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 《大哥》第四章

政法小区的人都知道方大伟失踪后的第二天晚上，马一鸣就回来了。他进家把包甩下，一句话都没有对梅宝姨说，就径直冲了出去。

晓甜家住2号楼2楼，雷子家住在4号楼的5楼，马一鸣家住的最远，在政法小区的最后，是一栋复式二层楼，带一个月台，因为一鸣的爸爸是法院的院长，级别最高。政法小区不算明珠市的市中心，但是环境也还算不错。出门走大约10到15分钟，就来到了明珠市司法系统上班的地方。70年代明珠市只有一个简陋的法院，位置就在如今的政法小区里，后来随着司法系统建制的完备，和城市的发展，现在已经扩充到了以前的四五倍。

从三个孩子的爷爷辈算起，就是发小。马一鸣的爸爸、雷鹏的爸爸、万晓甜的爸爸，是从小光着屁股长大的，后来也都从事了法律，除了晓甜的爸爸，工作都没出政法大院。80年代末政法大院里的平房都推到重建了，后来盖起的楼房也越来越多，晓甜的爸爸虽然并不在体制内的法律系统工作，但是也还是从事法律这一块，结婚后，还是搬回来住了，然后他们的第三代，又是从小一起长大。当然，这个院里，不止这三个孩子，但是三代发小，三代一辈子都是要好的朋友的，只有晓甜、雷子、一鸣。三个人中一鸣年纪最大，如今在首都读大学，学的也是法律。雷子小一鸣两岁，三个人中晓甜最小，才13岁，不过却是三人之中公认的大姐头。

梅宝姨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的拾起一鸣的包。她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中全是泪——晓甜的命真是太苦了，真是不明白这个世道，为什么什么事情都要发生在还是个孩子的晓甜身上？晓甜要是我的女儿就好了，梅宝姨魔怔了一样的想要个女儿，如果自己能收养，干脆把晓甜收养了得了，可比一鸣省心多了。

一鸣推开晓甜家的门，晓甜正在客厅里挠补丁的肚皮。补丁舒服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晓甜抬头看了一鸣一眼，继续挠：“一鸣哥，你回来了啊。”

一鸣可没有晓甜那么淡定，他连珠带炮的发问：“大伟哥走了？晓甜你想怎么办？你要不要搬到我家去？”

晓甜摇摇头：“我就住这里，还是我一个人，雷妈说，让补丁每天陪我睡。”

一鸣马上就要期末考试，所以他只呆了两天，他也陪了晓甜两天。那两天，一鸣和雷子都住在大伟的房间里，但是晓甜绝口不提方大伟的离开，他们两个人也只有讪讪作罢。没错，用晓甜的话就是“讨论半天他也不会回来”。其实晓甜知道，第二天政法小区的大人们就去过警察局，也在全市范围内寻找过方大伟，住在这个小区的人，都是司法体系的，找个人可比普通人容易多了。她肯定也有人去大伟工作过的地方找过，但是只要没有消息，不会有人跟晓甜透露这些过程。大家都认为这是大人应该做的事情，而晓甜只是个孩子。

晓甜想，要是找一个人，还是停在原地不动最安全，因为也许就因为你要去找，而他回来了，你们就要错过了。

可是，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人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的消失的。

小学毕业典礼之后的第三天，晓甜去了方大伟上班的语言学校。

大伟在这里做了差不多三年的语言教师，主要教小孩英语，如果有学小语种的，他也能教。他是这个学校里唯一的全能教师，除了不会说少数民族语言。他曾戏说，要是有人想学南方方言，他其实都是蛮在行的。

“教师”虽然不是大伟唯一的职业，不过，他肯定是从这个岗位上消失的。

每到假期，语言学校的生意就更加火爆。方大伟在明珠市的语言教学界，算是小有名气。除了他的语言全能之外，还因为他美式英语发音特别标准，很多人都说他在国外呆过，大伟通常都会解释：没有啦。如果碰上晓甜的眼睛，他就翻翻白眼，有时候还对她说，其实也不算撒谎啦。这个“啦”是典型南方人说话的尾音，他还爱说“蛮好啦”，晓甜他们开始还笑，后来也跟着这么说了，大伟跟着他们，“干什么”不说“干什么”，说“干啥”，“啥”也不好好发音，听起来就是“干哈？”、“吃哈？”、“哈？”他的语言天赋太好了，虽然从直线距离穿越整个中国的南方大城市来的，但是完全能蒙到初次见面的人，除了觉得他说话有点怪，但是又是说不出来哪里怪之外，几乎可以认定是一个明珠市土生土长的小伙子。

