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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蛇妖

2023-12-01  本文已影响0人  虾米Zz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金乌镇,柳家大门外。

“喂,老王,你听说了吗?柳家的闺女又克死了一个夫君。”二李子佝偻着腰说。

“昨天就听说了,他家夫君才新婚三个月,便患上了绝症。”老王故意把声音放低了几分。

“柳家对外说新郎官死于绝症。可到底怎么死的,只有他家那个闺女最清楚。谣言说,她家的闺女本是一条蛇妖,最擅长在夜间吸取男子的精血,采阳补阴。二李子你仔细回忆回忆,柳家前几任新郎官死前的样子,是不是大多面黄肌瘦,身形如柴。”

二李子只觉头皮发麻,恰好身后又传来一阵推门声,他转身一看,正是那柳家的大小姐,柳袁袁。

柳袁袁头戴一支金花紫檀木簪,一头黑发高高隆起,红润的俏脸上抹着七分上品胭脂与三分黛粉。她身后的两名小丫鬟神情木讷,好似没有魂魄的提线木偶。

柳袁袁经过二李子的身边时,下意识地冷哼了一声,顿时又吓了二李子一哆嗦。二李子心有余悸,不敢正面看柳袁袁,便用余光瞟了她一眼,一股阴寒之气旋即从脚底蔓延至脊椎骨。随后他又闻到了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二李子伸出衣袖捂住嘴鼻,强忍着胃里的不适感,逃离了现场。

回到家后,二李子把早上的经历告诉了媳妇梅花。梅花一脸诧异,怀疑丈夫天天与老王在醉望楼斗酒,喝坏了头脑。

“你在胡讲什么,人家柳小姐可是我们镇上的大善人,活菩萨。”

梅花用生火的厨具敲向二李子的木鱼脑袋。

“三年前,金乌镇上发了一场大洪水,淹死了三分之一的村民。当年若不是柳姑娘出手相救,镇上至少还得死上几千人。”梅花双手交叉,挺直了腰杆,神气十足,仿佛自己便是那柳姑娘。

“我怎么没有一点印象。”二李子摸了摸刚鼓出个包的大脑袋。

“你个好吃懒做的玩意,还好意思说。发洪水的那天早上,你喝得烂醉如泥,我找到你的时候,你正好躺在醉望楼前的台阶上打呼噜。洪水漫过了你半个瘫痪的身子,我用尽力气,也没能把你扶起来。眼看洪水越长越高,急得老娘我手忙脚乱,涨红了脸。所幸这时柳姑娘吩咐下人从县城里喊来的船只及时赶到,才救了你这条狗命。”

二李子越听越不对劲,又问道:“媳妇,好像有点不对。洪水明明是那天早上爆发的,按理说县城派船只赶到我们镇上,最短也得半天的路程。难不成.......”

二李子心中一紧。

“呵,要不然,我怎么说人家柳姑娘是活菩萨呢。她呀,早在两天前就得知了这场天灾降世的消息。所以提前通知了县里的漕运衙门。你呀,以后还是少喝点酒吧,柳姑娘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在背后说活菩萨的坏话,不积口德,造口业,可是要遭报应的。”

梅花撇了撇嘴,继续做饭去了。

二李子站在原地,冷汗濡湿了他的衣衫。听罢媳妇的这段回忆,他依旧心生疑窦。二李子平时看似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可每逢人生大事,他好似换了个人,立刻变得正儿八经,脑袋如同装上了十万伏特的发电机,转起来比皇宫里的宰相狄公还好使。

一道白光倏地穿过他那副病恹恹的身子,二李子的直觉告诉他,柳袁袁肯定施展了某种妖术,篡改了镇上村民们的记忆。而他之所以没有中招,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侥幸躲过一劫。

“他娘的,那天晚上是谁和我一起喝酒来着。”二李子猛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好像是...是无极村,那个算命的张半仙。”

......

二李子提着一只新鲜出炉的烧鸡,来到张半仙的摊位。

张半仙头发凌乱,身穿一袭黑色大褂,嘴里哼着一首二李子从没听过的小曲。

二李子嘿嘿一笑,把包好的烧鸡放在张半仙的摊桌上,正欲说话。

“拿回去吧,这烧鸡太烫了,我这破木头桌子可受不起。”张半仙向二李子挥了挥手,不太想搭理他。

二李子不甘心,看了一眼摊桌上的签筒,说:“要不半仙给我算一卦?”

