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

2016-04-17  本文已影响21人  倪慢慢ing
图1:梵高《罗纳河上的星夜》

文/倪慢慢

(一)

某个夜晚。

“你知道吗?我写作最大的困境就是没有场景和故事。我的头脑里最多的是情绪和感受,却难有画面感。”

孙猴在电脑那端沉默了一会儿。“你读过卡夫卡吗?他的作品看上去是破碎凌乱的,却又莫名其妙地击中要害。其实人的感受本来就是片段式的,用故事去感受只是人类选择的捷径。

“嗯。”他是正确的,我想。

“卡夫卡有个短篇,叫《地洞》。‘我这地洞最大的优点是它的寂静。当然,这种寂静是虚假的,它可能会突然中止,一切也就结束了,不过这种寂静暂时还在。’有时间你不妨找来读一下。”

我没有去读那个短篇。我想起了村上春树在《且听风吟》里提到的火星的井。

(二)

初识孙猴的那一年,我刚刚来到南方这座陌生的城市。那时,我受了很大的挫折,几乎是一路飞奔地逃离了长三角。带着我的五大麻袋的行李,和一颗孤勇的心,我在这座城市里暂居下来。虽然一切都遥远而陌生,但天长水远,似乎总还可以从头来过。

我的新工作是负责维护一个网站栏目的日常运转。我自己写文章,也招募一部分作者来写,以便支撑起足够数量的稿件。孙猴恰是我的作者之一。我们有一个共同的作者群,平日里无事便在群里插科打诨,一来二去便熟悉起来。

他常常言行无状,不可捉摸,但在他的文字里又流露出令人赞叹的敏锐与聪慧。他的头像是一个常年不变的古怪字符,似乎与道家无为的某些理念有关。我曾经问过他具体的含义,但在时日的浮浮沉沉中我慢慢将这些都遗忘了。

后来的某天夜晚,不知是发生了怎样的契机,他开口告诉我一个秘密,那是一桩令他羞耻而不愿示人的事。我小心地珍藏起他的秘密,像深海里的鱼,缄默地掉泪。我去看了他那段时间的博客,为一个处在特殊境遇下的个体所能展示的丰富内心而动容。

自那之后,我便与他亲近起来,有一些困惑无人能解时,也会去找他商量;平日写作时,也会互相给予意见。那是一段愉悦的时光,我很年轻,有热血和冲劲,他也恰好有富余的时间来专心书写。他几乎成为我写作的密友,我们还合写过一个专栏,像麦田里的守望者一样,拉住站在悬崖边的孩子,为稚嫩的心灵送去祝福和宽慰。

当时的作者群里,除却我和孙猴之外,还有扬、笑、乔……人人都年轻、活泼,视文字为生命。隔着遥遥的时空,我们终日书写、畅谈,揣想种种的可能性,为了共同爱好的事物,而相知相惜。

就这样过了一两年。那个栏目出了一本书,卖得不温不火。我们几人的文字都被收拢在书内,也算是对那段时光的一份纪念。

后来渐渐的为琐事而繁忙。网站改版,原先的栏目被取消,从前热闹的群开始变得话语稀落。我很少再正儿八经地写文章;孙猴找了一份新工作,日子变得忙碌起来;其余人大抵纷纷顺着生活的河流向前,忘却了那段一心一意的时光。维系交流的桥梁消失了,我和他们日益疏远起来,似乎谁也不再认识谁。

(三)

就这样陷落在生活的泥淖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如果这就是结局,那么不会再有这篇小记。

前几夜,孙猴突然找到我,说他很不甘心。

我漫不经心地问他:“不甘心什么?”

“我不甘心就此浑浑噩噩。我不愿意天天写废话,我不想永远原地踏步,我想做得更好,我想写出更好的故事和更精彩的文章。我想找几个人,大家组成一个小组,一起写作,互相点评,以期提高。我首先想到的人,是你。”

他答得异常认真,像一口快要干裂的井,在寻找源头的活水。

图2:困居井中的人

(四)

其实,放弃活水是更加容易的。

在村上春树的书里,一个在宇宙间往来彷徨的青年人独自钻入火星井中。井的设置巧妙地避开了水脉,是为枯井。

“他已经厌倦了宇宙的浩渺无垠,而期待悄然死去。随着身体的下降,青年觉得井洞逐渐变得舒服起来,一股奇妙的力开始温柔地包拢他的全身。下降大约1公里之后,他觅得一处合适的横洞,钻入其中,沿着曲曲折折的路漫无目的地走动不止。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表早已停了。或许两小时,也可能两天。全然没有饥饿感和疲劳感,原先感觉到的不可思议的力依然包拢着他的身体。

某一时刻,他突然觉察到了日光,原来是横洞同别的井连在了一起。他沿井壁攀登,重新返回地面。他在井围弓身坐下,望着无遮无拦的茫茫荒野,又望望太阳。是有什么出了错!风的气息、太阳……太阳虽在中天,却如夕阳一般成了橙色的巨大块体。”

故事里的青年原本决意要听任自己的生命干枯下去,但在恒久的孤独中,因为与别的井连在了一起,而得以重新返回地面,望见阳光。我没有读过卡夫卡的《地洞》,可我猜想,那同样是关于孤独与连接的故事。

“我不甘心就此浑浑噩噩……”我也不甘心活在自我设限的枯井里,总有一处能够与他人、与世界相连。

收拢起思绪,我对孙猴说了一声“谢谢”。为了世界上所有的夜晚,为了无穷无尽的孤独,也必须要写下去。哪怕不够好,哪怕“这种寂静是虚假的,它随时会突然中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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