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尘埃飘去》22.相见是故人（第一部完）
①
生意不好，程瞎子下午也懒得去卦摊，晚饭也就胡乱的凑合了一口，便坐在屋檐下打发无聊的时光。
二狗这小子已经两天不见了，不知道又跑到哪去了。他自己正在心里自言自语，便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向自己走来。程瞎子听得出，这个人肯定不是二狗。
“程师傅，下午咋没出摊，害我多走了几步”。来人一口娘娘腔，有气无力的打着响鼻，像遭了霜的地瓜秧子。
程瞎子听出来了，来的这个人是大烟鬼马六。
最近这段时间，程瞎子总听见有人抱怨马六把自己家的东西偷偷地拿去换成了烟土。想到这，程瞎子把小板凳向门口挪了挪，挡住了去里屋的路。因为自己家里唯一还能值点钱便是那口煮饭的小铁锅，如果被拿走他就得吃生米了。
七年前，一场瘟疫突然袭击了这座小县城，使的无数个家庭一夜之间支离破碎。马六他们一家人也没能幸免，不到一个星期便有七位亲人相继离世，只有马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为了减轻病痛的折磨，马六开始吸上了大烟，这一次他自己把自己送上了不归路。几年下来，二十多岁的马六不但把家中抽了个四脚朝天，而且整个人也像被剔光了肉的一副羊骨架，只有深陷的眼睛来回转动时你才觉得他是一个活人。
马六在程瞎子的身边蹲了下来，看来并没有进入到里屋的意思，程瞎子这才偷偷的吁了一口气，顺便没好气的回应道：在家里防贼来着。
马六听出来了程瞎子的话外之音，非但没有生气，甚至都没有觉得尴尬：哪个小毛贼敢惦记神通广大的程大师啊！
程瞎子听出来马六这是在恭维自己，便料定他心中有事，便借机敲打了一下：我这没枪没炮、瞎目瞪眼的也就防个君子贼呗。
马六脸上堆满了笑容：程大师令旗一挥便是天兵天将，哪个还敢惦记了！
马六若有所思，接着说道：今天中午广场上还真的舞枪弄炮了。警察局的二狗子花瓣嘴遇到了世外高人，白挨个大嘴巴子，连嘴巴子都打歪了，哈喇子流了一地。
程瞎子听说花瓣嘴挨揍了，心中真是觉得有些诧异，顿时来了精神，急切地向马六询问起来。
马六便把中午在广场上看见的一切一五一十的向程瞎子描述了一遍。
起初程瞎子还质疑马六信口雌黄，但听到那个中年人相貌特征和所做所为，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马六云山雾罩的一通忽悠，累的他干瘪的脸皮不由自主的跳起了舞，嘴巴子上也沾满了白沫。见程瞎子坐在那沉默不语，压低了声音哀求说：我今天来是想麻烦程师傅给指个财路，这几天很不顺手，都揭不开锅了！
程瞎子对马六的请求心知肚明，但他还不得不敷衍一下，打发走了省心，便顺口说了一句：窝边没有草，西北满地跑。（程瞎子本意很明了，县城里西北那一带住的都是穷人，根本就捞不到什么油水）。
那知这句话让马六的眼珠子咕噜噜一下子转了十八圈，好像有所顿悟，然后心满意足的用力握了握程瞎子的手：多谢程大师指点。然后哼哼唧唧的唱着丢三落四的曲子离开了。
打发走马六，程瞎子的脑海里却有了一种莫名的兴奋。他觉得马六口中所说的那个陌生的世外高人，肯定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程瞎子现在倒有些后悔下午不应该呆在家里。如果他在广场上，那怕是那个人轻轻的从自己身边走过，听一听脚步声，嗅一下身上的气味，他都能知晓他是不是那个二十多年来日思夜梦的人。
如果真的是他来到县城，他肯定会来见自己。程瞎子这样想。
程瞎子返身回到屋里，将锅里的水烧开，又从炕席底下摸出一小包茶叶放在桌子上。
②
由于白天已经踩好了道，在加上夜色已深，震关东在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波折，径直来到了程瞎子的家。
外屋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一点光亮也没有，震关东站在那里倒显得有些犹豫起来……
他们俩个已经分别将近二十年了，虽然白天已经打过一个照面，但程业（程瞎子原名）叔叔并不知道自己的到来，现在三更半夜自己冒然的出现会不会惊吓到他。还有，就是这位六十来岁的老人，在他的心里是否还记得分别时才十来岁的这个小跟屁虫……
正在震关东进退两难之时，屋子里竟然传来了程瞎子和霭而又有些嘶哑的声音：屋外来的人真的是小跳蚤杜震山吗！
这声音，和二十年前还是一样，就像是一只老母鸡招呼自己的孩子拣食小虫子一样，无私而又充满了爱怜。
震关东真的没有想到，分别了二十年的程业叔叔不但感觉到了自己的到来，而且还能说出自己的乳名，这说明自己并没有在老人的心底溜走，而是像一张底片牢牢地储存在老人的记忆里。
震关东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冲到了屋子里……
看来程业叔叔已经在炕沿上坐了很久了，当震关东跪在地上把自己淌满泪水的脸颊贴在他的双腿上时，感觉到他的双腿像是刚从初春的河水中浸泡过，凉飕飕的如同凝固了血液。
程瞎子把手放在震关东的头上摩挲着，浓密的发香伴着泪水的咸涩潺潺的流进他的心底，这老少两人就像两条默默相会的溪流，彼此融合着已逝的痛苦和欢乐……
有几束月光透过发黄的窗户纸悄悄的挤进来，让昏暗的小屋多了一点光亮，朦朦胧胧地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秋天，那个刻在骨子里的柳家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