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案惊起激浊扬清杂文随笔

相亲时代

2017-09-18  本文已影响4206人  虬田

01.

这个时代,参加过相亲的人一定有不少,可去了99次的人一定不多。我,就是这不多中的一朵奇葩。

眼见着我的那些发小,早的,孩子小学都毕业了,这当然急坏了我的家里人。老爸、老妈、奶奶、老哥、老姐和老妹(方言,即妹妹),他们急得恨不能帮我去抢个亲。

虽是一家人,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为生活,各奔东西。我跑得最远,混入了省城,成为市农业局的一个事业编干部。

一大家子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凑在一起,热络之后,也有人会一言不合,瞪起眼睛,扔下筷子不吃饭。但在我的个人问题上,他们态度出奇地高度一致:“都三十五了,还不成家,什么东西?眼睛长头顶上了。”

小我三岁的老妹最激烈了。她的女儿,我可爱的小外甥女甜甜,今年才五岁,不知道是不是她妈妈教唆的,总不是亲切地喊我三舅(给她好吃的、好玩的、红包也不干),而是大声地喊我光棍舅舅。老妹在一边还煽风点火地说:“三哥,甜甜喊你光棍舅舅,你害不害臊?”我只能涎着脸说,童言无忌,实事求是。

过节,回家。这温情的事,竟成了我的纠结与痛苦。几次,我为要不要租个女友回去而踟蹰在街头上。每次,“做人要厚道”这句金玉良言,一回回把我这冲动的萌芽给抹了。

单位里,先参加工作的同事,先于我结婚生子,成为人父,成为人母,如成熟的桃子,轻轻一触就落下般正常。而后我来的几个80后、90后的同事们,在弯道上,无惊无险地超过我,一个个竟也陆陆续续地领证了,光明正大地享受“性福”的待遇。

同学朋友们逐个地成家后,我的圈子就已经小了。随着同事们的“脱单”,我的生活方式锁在了三点一线,最后沦入“宅”级。茫茫人海中,惊鸿一瞥,钟爱一生的可能性,如中体彩般渺茫,我的婚姻大事只能靠相亲来拯救。

02.

也许是我不嫖不赌,不偷不抢的高尚人品感动了单位的大哥大姐,也可能是他们以为“与其积德行善,不如牵红线一趟”的原因,抑或是我这么囧的现状,实在是让他们看不下去。近来,他们不厌其烦地给我介绍着对象,我只能海纳百川,唯唯诺诺,义无反顾地去相亲。

刚开始,坦白地说,我去相亲,是被动的。我总认为,爱情是无比神圣的,婚姻是无比庄重的。介绍,犹如回归到氏族社会,把爱情和婚姻当成等价交换的商品似的。因此,我是硬着头皮去的,目的就是不想拂了大哥大姐们的面子。接着,我是认真而理性去的,想爱情和婚姻固然是庄严神圣的,但它最后也是回归到吃饭睡觉,养儿育女,居家过日子,迟干不如早干。可是,随着屡屡相亲的惨痛失败,“久经考验”后的我,变得有些应付了,谁叫他们先应付我的哩。

唉!上周末,把储钱罐倒出来,仔细地算了一下,已经整整存了99枚硬币。

这99枚硬币是有特殊意义的,每一枚硬币代表着我一次相亲经历。我的这个创意,并非独门秘籍,灵感其实是来自于一个段子,段子说:有一对夫妻,丈夫是船员,每次一出海,最少也得半年。于是,夫妻俩生理问题成了问题。夫妻俩便约定(其实不约定偷偷干,谁也不知道),分居的日子里,可以找外人解决,意思是船员丈夫可以去嫖,留守妻子可以找野汉子。但这个事情也要有个度吧,故而,夫妻俩就整了个良心监督工程,以相互约束约束。临行前,妻子炒了100粒黄豆,装在罐子里,让丈夫带上,交待他,去嫖一次,就吃去一粒豆子。妻子哩,家里也放一个罐子,跟野汉子干一次,就丢进一粒绿豆。