不仅小孩喜欢方大伟，因为他很逗，孩子们的妈也喜欢，因为方大伟很帅。就这样，他成了语言学校的金字招牌，钱也赚的马马虎虎，反正，养活自己和晓甜，顺带给补丁买高级狗粮，给雷子买雷子妈不给买的专业跑鞋，给一鸣一笔大学泡妞专项基金这些都没有问题。

语言学校闹哄哄的，晓甜爬到二楼的教员休息室，一进屋，屋里人看到她，突然一瞬间好静。

“晓甜，你哥到底去哪了？”刘老师先发问。

“刘老师，有人来找过他吗？”晓甜问。

“好几大拨人找过他了，老师们、家长们、孩子们，还有他弟弟，邻居们，晓甜你告诉老师，你知道你哥去哪了吗？

“刘老师，除了这些人，还有人找过他吗？”晓甜急切地问，“就他不见的那天，在学校，有人找过他吗？”

“听学校的保安说，方老师课间在操场上溜达，是遇见了几个人。”

“几个人？什么模样？”

老师们都摇摇头。

“方老师不会有什么危险吧？我们已经报案了，公安局也来过了。晓甜，你真的不知道你哥去哪了吗？”

晓甜摇摇头，走了出来。

这世界上的人都认为晓甜是最有可能知道方大伟凭空消失的人，因为她是他的“家人”，可是却没有人探究，也许，正是因为这“离奇”，所以，她才是最不可能知道的人。和她不一样，万晓甜是个明明白白的人，而方大伟却是个有太多秘密的人。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真的兄妹，但是，13岁的万晓甜，知道这个关系有多脆弱，有多危险。

隔天，万晓甜去了红旗路。如果明珠市还有谁能有一点方大伟的消息，晓甜确定一定是其其格奶奶和宝音爷爷。

其其格和宝音都住不惯楼房，他们在红旗路有一个大院子。据说，在新的市政规划里，这个大院子也名列其中，以后这里早晚会成为鳞次栉比的楼房。不过，他们两个老人都想的很开，觉得到时候再说到时候的事吧，弄花莳草可能也会随着他们的年龄变老而成为一种负担。没准那个时候，他们也就能狠心离开这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各种时蔬，搬进电梯房了呢。

两位老人是真正在牧区长大的牧民，虽然城市生活多年，还是保留着牧区生活的一些生活习惯。他们汉话都说的比较生硬，见到晓甜，高兴的不得了，也只是拉着摸摸，转身就去了厨房，别的话也没有。

奶奶给晓甜端出来她几顿也吃不完的东西，她除了爱喝奶茶之外，别的还真是吃不下，尤其是宝音爷爷一个劲的往她碗里削羊肉，碗已经冒尖了，奶茶都溢出来了。晓甜觉得好可惜，那么好喝的奶茶，自己实际上也吃不了那么多的肉。

据说，蒙古族削手扒羊肉给你，是对待客人的最高礼遇。晓甜这可不是最高礼遇，而是这两位老人真的觉得她瘦，可怜见，吃不上肉。方大伟来的时候也是，不过他适应的很好，给多少吃多少，吃到顶心顶肺，两位老人才会感到欣慰，这样他们做的美食才享受了最高礼遇——就是被他们喜欢的人吃掉。

“大威……没来……”宝音爷爷问。

晓甜心下一沉，她明白了，这个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于是，她把埋头苦吃的脸抬起来，笑着回答：“大伟哥出差了。”

“嗯嗯，出柴好出柴好，好好工作……”宝音爷爷竖着大拇指夸赞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晓甜傍晚捧着肚子回到政法小区，看见了门口伸长了脖子张望的雷子，还有补丁。看见晓甜慢悠悠的走过来，雷子扔下狗链子，大长腿一个健步跑上来，抓住万晓甜说：“你个死晓甜，乱跑什么，你也要玩失踪？”

“雷子哥，明珠市就这么大，我能跑哪去?”

“那大伟哥怎么就找不见?”

“你还不明白啊，他不在明珠市了。中国那么大，你去哪找啊？”晓甜慢悠悠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