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敏少年(5)
让我意外的是没有一个人对摔跤摔伤大腿这种扯淡借口质疑,我妈和班主任吓了一跳,让我多休息,就连周坤陈勃这帮损友也来慰问。以前摔了跤他们会说:“哟,怎么着,走路都过敏?”,旋即笑着跑开。现在他们搀我去厕所,在我解开裤腰带后扶我站稳的那一刻,我反而有种被羞辱的感觉。
林雯雯手叉在腰上:“受伤期间本姑娘下午帮你买饭,不许给我钱!”
瞧瞧,这就是你对我这个大恩人同桌的态度?
课间操的时候我一个拿着周坤借来的答案往暑假作业上抄,我不敢全抄上去,隔几道题还得故意写错一道。抄都不能好好抄,这就是我之所以痛恨暑假作业的理由。课间操班里一般会留两个人打扫卫生,一个扫地擦黑板,一个拖地倒垃圾,拖地倒垃圾的那个一般脏些也累些,值日生下了课都抢着去拿扫帚,谁先抢到算谁的。
碰巧今天这两个值日的女生都和我熟,她们打扫完教室另一头,往我这边走过来,我抬眼一看,忙把暑假作业塞到课本底下,翻开课本乱看。
先过来的是陈曼诗,她把扫帚往旁边桌子上一靠,边理刘海边问我:“腿还好吗?我看你站起来都让人搀着。”我抬起头无奈地说:“摔了一跤,路上有根钢筋伸出来没看见呗。”
“真的?被钢筋绊倒能成这样?”她指着我大腿上白花花一圈绷带,满眼不信。
我面不改色,把胡说八道进行到底:“不止是绊倒,那钢筋一头都扎我腿里了。”我伸开腿照着比划,“这么大一块肉都没了,差点儿没疼死我。”她听得直皱眉,我俩小学在一个班,以前我就喜欢给她讲恐怖故事,看她脸被吓得煞白的样子。陈曼诗是这样的女孩儿,衣着和发式普普通通,模样清秀,谈不上漂亮,可她皱眉的样子很好看,见过的人都这么说。我没有见过安河桥下的水,可我总疑心《董小姐》是宋冬野见了她后写的。
“天这么热,够你受的。”她摇摇头,拿起扫帚又问:“医生说多久能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我骨头还好,差不多一个月吧。”我心想“医生”这会还在底下跑操呢,我哪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我要是真去了医院,医生一眼看出这是枪伤那还得了?逃课的事多瞒几天是几天,这会儿让我妈知道了非抽死我不可。
“对了,昨天英语作业你写没写?借我抄抄。”陈曼诗是英语课代表,我每次英语作业没写都问她借。
她转身拿来作业给我:“下节课就是英语课,你现在才想起来写?题不少,快点抄。”说完拿着扫帚走了。受伤这件事实在奇妙,我自己并没有觉得我这个人比平时脆弱了多少,周围的人对我却截然不同,以前我找陈曼诗借作业虽然总能借到,总少不了被她取笑一番,我摇摇头,像是要把脑子里积的灰摇出来让她扫走。
刚抄完两页让步状语从句,姜楠又过来了,我再次把暑假作业塞回课本底下。
姜楠这人有点儿微胖,不是熟人看不出来。她脸蛋其实蛮可爱,但今天这件灰色运动服实在跟她不配,这会儿拿着拖把走路跟马戏团里的海豹似的。
“我在那儿来回拖了好半天,看见你俩说完话才敢过来。”她冲我眨眨眼,“掩护工作到位吧?”
我也没跟她客气:“你们要我说多少遍……而且就算我俩真好上了,你这算个屁的掩护啊,自作多情。”班里人知道我和陈曼诗要好,每次我俩说话陈勃周坤就带头起哄,姜楠就是这么被带坏的。一开始她还有点不好意思,熟了以后张口就来,比背课文还利索。
“哎呦,上次看电影都请人家爆米花和可乐了还嘴硬。”她眼睛眯成一条缝,就此打住话头,问了问我的腿伤,“嘻嘻”奸笑着走了。
我无法反驳,和陈曼诗看电影好像爆米花和可乐从来都是我请。“回去照照镜子,以后运动服底下别穿牛仔裤了!”我一边往出抽暑假作业一边没好气地说。
我的英语老师体态痴肥,面庞臃肿如她酷爱的虚拟语气倒装。她的声音很高很亮,和她说任何事情她都会很大声地回答,好像全班有一个人听不见就是她的失职。高一有节英语课陈曼诗红着脸上去向她低声请假,她大声说:“哎呀!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没穿棉衣呢?女生稍微一着凉就不得了啊!教室里没开水了?去办公室接啊!我抽屉里还有红糖,我给你拿。”边说边牵着陈曼诗往出走,全班同学面面相觑。陈曼诗直到下节课铃声响了才从后门进来,脸上的红几天都没下去。
所以高一第一学期过了不到一半就再也没有人向她请教问题了,没人愿意让全班人听到自己不懂“初中老师绝对讲过”的问题,哪怕那问题真的很难。“这绝对是更年期综合征,女人更年期,懂不懂?”陈勃口沫横飞,那节课他刚被英语老师追问得下不来台,“武则天到了更年期杀自己儿子,慈禧更年期向万国宣战,我们碰见更年期的老师就是倒霉!”