船员丈夫谨小慎微,八个月后,罐子里剩下95粒豆子。回家饭毕,该验收良心工程了。丈夫看妻子的罐子里,一粒绿豆也没有,心中愧疚得如刀割,低着头,颤颤地把手中的罐子交给妻子,并痛心疾首地说,老婆,我去了5次,里面还剩下95粒,而你的罐子却一粒也没有,真是对不起你。妻子说,啊!没事,知道你今天来了,我把罐子里存着的绿豆倒到锅里煮绿豆稀饭给你吃了。

我懒得记本子,记忆力也不大行,但看这种不七不八的段子却过目不忘。说来也巧,前年单位春节游园搞活动,我去套圈,手气不错,套得了一个小猪储钱罐子。

这小猪储钱罐子粉红色,开咧咧的嘴,粉嘟嘟的脸,肚子特别大,很是惹人喜爱。但我投一次币,忍不住对着它,发几句牢骚。天地良心,我并不是骂这小猪储钱罐,准确地说,我是在向它诉苦。

03.

单位这么多热心的介绍人当中,乐大姐是最热心的一个,其次是王大哥。别看乐大姐今年五十三岁了,可一点也不显老,皮肤白皙,双眼明亮清澈,乌黑浓密的头发,略染几缕黄,依然傲人的前胸,让她腰杆倍儿直,越发的精神抖擞,正面看,顶多四十五岁。她依旧保持一副水蛇腰,那几缕锦上添花的黄发,加上盛夏的短衫短裤,干净利落,后面看,最多二十八岁。

乐大姐不仅外形好,口才特别棒,薄薄的两片嘴唇,说起话来,一张一翕,还没看清她的牙齿,一大串语音已飞到你的耳朵了。

乐大姐儿子大学毕业后,到深圳工作了。家里就她和她老公,极其轻松自由。在家,夫妻俩可以轻松自由到亚当夏娃那样的清凉装束。

精力旺盛的乐大姐,喜欢跳广场舞。因为喜欢到热爱,她绝对是广场舞大妈队伍中骨干的骨干,精英中的精英。有时在办公室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哼起《小苹果》,不要问,她为什么这么热爱广场舞,用她的话来说,就是因为喜爱所以热爱呀。她的曼妙身材,广场舞绝对居功至伟,我是这么认为的。

广场舞不仅是个挥洒汗水和精力的地方,更是一个交际的舞台,情报信息的交流中心,特别是大龄青年男女方面的信息,掌握的特别多,用她们的话来说,手上“货源”很多。我知道,我就是她手上的“货源”之一。

因此,99次相亲的99个对象中,仅大姐介绍的就有85个以上。

每次相亲没用笔记下来,无法一一回味,但还是有那么几次印象深刻的。

虽然乐大姐给我介绍的最多,但第一次相亲是王大哥撮合的。王大哥五十五岁,是我们办公室年最长的一位,工作和生活极其严谨。怎么严谨法呢?超过一块钱以上的开支,都入账,端端正正地记在本子。

王大哥的女儿在女子监狱上班,那里除了女囚犯,剩下的就是女警。为了玉成,王大哥可是下了大气力的,我看他在和她女儿打电话的同时,把女方的情况,认认真真地记在本子上。当然,王大哥也把我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转告给他的宝贝女儿。然后,定下时间和地点,我和对方这两个主角开启相亲之旅。

04.

那是冬天的一个周五晚上,月儿明亮,云儿轻柔,只是北风呼啦啦地游蹿,吹得树叶簌簌落下,那些早夭在地上的片片落叶,被卷打得六神无主。北风也吹得我头上头发左右不定,打下的啫喱水,完败于这嚣张北风。

我走在路上,迎着风,努力地咳了咳,昂起头,挺起胸,大胆地往前走。这人生的第一次,把我的心催热得像团火。我哼着《光辉岁月》,脚下踢着一块小石子,对这割人的北风毫无感觉了。掏起手机一划,看时间,才7:30,离8:00还有半小时,再走十分钟就能到西湖公园哩。

在西湖公园见面是女方提出来的,据王大哥的女儿说,一号女(因相亲对象过多,且涉及隐私,女方均用不同代号表示)成天到晚待在监狱里带犯人,很闭塞枯燥,喜欢公园的宽阔与曲径通幽。

