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尔:存在与存在者
在西方历史上有不少哲学家对“存在”问题的看法,海德格尔总结出三种:第一种看法认为,存在是最普遍的概念,但这也意味着,存在是哲学史上讨论最不清楚的概念;第二种看法认为,存在是无法定义的;第三种看法认为,存在是自明的概念,因为在进行任何讨论的时候都要涉及存在的概念,所以就不用对它进行更进一步的思考了。
海德格尔对“存在”和“存在者”作了重要的区分。人们每天都会接触很多特殊的存在者,如一只杯子、一辆车、一棵树、一片云等,但是存在本身并不只是某一类的抽象的共性,也不是存在者的一种属性。存在本身不是任何特殊的存在者。由此,对存在的讨论仿佛陷入了一种困境:一方面不能离开存在者来谈存在;另一方面,如果从任何具体的存在者来谈存在,都没法彻底地把握存在。所以,海德格尔的思路就是以人这种特殊的存在者作为一个切入点来谈存在。
在《存在与时间》里,海德格尔把人称为“此在”,就是在那里、在这里的存在。
海德格尔认为,人不同于其他任何存在者,人对存在是有所领悟的。换句话说,人是在他自己的存在中和存在本身打交道的。人恰恰是因为对存在有所领悟才成为了人,人才得以存在。与动物不同,人的特殊性在于,人会追问存在,也就是提出关于存在的问题。所以海德格尔说,人这个存在者可以在自身的存在中显示自己。现代人的根本问题就在于遗忘了存在。人们只会研究一个又一个具体的存在者,研究他们运动的模式和具体的样态,却忘了背后真正的基础,也就是存在本身。哈姆雷特提出的对存在的终极追问,也很少出现在人们日常的思考之中。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对“此在”做出了根本规定,那就是“在世存在”。晚年的海德格尔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提到,思想的事业来自“在世存在”这个简单的事实。“在世存在”的德语是In-der-welt-sein,按照字面意思解释就是在世界中的存在。海德格尔认为,人生活在世界上——就是这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支配着一切存在者的意义。
海德格尔创造了很多新词汇来代替传统哲学中的概念,以用来更贴切地传达自己的哲学思想。例如,他不用“主体”来指代人,也没有将“人”与“意识”拆分开来,而是用此在(Dasein)一词将人与存在和对存在的意识牢牢捆绑在了一起。值得注意的是,“此在”不是固定的,也不是已经完成了的,而是有待实现的。“有待实现”在德语中是zu sein,也就是哈姆雷特的灵魂拷问“to be”。海德格尔还说,人不仅存在而且不得不存在,“此在”被赋予了存在的使命。这就是人的生存(Existenz)。“Existenz”一词的词源意思是“站出来”,体会一下,是不是蕴含了一种人不得不直面存在的勇气?
人不得不存在,也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存在做出一系列的选择,为自己的选择承担一系列的责任与后果。用海德格尔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此在”总是作为它的可能性而存在。人在诸多的抉择之中实现了诸多的可能。“此在”进行选择会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实现其本真状态。概括地说,本真就是忠于自己,成为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海德格尔认为,只有本真的此在才是真正的此在。另一种结果就是人服从预先给予自己的选择,这样就实现了他的非本真性。非本真性的结果就是“常人”,这颇有《伤仲永》里所说的“泯然众人矣”的感觉。常人是没有个性的,大家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因此“常人”是没有面目的、人云亦云的、随波逐流的。
“此在”是被抛进世界的。这是一种非常生动的表述。“被抛”并不是指被遗弃,而是强调一种“身不由己”。被抛的物体的初始状态并不由自身决定,而人的存在之于人而言也是一种“身不由己”。“被抛”意味着人的出生是不由得自己选择的。人们从来没有机会主动选择自己的父母、家庭、先天的身体条件,但是如何存在在这个世界上是可以有所选择的。海德格尔用筹划一词来表示“此在”能够主动地应对自己的处境。“被抛”与“筹划”和“本真”与“非本真”之间是有关联的。海德格尔把非本真的存在称为“沉沦”。沉沦有两重含义:第一,“此在”将自己理解为具有一定性质的实体;第二,“此在”进入了一个公众的世界,而不是一个自己的、私人的世界。在第一重意义上的“沉沦”强调的是作为个体的人自我束缚,画地为牢。在第二重意义上,人作为“群居动物”如果不能保有一个私人的世界,如果不能明确地知道自己欲求什么,厌恶什么,想成就什么,就会沉溺于闲谈、好奇和两可(得过且过)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