“半个时辰前已经给你算过了,坎为水,下下签。你现在听我的话,把烧鸡拿回去,这签就算作废了。”

“那可不行,这烧鸡就得趁热吃。拿回去,凉了就不好吃了。”二李子拆开了烧鸡的竹纸,香味四溢,弥漫了张半仙的摊位。

二李子一顿狼吞虎咽,转眼间,摊位上还剩半只烧鸡。

张半仙叹了口气,把摊桌上的六爻钱币收回囊中,随后从大褂衣襟下掏出一颗湿腻腻的黑色药丸,递给了二李子。

二李子先是露出一脸嫌弃的神色,但还是一口吞了下去。一股又涩又苦的怪味差点让二李子把先前吃的烧鸡吐了出来。

“那天晚上就不应该找你喝酒,是我害了你。”张半仙说。

“不怪你,是我自愿的。我这个人啊,什么都好。就是有一个坏习惯,打小就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更何况那柳袁袁还不是个人。”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今晚子时,你来后山找我。所有的真相都在那里。”

“感谢半仙指点迷津,我先回家了......对了,这烧鸡赶紧吃,凉了真不好吃。”

......

回到家后,二李子的脑袋变得晕沉沉的,只觉家中天旋地转,迷迷糊糊间,人已摸到床边,躺了上去。

夜晚子时,二李子从床上惊醒,但这次与往常有些不同。他下了床后,竟看见自己搂着鼾声四起的梅花,睡得正香。

二李子往身下一瞧,看不见脚,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十分有趣。二李子打算再端详一会自己怪异的身体,突然想起正事,从窗户飞了出去。

二李子飞到后山时,山顶上立着两道一左一右的黑影。他又靠近了几分,两道黑影正是那柳袁袁与张半仙。此时,他感觉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吸力拉扯着,吓得不敢乱动。

“张半仙,你今日发什么疯,活腻歪了?”柳袁袁冷笑了一声。

“柳袁袁,你在金乌镇上作恶多年,天理难容。我今日就替天收了你这条蛇妖。”说话间,张半仙从腰中掏出一块八卦罗盘。

“张半仙,你今日到底是抽了什么疯。咱俩平日井水不犯河水,你度你的有缘人,积功累德。我修我的本命身,只为早日成仙。你说我在镇上作恶多年,哈哈哈...真是可笑,若不是我隐居在这座小小的金乌镇上,这座镇子早在几百年前化为乌有了。”柳袁袁扭动着纤细腰肢,笑着说。

“道有三千六百旁门,你修了一千年才化为人形,却误入歧途,依靠男子精血增长修为,入了魔道。你难道就没发现,这几百年来,天道再也没有回应过你。”张半仙单手拨动掌中的罗盘,一道道微弱的金色符文照亮了他那张冷峻的脸。

“胡说八道!我为这座镇子付出了如此之多,每年找几个男人吸点精气而已,算得了什么。如今镇上的人都称我为再世活菩萨,张半仙,你若继续污蔑本菩萨,可休怪我替佛祖灭了你。”柳袁袁戏谑道。

张半仙不再与她废话,只见他从身后抽出一把宝剑,宝剑多年未出鞘,一出鞘便引来阵阵巨响。狂风大作间,似有一道金色的雷躲在云层中。

张半仙低声念叨了一句道语,下一秒,宝剑已砍中柳袁袁的左肩。

柳袁袁的伤口处冒出一丝黑气,黑气之中好似有几条小蛇疯狂扭动着。

“就你这区区几百年的修为也想伤我!”