二十九岁的一号女也许是职业习惯,异常准时,8:00,一分不差地出现在公园门口。可能单位离市区比较远,下班后直接奔来,所以警便服混搭:下身蓝黑警裤,脚上制式皮鞋,上身套件夹克。运动头,干净利落,脸较大,两眼炯炯有神。

在西湖公园与我见第一面的时候,她从上到下把我扫了一遍,目光如剑,我情不自禁地缩了一下胸。往公园里走,需要转身,她习惯地以右脚跟为轴,然后右脚跟和左脚掌前部同时用力,上体正直,“哗”地一下转过180度,“啪”地一靠腿,向后转。在我眼里,这复杂得要死的连贯动作,她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她转身后,说,我们边走边聊吧。

冬天里的西湖公园人流不大,在这个时候遛公园的基本上是情侣。有像我们这样初识的—并排走,中间留有30厘米空隙;有正逐步深入的—肩并肩,偶尔摩擦一下;有确立关系的—手牵手,呢喃交谈;有正热恋的—互搂腰,耳厮鬓摩。这么多现象中,正热恋的最有意思,他们哪里偏往哪里靠,哪里黑往哪里钻。然后,或坐或倚或躺,天天腻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话再说,默默无语,深情相望,便已心悦。静到深处,情欲的火花却涌起,相拥而吻,忘去天地,唯有你我,手也在对方肢体和关键敏感部位上游动。欲罢不能控时,褪去遮羞衣物,合二为一,也是常有的。

湖水面上游船星星点点,隐隐约约,每一艘船里,必定有一对情侣。游船或前行,或静漂。前行的,还在甜言蜜语中。静漂的,俩人或许已在里面瘫成了团。

步行道弯曲而幽静,两边垂柳,已被季节拔净了毛,赤条条地摆在那里,偶尔随风抖几下,告诉我们,它在。榕树倒是一如既往地神采奕奕,湖里渗进充足的水分,把它们养得肥头大耳,可它们仍不知足,枝丫拼命地往湖里伸,恨不能探到湖里去掬几捧上来。湖里的鱼儿也知道,榕树这些枝丫样子凶悍,可永远也奈何不了它们,便大摇大摆地凑过来,聚拢在一起,边纳凉,边窃窃私语。

我并无心于西湖草木和湖光月色。应该职业习惯问题吧,一号女把我姓名、籍贯、户籍地、出生日期、个人简历、家庭人员结构、工资待遇等又问过了一遍。她一问,我一答。她一问完,马上停下脚步,双眼紧盯着我的鼻翼,等我回答。虽然,公园里的灯光朦胧,但她那如探照灯般眼神,像把刀,要把我的皮剥去,肉剔掉,翻出五脏六腑,细细观察。

从小到大,我哪有见过这个阵势,她问一句,我的心脏就咯噔一下,后脖子也凉一次。半小时下来,好像过了半年,耳边的风再大,内衣却已湿漉漉了。我怕再扛下去,尿都会忍不住滴出来。于是,一手悄悄地拨了电话给生死好友钟壮壮,他手机响一声铃,我就挂断。

05.

钟壮壮是我初中、高中的同学。我俩曾经一起躲在厕所抽过烟,也曾一起脱得赤条条的,冬天,在学校空旷的大澡堂里,高唱“迎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迎的是冰冷的水,随着“啊”的一声凄厉惨叫后,雨过天晴,云开雾散,我们又不约而同地唱起《喜欢你》。后来,钟壮壮考上了警察学院,留在省城,职业的原因,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成了我的私家“110”。

千恩万谢,钟壮壮很及时、很重要、很心神领会地给我回了电话,我装模作样地“喂喂”一通,然后给一号女说有不得了的急事,借机落荒而逃。

次日,王大哥女儿回话说,一号女觉得我太软太娘,没劲谈下去。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相亲这种事,虽然只是见见面,连女方的手都不会摸到。但它破了第一次后,就像女人过了初夜似的,不再羞羞答答,遮遮掩掩。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乐大姐和王大哥的孜孜不倦努力下,我全心全力配合,一鼓作气,连续作战,频频出击,在短短三个月内,相继见了女二号、女三号……女十八号,但都铩羽而归。

