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

孔老太

2020-01-07  本文已影响0人  冬月之恋
孔老太

70岁的孔老太一生最引以为豪的是,她培养了两名大学生。大儿子仲冠毕业于北大,二儿子仲亚毕业于复旦大学。一个家庭出了两位名牌大学生,这在上世纪80年代的农村可是一件非常风光的事情,就算是在县里,这种事情也是经常被人提起,为人所称道的。

两个儿子毕业以后留在大城市工作,很快结婚生子,组建了幸福美满的家庭。儿子们孝顺,接孔老太夫妇到大城市里居住。那时候孔老太还年轻,可是去过大城市里一两次,孔老太就不再愿意进城去住了,用她的话说,城里的讲究太多,哪有乡下住得自在?农村人还是呆在乡下更舒坦。

其实,孔老太有三个儿子,还有一个小儿子名叫仲季。这孩子打小体弱多病,没少让孔老太老两口操心。仲季读书也赶不上他的两位哥哥,高中没毕业就辍学回家务农了。邓公南巡以后,打工潮遍袭神州大地。眼瞅着地里生不出几个钱来,仲季和湾里的其他许多青年一样,撂下锄头,开始外出打工。与其他小青年不同的是,仲季在城里毕竟有两个哥哥,他们都是值得信赖和倚靠的。两位哥哥总是尽其所能设法给仲季介绍一份待遇不错而又相对轻松的工作。

那时候孔老太没少教育她的两个呆在城里的儿子,从前是写信,后来是打电话。无论是在信上还是在电话里,孔老太总是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地说,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你们与仲季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兄弟如手足,血脉相亲呢!现在仲季混得差点,你们可不能不管呀。其实孔老太还是多虑了,两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儿子,明事理,识大体,就算孔老太不开口,他们也会毫无条件地给小弟以帮衬。

然而仲季从小娇生惯养长大,做事情拈轻怕重,大哥二哥先后给他找了份还算体面的工作,无奈他都干不好。因为懒散,没有责任心,他终归被老板炒了鱿鱼。面对这种情况,孔老太唉声叹气,虽然恨铁不成钢,可终究也毫无办法。在外面灰头土脸地回来,仲季再也没了外出打工的念想,守在父母腋下,靠着几亩薄田,勉强度日。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仲季二十七八了,还没说上媳妇,这又成了孔老太的心病。孔老太没少托媒人给儿子提亲,可就是成不了姻缘。媒人一提到李家老三,十里八乡知根知底的乡亲没有不摇头的。想来仲季的两位哥哥在乡亲的耳朵里,实在是树大招风太有名了,连着仲季的不成器,也声名远播,谁家的姑娘愿意嫁给他呢?

但是事情也不是绝对的,30岁那年,仲季还是迎来了好姻缘。孔老太逢人就说,真是菩萨保佑呢,我一心向佛,观世音菩萨怎么忍心让我们家仲季打一辈子光棍呢?通过媒人牵线,邻县一个叫春妮的姑娘进入李家人的视线。媒人将仲季家的情况一说,那姑娘便爽快地答应了这门亲事。春妮是个苦命的姑娘,父母早逝,她一直跟着哥嫂生活。哥哥待她不错,但嫂嫂待她却很刻薄,整天颐指气使地使唤春妮做这做那,稍有差池便指桑骂槐地骂个不休。不是怨春妮活干少了,就是嫌春妮饭吃多了,横挑鼻子,竖挑眼。哥哥虽然心疼妹子,可终究拿不了主意,当不了媳妇的家。这一日,赶巧媒人送来5万元钱的彩礼钱。哥哥正在犹豫,嫂嫂见了,眉开眼笑,高兴得合不拢嘴,忙不迭地就将亲事应允下来。哥哥忐忑不安地将定亲的事儿同春妮说了。春妮说,父母不在,长兄为大,婚姻大事我听哥嫂的!哥哥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只怕这桩婚姻要委屈了妹子!春妮说,这是我的命,我认了!

春妮很快嫁过来,第二年便给李家添了个男丁。孔老太一家人乐坏了,高兴得合不拢嘴。春妮在家孝顺公婆,照顾好儿子小虎,在外田间地头地忙活,里里外外一把手。对于春妮,湾里的人没有不挑大拇指的,都夸赞老李家前世修来的福分,娶了这么一位好媳妇。