柳袁袁一声暴喝,似有千钧之力,震得张半仙倒退了一丈远的距离。

二李子躲在远处的草堆后,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一阵后怕,所幸吃了张半仙给的丹药。若是自己亲身来到后山,必死无疑。

张半仙的额头渗出几滴汗珠,他的肘部、膝部好似被重物击中,发出一阵咯咯吱吱的声响。而后,他强忍着疼痛,念出了师傅所传授的九字箴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话音刚落,九张深黄色的符箓突然从张半仙手中的罗盘飞出。每张符箓上的道家文字都泛着金色的涟漪,其中所蕴藏的高维能量似无形的利刃,划破了浓稠的黑夜。空气中的嗡鸣声愈加强烈,山顶上的雷云蜷缩成了一个怒不可遏的天神,双目圆睁,手中的神霄雷箭寻找着黑夜里的猎物。

柳袁袁不给张半仙丝毫喘息的机会,她那双柳条般的腿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宛如一只扑向麋鹿的猎豹。顷刻之间,柳袁袁已抵达张半仙的身前,只见她右掌微微一旋,拍向他的左胸。铮的一声,谁料这一掌击中了御空而返的宝剑,颠簸的空气在撞击中嘶吼,响彻山野。护身的宝剑勉强挡下一招后,剑身上的几道裂痕使它丧失了战斗的欲望。

张半仙叹了口气,那张冷峻的脸掺杂了几分柔和的颜料。

“师傅,对不起......徒儿还是无能啊。”

......

五百年前,意气风发的张半仙扛着一面写着“半仙算命”的幢幡,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萧瑟的金乌镇。

初出茅庐的他本想靠着一生本领扶危救难、济世度人,直到他在镇子上的一条巷子里见到了柳袁袁那个妖女。仅是一眼,柳袁袁所展现出的压迫力,似一只无形的鬼手捏碎了张半仙想为民除害的胆子。

此后,张半仙退避三舍,在无极村的村头摆了个摊位蹉跎时光。至于这些年来柳袁袁在镇子上的所作所为,他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其间他无数次想与柳袁袁拼个鱼死网破,可他的理智一次次地告诉他,以他目前的修为哪里是去拼命,若不是道门子弟自幼受到祖师爷的庇护,使柳袁袁有所忌惮,恐怕她早就取走自己的小命了。

张半仙期待有朝一日自己的修为能追上柳袁袁,奈何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五百年来,柳袁袁利用各种丧尽天良的手段增加修为,两人间的差距更是今非昔比。柳袁袁俨然一堵密不透风的铁墙,彻底阻挡了张半仙心中可笑而幼稚的希冀。

柳袁袁捐赠家财修葺寺庙、道观、学堂、林园以及乞丐避难所。在百姓眼中,她上能沟通苍天神灵,为金乌镇趋吉避凶,下能洞察八方,合理调用自然资源,使家家过上了不愁吃喝的好日子,是位当之无愧的圣人、佛菩萨、活神仙。

但张半仙却心知肚明,这一派虚假繁荣的盛景背后,柳袁袁不知残害了多少条人命。她为乞丐修葺避难所,让他们吃喝不愁,只是为了方便在夜间吸取那些年轻男子的精气。此外,镇上每年都会无缘无故地失踪几百名孩童,而后她还会特意前往那些弄丢了孩童的年轻夫妇的家中,使用妖术消除他们的记忆,最终鼓励他们“再次”生儿育女,为欣欣向荣的金乌镇多增添一分朝气。

张半仙每隔几年都能看见街对门王家的媳妇,又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小胖子迈出家门槛。每逢小王迎着笑脸跟他打招呼,他只觉心中似有一只狰狞的魔鬼,骑着乌黑黑的三轮车,碾过他的五脏六腑。内疚与悲恸化作无数颗发霉的雨滴,腐蚀着他软弱的灵魂。

去酒楼借酒消愁成了张半仙排解苦闷与麻木自我的唯一手段。有一次碰巧,他结识了混不吝的酒徒二李子,久而久之,两人成了酒杯下的半个知己。

......