失败是必须要总结的,成功人士的成功之道之一,就是善于总结失败。当然,成功人士的宝贵总结还能带来名利,作为俗人,我把总结放在心里,自己偷偷用就是了。但我总结后发现,致失败的主因,我并不一定能够改正得过来,这也不是说我态度恶劣,死不悔改。比如,无房问题,以我的工资,不吃不喝,一年可以买两平方米。不够,家里会支持,这是肯定的,但以我老家那一亩三分地,父母亲大人,砸锅卖铁,最多可以凑个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元,再多,只能抓他们去卖血。噢,现在义务献血,卖血致富的大门也被关上了。因此,结婚之前购房,纯属天方夜谭;再比如,职务问题,以我的年龄,如果换做别的人,已经当上处长,甚至厅长了,可是组织就是不将重任交给我呀!难道我一哭二闹三上吊,组织就会让我心想事成?

转眼,到了去年春天了。我与四十六号女—乐大姐的手上的“货”,相约在一个周末晚,到五一广场南边“悦来”咖啡馆见面。

看去不温不火的春风,不仅把藏在五一广场地里的花呀,草呀,蚯蚓呀,蛐蛐呀,这些小生命一个个唤醒。还把躲在树枝上的一粒粒绿胚芽撬起来,那个桃花起得最早了,看着我们这些花花绿绿的人,高兴得咧开了嘴。

虫鸣花笑春来俏,给劳累一天的人们带来了欢愉,漫步其中,不管下一步结果如何,此刻,我的心情是和暖轻松的。

06.

咖啡馆里的灯光氤氲而不失暖意,播放着的《假如爱有天意》音乐,时而舒缓,时而低婉,时而清越,客人们低声交耳。我们的11号桌临着窗,窗外是广场的音乐喷泉,只是,不到重要节假日,喷泉就是一口水塘。有时,为了防止幼儿溺水,还特意把水烤干,水塘成了深坑。所以,放眼窗外的风景,只是流动的人群。

四十六号女三十岁,是一名医生,是一名在郊区上班的外科医生。我绅士地把桌上的品谱递给她。

品谱做得很精致,纸质刮挺,内页色彩斑斓却不繁乱。一袭紫红春衫的四十六号女优雅地接过品谱,妩媚地甩了一下秀发,打开合页,瓜子脸上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快速地浏览过去,“就来一杯炭烧咖啡吧!”说完,冲我莞尔一笑。

咖啡有些烫,我们例行公事地稍稍支支吾吾过渡后,便切入正题。四十六号女提出的要求:一是帮她弄进市区。二是她洁癖,不能和老人一起住。如能,深入发展。不能,各赴前程。

不愧是医生,说起条件价码如施外科手术般,手起刀落,干脆利索。

我的脑子立即快速飞转起来,使出洪荒之力,绞尽脑汁地搜索能用得上的社会关系。搜一圈下来,发现整个村里,目前我这个小副科级算是最大的“官”,按照行情,把她搬迁进城,最少正处级的能量。至于娶了媳妇,忘了爹娘,全村还没有先例,我不敢也不想破这个例。

当然,我并不怪四十六号女,毕竟,追求高质量的幸福生活,是每个人的权力,何况她那么年轻美丽。

缘分没到,只能彼此互道珍重。杯子里的咖啡尚留余温,它的苦味不在我的唇齿,在我心头。

惨败的纪录,没有最多,只有更多,这是我的相亲和中国男足的真实写照。瞬间,我不那么看不起中国男足了。

我的“多彩事迹”成了单位茶余饭后的谈资“亮点”。大家很同情我,他们同情我有病,同情我有性取向方面的病。至于病是什么时候患上的,我自己不知道,他们知道。“虬田这家伙对女的没兴趣”“虬田这家伙搞基”……

07.

