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秘密

说我爸之前，必须先说一下我爷爷。我爷爷个子不高，却是个懔悍的男子汉，他是抗日游击队队长。他喜欢在阳光下眯着锐利的眼睛，头上裹着一个白毛巾吸他的旱烟。

我爷爷十七岁结婚，十八岁有了我爸，为此，我妈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调侃味道。

爷爷虽然十七岁，但是奶奶二十三了，那是生孩子的最佳年令。我爸生下来很健康，他十五岁就参加了八路军，经历了抗日战争的尾巴以及解放战争的全过程。

父亲多次立功受奖，吃了很多苦，晚年依旧腿脚利索，健步如飞，胃口超好，饭量很大，牙口倍好，吃嘛嘛香。

爷爷身上那股弥漫着田野的血腥味浸透到了父亲的灵魂，在以后更加激烈更加残忍的战争岁月里，这股血腥味一直伴随着他。

父亲的性格也像我奶奶，准确地说，他继承了爷爷奶奶身上最优秀的基因。二叔比我爸小三岁，但是做人的胆识和气魄都不如我爸，他做了一辈子小学教师，老婆孩子热炕头，有个儿子就知足。

三叔更没出息，长得像一个女孩子不说，性格也是懦弱的，他听奶奶的话，是个妈宝男，也娶了一个大媳妇，结婚后，所有事都听媳妇的。

秋风苍凉，阳光很旺。父辈有过一幕幕英勇悲壮的故事，使我们这些活着的不肖子孙相形见绌，在反思的同时，我真切地感受到家族的退化。

父亲离休后，经常被请到小学校去讲当年的抗日故事，我很敬佩，父亲是一个非常低调的人，我很好奇他讲了什么。

一次，我问起当年父亲打鬼子的故事，他却说没什么值得炫耀的，他只是做了每个军人该做的事情。

我一看问不出来，只好说，那就给我讲讲你的童年故事吧，最难忘的是什么？

他说：每个人都有难以启齿的往事。

父亲小的时候，家里有一头大黄牛，所以家境不错隶属中农。

父亲上小学的时候，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爷爷奶奶为此十分欣慰。

那天夕阳下山，火烧云染红了天际。考试成绩公布了，一个平时学习成绩很一般的男孩子考了第一名，父亲稳占第一名已经两三年了，冷不丁被超越，他心里很不服气，就把那个同学的书包给烧了，那一年父亲十一岁。

教书先生得知有人的书包被烧了，非常气愤，父亲说，他的胡子都气得发抖了。

没有人知道是谁干的，教书先生就一个一个打手板，打的时候盯着那个学生的眼睛问：是你干的就赶紧说实话。

打了一圈，轮到父亲了，他竟然没打，直接跃了过去，父亲那天很害怕，知道自己通了篓子，他已经想好了，轮到先生打他，他就如实招了，免得更多人受牵连，但是，先生越过了他，直接打下个学生了，他一下子蒙圈了，知道自己在先生的心目中是个好学生，羞愧不已的父亲更加无法张口了。

这件事后来成了无头案，但是随着人生进入暮年，父亲反而对这件事不安起来，他烧掉书包的事总是会自己冒出来打扰他的平静。

听完父亲的讲述我惊呆了，就像一个木头人，父亲平静地对我说，“人是很复杂的，没有好坏之分，只需了解人性。”

现在，写完这个故事，我更加敬佩父亲了，我不由自主地想起卢梭的忏悔录，看来优秀的人都有勇气深刻地剖析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