“慈禧向万国宣战那会更年期早过了,你个傻逼。”周坤冷冷地纠正。
说归说,虽然英语老师的缺点一大堆,可班里没一个人是真的讨厌她。陈曼诗还是每天尽心尽力收作业,借作业给我抄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不想英语老师生气,没办法,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我很想把这些话告诉林雯雯,可现在她应该听不进去。英语老师喜欢先叫起排头一个人回答问题,然后就往下一个个轮着回答,下面的人数好自己应该答第几题,便飞快四下询问那个题目的答案。
但这种方法很不稳定,前面一旦有一个人没答上来就得换上一个题,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这时候每每惊慌失措,陈勃用上成语形容:“几乎到了屎尿齐流的地步。”林雯雯面临的情况不是这个却更艰难——她要回答下张PPT上的第一个问题。
做了一周同桌,我已经大致看出林雯雯的各科水平:数理化都一般,生物和语文不错,英语水平惨不忍睹,比我还差,我仿佛已经看到英语老师一句“这个初中老师绝对讲过的呀!”已来到她的面前。
然而林雯雯总是能出乎我的意料,无论是在摩托车上还是课堂上。她清晰地道出选项,英语老师微笑点头,一切是如此顺利,顺利到轮到我回答问题时我还没反应过来。
“B,take part in .”我挑了个看起来熟的。
“B?”英语老师一脸难以置信,“Look this word,wedding.”
陈曼诗好像在对我说什么,她没发出声音,但口型做的很夸张。她就和林雯雯隔了条窄窄的过道,但我看不清,做的再夸张这时候我也看不清,我再次重复:“B,take part in .”
老师来到我面前,眉毛紧皱,脸上的肉开始形成沟壑,沟壑间粉底一块块断开:“w-e-d-d-i-n-g,婚礼,婚宴。”
我双手撑住桌子,伤口处有点发烫,只是一点。
“出席正式场合用attend呀!刘云青,这……”她摇头,跺脚,叹气叹出声后才接着说:“初中老师绝对讲过的呀!”
下课后我问林雯雯:“那道题你怎么做得那么快?”
“她给我做了个口型,”林雯雯冲陈曼诗座位扬扬下巴,嘴唇撅起再轻轻分开:“B.”
林雯雯家和我家南辕北辙,但这几天她总绕路陪我走到我家门前的十字路口,我说不用了,在平地上走路没问题的,可她不听。
“要不是晚上太黑怕你摔着,我直接就用摩托拉你回去了。”她一边走着比平时小一半的步子一边抱怨,晚上十点钟街两旁半明半暗,时而见到网吧里钻出人来装作是上完自习回家,动作轻巧。
我挪动伤腿迈过一个小坑,笑笑没说话。弹壳被我收进了抽屉,那些被它带走的血肉却不知所踪,被秃顶经理用抹布收拾了扔进垃圾桶?想着都一阵恶心。
“愁眉苦脸的干嘛?有我在,用不了多久就能让你过敏去无踪!”林雯雯意气风发时的声音像极了英语老师。
“那你除了给我背什么相术理论,倒拿出点实在本事露一手给我瞧瞧呗?”我打击她。
她脸红:“这个嘛……总有机会是不是?”
我“切”了一声,心想再过一周换了座位这疯丫头就能消停会儿了,结果重心一个不稳,林雯雯抓住我胳膊才算没摔倒。她的手热而有力,出了好些汗?我在被她拉起的瞬间想。她看着我,也“切”了一声,月光弥漫在她额头上倒成了十足的土匪气。
不过,没想到伤了腿感觉回家时还比往日快了好多。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