说我有病说得最凶的是黄四全,我和他可是远无仇,近无恨。主要是这个年富力强的大哥太闲了,他电脑不会,工作总结不会……总之,在工作上,他不会的方面远比会的多。

闲着会得病,嚼嚼舌头,是一种锻炼。

因此,身高185CM,体重95KG,腰圆膀粗的黄四全,坚持天天锻炼,练得唾沫横飞,练得舌巧如簧。练到高潮处,竟诊断我是天阉,没办法,他那么壮,我打不过他,只能让他喷,况且,他不是医生,他的“诊断”无效。

自己身体,自己最清楚。记得上小学的第一个六一儿节,同桌女同学孟晓青,悄悄地塞给我一粒大白兔奶糖,甜到了心。那时我就觉得女生真好,便暗自发誓,这样的女同学,我交一百个也嫌少。所以,女生对我来说,就像一个磁场,我是不可能排斥她们,唯有爱。至于天阉一说,更是可笑。我初二那年,第一次梦中下体挺直,遗了精,醒来是裆里湿漉漉,黏糊糊的,吓得半死,以为是魂跑掉。我不管是在半夜,大呼小叫地摇醒睡得猪似的钟壮壮,他迷迷糊糊中,不耐烦地骂了:“小屁孩,没文化,不就是跑马吗?也大惊小怪!”后来我才知道,钟壮壮是上个月遗精的。

我俩同年同月生,凭什么他的“遗龄”比我长一个月,这一点我很不服。

可是人言可畏啊!流言说上一千次,也会变成真理。但我不想,也不敢申辩,因为这种事自说,极可能越描越黑。

王大哥和乐大姐虽然对我充满信心,但有一段时间受黄四全的不利言语影响,对我也怀疑过,迟疑过。所以,去年相亲工程停止了一阵子。但最终,他们没有放弃我。他们不仅没有放弃我,甚至还鼓励我:“信心比金子还宝贵。”

据说,照镜子能对树立信心有正面作用。于是,我时常在宿舍里照镜子,孤芳自赏也好,顾影自怜也罢,反正一有时间我就照,镜子搁着不用白搁着,自己身子不照白闲着。

照了一些日子后,我喜欢脱光光地照,镜子里的我,不仅遗传了父母亲的优点,有些地方还进化的超过他们。镜子里的我是这样的:性别,毋庸置疑是男的;身高173CM,早晨时还174CM过;黑头发,不太多,但总有;方形脸;肩部倒三角明显,胸肌大到可以扛砖,背挺直的,也没有罗圈腿;久经考验的肚皮上,四块腹肌清晰可见;眉毛不吊梢,双眼皮,不是三角眼,也不是斗鸡眼;鼻梁挺直,阔嘴,唇厚实,耳朵挺大,但不至于招风。镜子外的我和镜子里的我大无二致,有区别的就是,镜子外的我,牙齿中有两颗是假的。这两颗假牙隐得很深,如果我不说,外人很难打到假。

看了镜子里的我,并无大缺大陷,我是增添了不少信心。见王大哥和乐大姐为了我的终身大事,殚精竭虑,甚至暗中卯足了劲,如开展劳动竞赛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我都急起来了,我抗议,他们不能那么玩命地干,我也不能那么玩命去相亲,什么都讲底线,我这相亲的质量和数量也要有个底线。不能底数不清,就见面瞎抓,也不要超过一百次,我小声说。

其实我是在抗议。

但王大哥和乐大姐他们矢志不渝,在“不破楼兰誓不还”的强大决心动力坚持下,盛夏,彩蝶刚蹁跹,我竟完成97次相亲大业。

感天动地。惊天动地。

08.

王大哥对乐大姐说,我的第98次相亲一定得让他来安排,这么吉祥的数字,事一定成。王大哥信心满满。

这次,王大哥说,给我介绍的九十八号女是个自由职业者,才二十八岁,王大哥还说,九十八号女是他手中王牌的王牌,其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容貌,有“琴棋诗画,歌舞绣厨”之通才,有“让人心跳,难以想象”之薪金。美中不足的是,她忙,常忙到夜里。

考虑到九十八号女忙,所以我和她见面被安排在七月底的一个周六傍晚,地点就在于山风景区上。

福州城四周群山环抱,城内犹如掌心,这三座山,就像掌心里凸起的三个老茧,东西北,三足鼎立。因这三座山,所以,福州又别称三山。于山就是其中的一座。每周六上午,这座4A级风景名胜区,二十四景再添一景—相亲会。不过,参会的多是父母亲和爷爷奶奶,他们无微不至地把儿孙的美事也给代办了。

