弄烦了。索性偷偷跑到这山里来,出家求个清净。”
汤道长本是世外之人,不知道,也不关心外面的事,听罢,只顾点头吃饭,并不惊异。
石头本想多问,忽然看到斋堂止语的牌子,只好打住,专心吃饭。
几人一齐用完饭,准备回去。那人问主持在哪里。汤道长笑道:“你问得巧,我们刚从住持那里过来,现在正要回去。不妨同行。”
慈法师与陆庵下完一局,打个平手,正要收拾棋子。圆观先去禀报,慈法师拨动念珠,点头答应。
来人见了老和尚倒地便拜。见那人衣服破旧,须发凌乱,形同乞丐,法师问:“你来找我做甚,为何这般模样。”
来人起身道:“我叫沈魏,想来师父处出家,请师父慈悲收我。”
法师叫园照给沈魏看座,接着道:“原来是你。我听香客说过你的事,你现在正是大红大火之时,为何跑这么远,到我这荒山野寺里来。”
沈魏道:“别提了,我以前天天捡垃圾倒过得清静自在。现在出名了,每天一大帮人跟着我又是采访,又是拍照,又有想当我老婆的,又有想当我儿子的,没完没了,不胜其烦。”
法师笑道:“这正是世人求之不得的,你何不顺势而为呢?”
沈魏倒有些学问,款款言道:“沈家百代 ,文不过沈休文,富不过沈万山,皆不得善终。自古以来,夷齐采薇,范蠡泛舟,子陵垂钓,渊明赋酒,世人皆称道之,岂不是因为他们抛弃权位功名,远离富贵官场,明哲保身的缘故吗?名利于我何有哉。”
法师道:“沈约遭嫉而死,文垂百代,为后世法,万山富贵震主,发配云南,有功建设,岂能一味否定。至于夷齐范蠡,子陵渊明,皆隐逸高士,迫于时势,穷则独善其身,显达之时未尝不可兼济天下。”
汤道长亦道:“沈万三晚年得三峰祖师度化,纵未飞升,岂非善终。”
法师直视沈魏,双目如炬,见沈魏虽然一身邋遢,与流浪汉并无差别,观其神色,却也朴直,说道:“你倒有些善根,安于淡泊自是不错,又何必非要出家。”
沈魏道:“老子说清净为天下正,僧道出家修行无非图个清净无事。远离尘世无谓的纷纷扰扰。”
老和尚道:“谁说清净无事。老僧每日要与八万四千烦恼争战,每日有八万四千佛事折腾,每日有八万四千众生挂念,谁说清净无事。”
汤道长也道:“如图清净无事,莫说佛门,就是道门也进不得的。”
屏儿好奇道:“这是为何?”
汤道长道:“天仙飞升之法,岂是率尔可求。学人需上天陪得玉帝,下地陪得乞儿,三千行满,八百功圆,才能感得仙师接引,授与金丹法诀,又需经历重重磨炼,方有些消息。沈信士这副模样,乞儿倒是陪得,玉帝如何陪得。”
沈魏哑然失笑道:“莫说玉帝,就是在县官老爷身边,我也呆不住的。我原是公务员,与同事每每意见相左,实难相处,只觉得在街头巷尾捡漏搜遗,自由自在,最为快乐。”
陆庵道:“贱内也姓沈,也是南京人,她和爱女亦皆亡故,我们相见岂非奇缘。不妨称你兄弟。“
沈魏看着陆庵,不知是因为相似的命运感动,还是为其真诚感动,不觉得两眼红润起来。
陆庵又道:”沈兄弟本是性情中人,见识自是高出世人许多。不过佛道不是逃离现实与责任,修行也不必拘于形式。若不嫌弃,逃名远利不妨到我书院来,我那里几屋子书籍,够你看几十年的。”
听到看书,沈魏眼睛一亮,露出门牙,高兴言道:“苟有千金裘,愿换五车书。法师如不许我出家,在此幽隐之地,能常亲近诸位大德,有饭吃,有书读,也是一大乐事。”
屏儿笑道:“古有酒鬼,今有书鬼。酒鬼书鬼,原来都是一副德性。”
沈魏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