在孔老太面前,虽说春妮时时在意,处处留心,生怕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惹婆婆不高兴。可是在孔老太骨子里,对这位媳妇,她是有些看不上的。为了显示她作为长辈的威仪,孔老太总是明里暗里有意刁难春妮。老太太的想法,自古以来婆媳就是对头,自己一定要先声夺人,处处压过儿媳妇一头,挫挫她的锐气才行。春妮呢,日子久了,也渐渐看出一些端倪,瞧出婆婆的心思。刚开始,看在老人家年事已高的份上,春妮不与婆婆计较,总是有意无意地退让。可是后来,婆婆得寸进尺,有点得理不饶人,行事更加有恃无恐,咄咄逼人。就算春妮脾气再好,她也觉得退无可退,不能再忍气吞声下去,情急之下,有时便免不了争辩几声,顶两句嘴。这一下仿佛逆了孔老太的龙鳞,孔老太便借机不依不饶地撒起泼来,破口大骂儿媳忤逆不孝,婆媳间的关系一时闹僵,弄得剑拔弩张。那仲季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里外不是人。 一边是母亲,一边是老婆,两个女人谁都不能得罪。

转眼,小虎要上幼儿园了,学费不菲,春妮感到家里的经济有些拮据,捉襟见肘,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她和仲季商量着两个人一起到镇食品厂去上班。仲季说,要去你先去吧,如果活儿不重,我再去不迟!于是春妮就先到食品厂上班了。食品厂离家有十几里地,春妮每天骑着电瓶车上下班。

这些年,大约是年纪愈来愈大了,孔老太觉得精力有些不济,许多事情她都懒得伸手了。湾子里的人经常看到,李老爹一个人扎着柴草把子,孔老太就站在一旁瞅着。在农村,这样的活计原本老太太要内行一些,现在倒好,在老李家李老爹赶鸭子上架成了主角,孔老太却成了甩手掌柜。自从春妮进了门,孔老太就很少再生火做饭了。有时春妮累了一天下班回来,天色已晚,她仍要忙着给一家人做饭。那时候,仲季在邻家牌桌上耍牌还没散场;孔老太在大门前坐着,百无聊赖地瞌着瓜籽;李老爹吞云吐雾在里屋悠闲地看着电视。春妮急匆匆赶到厨房,看到菜篮子里空空如也,她又只得赶到菜园子里去择菜。等到她做好一家人的饭菜,村庄里人家的灯火已经次第亮起来了。

农历七月十五这天,孔老太在庙里烧香还愿回来,便一头扎进里屋。傍晚,春妮下班回来,在进自己房间的那一刻,她蹙紧了眉头,一下呆住了。她看见自己床前的地坪上赫然出现一坨屎,臭哄哄的气味让人掩鼻。妈呀,这是谁干的?春妮失声惊叫起来。孔老太闻讯赶来,面露诧色,默然不语,一脸漠然。李老爹支吾着说,会不会是野兽爬进家里来干的吧?!春妮截住他的话说,哪能呢,这明明就是人拉的嘛!说不定是谁家的小孩恶作剧干的吧?孔老太推测说。春妮看定婆婆的脸,笑道,是大人的还是小孩的粪便,妈看不出来吗?孔老太哑然不语,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虽然婆婆矢口否认,但聪明的春妮心里俨然已猜出了七八分。下午到庙里去烧香,孔老太特意向那位与她相熟的肖老道讨教治服媳妇的蛊术。肖老道面授机宜,言明只须将秽物弄到媳妇的床前即可得偿所愿。孔老太如领圣旨,跟头流星地赶回家中,这才做下龌龊的事情来……

孔老太忽然病倒了,一家人紧急将她送入了县医院。医生诊断老太太是患了轻微的中风,幸亏送治及时,否则恐有性命之虞,眼下只须在医院安心调理医治,并无大碍。得知母亲的病情,城里的两位儿子第一时间分别转来了10000元钱,并嘱咐仲季是否需要请护工护理。春妮说,家里不是还有我吗,咱爸还有你,这么多人,请啥护工呀?甭花那冤枉钱才是!

几位大人都去了县医院,仲季把儿子小虎托付给了邻家的大妈照看。星期六,小虎一个人在村口玩耍。村里的一位中年妇女刚巧路过,她上前逗弄那孩子。你奶奶呢?妇女问。孩子转动着墨黑的眼珠,奶声奶气地说,我奶奶生病,住院去了!你奶奶是个坏奶奶!死了就好,你妈就解脱了!妇女说。看到旁边有过路人投来疑惑的眼神,中年妇女解释说,那样咒媳妇,真是缺德哟!说什么别人上她们家屙屎,我可以说,就算有再大的仇,再大的恨,人家也不会干出这种事,——我们湾子里还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人!春妮多好的一个媳妇哟,人贤惠,做事百伶百俐,打着灯笼也难找啊!天下哪有这样的婆婆,她是看春妮老实可欺呢!

坏奶奶,坏奶奶!小虎手里拿了一串糖葫芦忽然大声地说。中年妇女爱怜地去抚摸他的头,孩子头一扭,狡黠地躲过,咯咯地笑着跑远了。

孔老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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