我和九十八号女在傍晚相亲,充分利用于山资源,也算是无缝对接了。

我5:30就上山了,在九日台边上的树荫下,静静地等她。天气预报说,“纳沙”台风已在海上生成,近日即将登陆。头顶上香樟树叶沙沙地响,似再次提醒我,台风真要来了。

虽已近黄昏,可日头只是从东跑到西,热情仍不减,明晃晃地照着大地。人说,这样的日子,打败我们的,不是天真,是天真热。难怪,这免门票的4A风景名胜区,此时也门可罗雀,寂寥空幽。此情此景,等下我和九十八号女能做些什么呢?我有点心猿意马。

5:45,九十八号女翩然而至。这天气,短裤配薄衫,正搭,可这小花短裤,短到大腿与屁股蛋连接线,布似乎省了些。白色的薄衫,点缀的几朵牡丹图案逼真艳丽,紧紧地裹着上身,高耸的胸部,被绷压得快成了坨。一头披肩长发,漂染了几绺黄,肌肤白中现红,生机勃勃。修饰过的柳眉,显得越发修长,小口樱红,齿皓如月色,唇有些厚,但性感。

她脚下的“恨天高”尖利,是防狼护身的好武器。但石板面不太平坦,踩在上面,人也起了高低,她细细的腰肢,配合着脚步,脚晃一下,腰扭一次,耳垂下的那对坠子跟着荡漾,如此反复。我觉得,楚楚动人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吧。

我和九十八号女从香樟树下转移到一棵杧果树下,这里毗邻兰花圃,能闻到从墙内飘出的幽幽兰香,杧果树上还挂着几粒金黄的杧果。兰花香和杧果香,以及她身上的香水味,随着风向的转换,轮番交替到我的鼻孔。兰花香和杧果香让我觉得清新宁静,不知她身上的香水是什么牌子,它的味道让我有些狂躁。

与她在一起,除了天气和金钱尚可对答如流外,文学、金融、时政等便是生僻。不到半小时,竟要进入沉闷死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来了一股大的北风,“哗”的一声,虽无飞沙走石,但地上的残枝败叶,急颠颠地瞎转。“哎哟”,突然,九十八号女惊叫了一声,我一惊。原来,是沙子吹进了她的左眼里,花容失色的她,紧张得差点扑到我的怀里。

我紧张地说:“别紧张,别紧张,我有办法。”风就那么一下子,很快就静了。我让她头靠过来,然后,我把她的头发抓了一小撮,小心地绕到眼前,放进她的左眼里来回揉搓。

不要以为我很厉害,我是学我妈的,小时候,我妈就是这样帮我弄的。

09.

九十八号女靠近我的时候,其他地方尚有间距,但胸上高高的两坨软肉,牢牢地贴到我身上,她“嘭嘭”的心跳我都能感受得到。这么近距离地和妩媚异性接触,我汹涌澎湃,裆下的玩意儿,凶狠地横了起来,触到了她的腹间。我无地自容,面红耳赤,恨不得坐到地下,把该死的囧处掩下去。可九十八号女说,她的眼睛还没好利索,我得加把劲,用嘴帮她吹一吹那沙眼。

当我鼓起嘴时,她玉手一扣,把我的腰紧紧地箍住。我觉得她这双手箍着的不是我的腰,而是像一根棍子,敲在我脑袋上,让我兵荒马乱,头晕目眩。如果说我不想干那事,绝对是虚伪的,底下明目张胆的宣告,已经昭然若揭了。但不能这样啊!否则,咆哮奔腾过后,下面势必失守溃堤。仅存的理智,使我果断地挣开她的双手。见到我如此狼狈,九十八号女地咯咯大笑。

为了犒劳我为她治好了沙眼的丰功伟绩,九十八号女决意要请我到山下喝杯咖啡。其实我已经知道她的职业了,她的职业是自由的,但有单位—某夜总会。我不忍冠冕堂皇地拒绝一位女士的诚意,但我以为,不可再与她纠缠下去。于是我提议,喝咖啡也不必花钱,山脚下韦博英语那里有免费的。