一阵癫狂的笑声把张半仙从短暂的回忆中拽回了现实。

不知何时,宝剑已断成两截,融入了夜色。

柳袁袁的右手沾满了暗红色的鲜血,一颗拳头般大的心脏躺在她的掌心,微弱地跳动着。

“张半仙,我应该好好感谢你。一千年来,我一直都想知道你们这些臭道士的心,究竟是什么味道。甜的、苦的、酸的...难不成是一股自命不凡的馊臭味?哈哈哈。”

张半仙体内的炁正在一点点地消散,他无奈地冷笑一声,约战柳袁袁前,他已做好赴死的决心。只不过他的心中仍有些遗憾,这辈子无法兑现给师傅送终时许下的誓言,辜负了师傅几十年来的栽培与期许。

张半仙咬紧牙关,从惨白的嘴唇间吐出最后一口炁,再次念出了九字箴言:“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须臾间,九道深黄色的符箓似黏稠的泥土,依次裹在了柳袁袁的身上。

九道金灿灿的光芒吞噬着覆盖在柳袁袁身上的黑色保护罩。周遭席卷而来的灼热感使柳袁袁神经一紧,眉头微蹙间,那张冷艳的圆脸蛋忽然变得模糊、扭曲起来。而后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布满坚硬鳞片的可怖蛇脸。

血淋淋的月色下,两颗褐色的竖瞳凝视着奄奄一息的张半仙,一股罂粟花般的奇怪香味使黑蛇的口腔中积满了臭熏熏的涎水。黑蛇吐出细长的信子,正打算将这五百年的修为吞入腹中之际,上空忽然传来隆隆巨响,紧接着一块玻璃的破碎声与滋滋的电流声同时响起。

蛰伏已久的天神射出了手中的雷箭,雷箭似定海神针,穿透了那团黑色的保护罩,穿透了黑蛇坚硬的鳞片,穿透了厚实的土壤,成了一根连接天与地的信号柱。

张半仙的肉身碎成了一团碳粉,可那颗红彤彤的心脏竟安然无恙地在草丛中打着转。好巧不巧,一阵风将它吹到了黑蛇的腹下。

黑蛇一面痛苦地扭动着扁扁的头,一面从喉咙发出呻吟声。蛇头竭尽全力地靠向那根救命稻草,它一旦吃下这颗心脏,便可蜕皮脱身而去。死了个碍事的臭道士,它只需重新换张人皮,偷换个富贵人家的小姐身份,往后便又能在金乌镇上为所欲为,继续做个受万人敬仰的活菩萨。

就在这时,一个飘忽忽的灵体忽然从黑蛇的身旁拾起了心脏,黑蛇露出满脸难以置信的神情,继而又将这份情绪转化成了长时间的愤怒。

这个灵体正是出了阴神的二李子,二李子二话没说,径直将心脏吞了下去。还未等黑蛇反应过来,二李子的身体已化作一团耀眼的白光。

黑夜好似漏了个白洞,白洞又似一个贪婪的婴儿,疯狂吮吸着天地间的灵气。渐渐地,白洞越长越大,吞噬了周围的黑蛇、草丛、树林、昆虫,最终与偌大的后山一齐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地悄悄合拢了嘴,一切好似无事发生。寂静如宣纸上的墨,向四周蔓延,整座镇子又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中午,阳光倾泻在李家的窗牗上,屋外梅花的啜泣声吵醒了酣睡中的二李子。仅是一上午的时间,柳家大小姐失踪的事迹已在金乌镇传得沸沸扬扬。有人说柳小姐修满了三千功德行完了八百善事,因而在昨晚驾鹤西行,去往了西方极乐世界。也有人说柳小姐整日行善积德,歹人惹红了眼,便在半夜三更谋害了她。还有人说柳小姐原是小镇后山的山神所化,如今完成了玉皇大帝交代给她的任务,所以回天庭过好日子去了。

二李子龇出两颗黄牙,摇摇晃晃地走到村头,只见上百个村民齐刷刷地跪拜在刘袁袁的佛像前,神色各异,好似向天空中哀求着什么。二李子径直越过抱团取暖的人群,先是一脸镇定地站在佛像前,后又一手扶在了镀金的莲花底座上,一手解开了裤腰带,当着所有村民的面表演了一回黄狗撒尿。

一个时辰后,浑身是伤的二李子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张半仙的破宅子,把他那些干活的家什都搬了出来。

换上了黑大褂的二李子坐上那张八卦木凳后,原本病恹恹的他突然触电似的挺直了腰杆,哼起了那首熟悉的小曲。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

三十三天天外天

九霄云外有神仙

神仙本是凡人做

只怕凡人心不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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