工作人员给我们端上了咖啡,趁工作人员向她问卷调查的机会,我辞别了九十八号女。

王大哥知道实情后,既觉得对不住我,也感到自己非常没面子。便打电话给他“上线”,操着我听不大懂的福州话,“叽里呱啦”,狠狠地把对方骂了一通。

此后,王大哥变得更加慎重,介绍相亲对象工作力度明显下降。他还在我面前还说过几次:“小心啊!阴沟也会翻船的。”

但是,乐大姐这边是丝毫没有放松的。这不,七夕节快要到了,这是个好节日,最近几年来,全国适龄男女把它过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大有取代二月十四日情人节之势。韩国人看了大事不妙,趁我们在过节,偷偷地向联合国申了遗,无形中有炒作扬名了一回。

乐大姐说,今年七夕节,数来,我已是第99次相亲了。这次,我一定会成功,我务必要听她的安排。她真诚努力,我是从没质疑过的,七夕节前的那几天,她的电话明显的多,电话里,“叽叽咕咕”的福州方言飞来飞去。但她不告诉我,我知道,她要给我惊喜。

10.

果然,七夕节的那天(2017年8月28日,星期一)早上一上班,乐大姐就喜滋滋地对我说:“晚上有安排哈,这个女的是个博士,在市区省属大学当老师,独女,有房有车,你一定会满意。”

“大姐,别吓我了,博士哪看得起我,还配那么好的家庭条件,不行,不行。”我边说边摇手。

“人家要得就是你这样的稳重稳定,其他不计较,具体时间地点等下再说哈,先这样定了。”

“好吧!”我应下了。

快下班的时候,乐大姐又跟我说,九十九号女的父母今晚要陪同见面。我抗议了,说,这样怎么谈啊!乐大姐说,人家独女,怕出意外不放心,我都答应了,去吧去吧。

不看僧面看佛面,我勉强同意了。我在想,难道一见面,我就敢把她给强了?

我虽应下了,但乐大姐的手机响得不亦乐乎。下午3:30,她艰难地跟我说:“虬田呀,女方的爷爷奶奶也一起参加。”

“不会吧,为了相亲,全家总动员了。”我调侃着。

“女方的父母说,他们都出来了,两个老人在家没人煮饭。”

多么牵强的理由,我对着乐大姐拆穿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已经也一脸的骑虎难下。

“大姐,这家人这么不放心我,我是不是看着像条恶狼?”

“那倒不是,说明人家高度重视你这个未来的乘龙快婿哩。去吧,去吧!”

“好吧,大姐。”

“嗯!”乐大姐顿了一下,欲言又止的样子。

“大姐还有问题吗?”我关切地问。

“女方提出来晚上一起在外面吃个饭,我想这样,你先去,吃了多少钱,大姐认。”乐大姐满脸通红地说。

“那怎么好意思,没事不就一餐饭吗?哪里有为我做事还让你破费的道理。”

“那你觉得放在那里好?我跟对方讲。”

我想了一下,单位附近的王府井商场六楼看电影、吃饭一条龙,“小鱼小牛”那家环境和菜都不错,6:30,就在那好了。

11.

九十九号女一家三代五口人,如期而至。爷爷奶奶七十来岁,身体硬朗;爸爸妈妈五十来岁,年富力强;三十岁的九十九号女戴个眼镜眼镜,文静到一言不发。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轮流询问“审查”我,九十九号女始终不吭不哈,只是睥了我几眼,我一个对付他们四个,里面空调很冷,我还是汗涔涔。好不易上了菜,我以为解围机会到了,我忙不迭地招呼他们吃饭吃菜。

轮到我要吃饭夹菜时,我突然手足无措了,不知道如何下箸。因为,那五双眼睛一直在注视着我,我感觉到,这时的我,就像是动物园里供人观赏的猴子或猩猩—憨,好玩。他们一家人都是免费的游客。

据说,吃相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教养,甚至是情怀。如果我落箸夹小了,说明我畏畏缩缩,太娘了。夹多了,说明我自私自利,太贪;吃少了,可能被看身体有问题;吃多了,可能被视为饿鬼投胎;吃得慢了,我是个拖拉低效的人;吃得快了,我是个不修边幅,缺乏教养的人。

我更害怕的是,万一吃得太欢,稀里哗啦声,如小时上房揭瓦般刺耳。到了忘乎所以时,会发出淅沥唰啦如猪吃食的咀嚼声。我势必风采尽失,脸面摊地。

以防万一,我坚决不去冒险地做假动作,而是采取不作为的守势,看着他们一家人吃,看着九十九号女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轮流不停地给她舀汤夹菜,她的表情平静如水,心安理得。因此,我已经决定,这是跟他们一家仅此一次的晚餐,我不会跟一个缩在长辈羽翼下,永远长不大的成人一起生活。

我不知道他们对我的印象如何,这已毫不重要,毫无意义。

12.

告别阴郁沉闷,夜色阑珊,我想走一走,以平复一下心情。走在街头上的我,不伤感,不彷徨,因为我能坚持我的方向。这得感谢光阴,是它赐予我成熟和坚强,是它包容了我的对错喜哀。当我受伤的时候,它慢慢为我理疗。在我蹒跚的时候,它牵着我,在敬畏中前行。我虽抓不住它,它却裹着我,它不因我的急切而走快,不因我心贪恋而停留,不因我的吝啬而留存。

仰望星空,勾月崭新,如剪纸艺术家刚刚裁出,粘在明净的天空上。星星如灯,一如既往地朗耀大地,并不在乎城市路灯的吞噬。五四路上,车流如梭,奔驰、宝马、吉利、长城……不分尊卑贵贱,在红绿灯前府首臣服。喘出的气,撩拨了空气,让它不安分地蹿起来,游到我的脸上时,仍让我感受到了它的热烈与欢腾。

突然,手机响起,打破了我难得的人生回望。

哦,是陈霞老师打来的电话。她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在我青春暴动期,是她,如慈母般地叮咛引领着我。后来,世事繁杂,竟然失去了联络。今年春节,搞初中毕业二十年聚会时,同学们把她挖了出来。她居然退休,还升级为奶奶。

“虬田啊,今年国庆连着中秋,八天的长假,回老家的时候,记得拐到我这里呀,老师给你介绍一个作家对象,一定来哦!”

不愧是老师,她先声制住我。

“老师,作家的条件太高了,不适合我的。”

“是我原来的同事女儿,叫韩樱,好像她还有一个谐音的笔名,她的真正职业是老师,作家只是业余的,不要担心,她人和她写的书一个样的朴实。”

“就是那个写《看你一眼,便是万年》的那个‘寒烟’吗?”

“喂!喂!……”一辆法拉利跑车,四根排气管整齐地发出“轰隆隆”“轰、轰、轰”刺耳嚣张的声音,粗暴地横在我的手机和耳朵中间。然后,反客为主,毫无顾忌地占领了我的耳道。我暂时性地失聪了。

这是个难以理喻的时代,远方的陈霞老师,我可敬的长者,昔日站在讲台上,传播着先进文化,如今成了只能借助电话联络外界的老人。而我,我们,在感情的道路上,却退化回说媒相亲的年代。

这粗野而浮躁的喧嚣,同样也塞满了陈霞老师耳道,让她失聪。她听不到我紧张而激动的声音,在电话的那头死命地对着我“喂!喂!”

闹市何处有幽谷,利于传达和聆听?有,就是五四路口附近的那个公共厕所,也许是因它“臭”,而被人理所当然地遗忘抛弃了吧。其实它一点也不臭,被“臭”后,反倒落得了幽静,静得可以让腕表奏歌。我清楚地记得,它南北通透,绿树掩映,蝉鸣鸟啼,背靠静静流淌的河水,迎纳着各色匆匆过客。

不要让一个爱我的长者为我而着急和等待,我清醒地告诉自己。然后,我紧攥着手机,毅然折回头,往五四路口方向走去。

“嘿!你不应走着去,快跑去吧。”似乎有个声音在我的耳畔响起。是的,我应该跑着去。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