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烫死人的咖啡
文/羊君小二
我关上大衣口袋里的录音笔，回头看着桌上的咖啡，不出意料，它会继续凉下去，宛如那颗曾经滚烫的心。
一
我呆呆地盯着那张圆桌子，桌子中央摆着一个青色裂纹瓶，里面插着一小把新鲜的雏菊。餐厅里放着流行音乐，周围偶尔传来餐具碰擦的声音，偌大的空间里人不多，印象中，这家餐厅开了很久，但能提供的菜品很少，味道尝起来还行。
“咚咚咚”，墙上的挂钟指向一点，我举起相机拍了一张照片，转身走向服务台，问女招待：“他点了什么？”
“一杯热咖啡。”女招待说，“中途，他还问我有冰块没有。我说没有。”
“和他一起的那个女人啦？”
“什么都没有点。”
我走进厨房，翻看冰箱，无非是一些冻鱼冻肉，还有一盘速冻水饺。
小李来了，说：“法医说，死于肺栓塞，他躺在床上的时间太久，加之突然活动，栓子脱落进入了肺，而且……”我听完小李的话，关上冰箱。
一个电话来了：“周警官，你好，我是雷春丽，我想单独见你。”
“在哪儿？”
“餐厅，我知道你在那里。”
我走出厨房，缓缓环视餐厅后，支走了小李，坐在那张桌子旁，手指一下一下地叩击着桌面，等着，声音越来越小，也许就像那个人一样，很快消失不见。
“你好，周警官。”一个胖女人蓦然出现，她把手里的保温瓶放在地上，扯了扯臃肿的大衣，坐下。
“有什么事不能在警局里说吗？”我把左手从大衣口袋里抽出，瞅了瞅女人，她面容典雅，眼神宽阔，看起来令人舒畅，同时散发出奇特的气味，离得远，闻不清楚。
“能在警局里说的，我都说了。”她叫来服务员，点了一杯热咖啡和一杯果汁，表现得明显的烦躁，继而说到，“我想知道，他的腿是怎么回事，这对我很重要。”
“不着急，我先复述一遍你在警局里说的！你和丈夫在这里私下碰面商量对策，因为情人在跟踪他，威胁他不离婚就同归于尽。而且，你还看见那个女人经常在你家附近晃悠，手里提着一个纸袋子，还给你寄恐吓信，叫你离婚。你怀疑，是情人在你面前杀死了他，所以报警，对吧？”
“是的。”她低下头，用手捂着口，咳嗽了几声，“不好意思，感冒了。”她把热气腾腾的咖啡推到我的面前。
“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啦？”我紧接着问。
“嗯？”她抬起头，露出惊讶的眼神，继而松口气，坦诚地说，“她得不到的，肯定也让我得不到。”
“是吗？”我喝了一口咖啡，吐了，差点烫到嘴唇，“前天他就是喝的这个吧！我很好奇，为什么在医院抢救的时候，你坚持不让护士抽血，而在他去世一天后，才想起报警。有些东西，拖了很久后，会消失不见的。”
女人沉默地喝了一口橙汁，视线停留在街上的一条小狗上，似乎陷入了冬天的记忆中。
二
“你认为是我杀死了他吗？想象力太丰富了吧！”她把视线转向我，脸上漾出一丝丝微笑，几秒后，再无踪迹可觅，“为什么不是那个女人呢？”
“你说的，是这个女人吗？”我从衣兜里掏出照片，轻描淡写地说，“我们查过她，是一名护理人员。”
“他们只是单纯的雇佣关系。”我补充到，“不过，那个纸袋子里的确是离婚协议书。”
“对吧！那个女人肯定是个狐狸精。”她忍住愤怒，喝了一大口果汁，说，“他要离婚，我不干，我在他那里白白耗掉了二十年，我要找个说法。不过，我想知道，他怎么死的？”
“法医查出来死亡原因是‘肺栓塞’，所以他会喘不过气，在餐厅里猝死。”
“哦。”她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喝了一口果汁后，陷入沉思。
这种气氛令人疑惑，我不知道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但神经依旧保持着紧张，再次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她穿了一身灰色的大衣，右手腕上佩戴着一只玉镯，小巧的皮包就放在桌子上，而脚边搁着笨拙的保温瓶，一个不合时宜的瓶子。
我抬起头，冷淡地问到：“你这保温瓶里装的是什么，我能看看吗？”
“哦，里面是胰岛素，我有糖尿病。”
“咚咚咚”，墙上的挂钟指向两点，她说：“我觉得‘2’是个吉利的数字，两个人在一起，不离不弃。我要走了。”
“等一下，你不是想知道他的腿怎么回事吗？”女人看我一眼，我继续说到，“还记得三个月前的车祸吗？”
“记得，他说没事，让我不要担心，结果就一直没回家，找上了这么一个狐狸精。”
“他遇到山体滑坡，双腿压在车下面，缺血坏死了，所以只好截肢。当时他处于昏迷状态，医生给他做了头颅CT，发现有恶性肿瘤，活不了多长时间了。”我尽量以最平缓的语气说出这段话。
她的眼睛越来越红，剧烈咳嗽了几下，她问：“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他可能是故意让你死心的。”我说出猜测。
她的脖子也红起来，仿佛是一根弦绷断了，她软趴趴地瘫坐在椅子上，表情淡漠，沉默了许久，缓缓说到：“你听过一句话吗？人心最毒。”她的手颤抖不已，慢慢地讲述着那天似乎无路可逃的处境。
三
雪一直下，我走进这家老餐厅。他抬起头看着我，不耐烦地说：“还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面说吗？”
这是三个月来我第一次见他，自从那场车祸后，他就拒绝见我，像躲细菌一样躲着我，后来听说喜欢上当地医院的一个护士，要跟我离婚。我宁可互相折磨，也不离婚。
“有什么事快说吧！她不知道我出来了。”他脸色苍白，消瘦，表情有点无精打采。
“太冷了。这么多年了，这里还是一点没变。”我松了一口气，坐下来。
“服务员，上一杯咖啡，热乎的。”他的声音弱弱的。
“你有什么事，快点儿说，她不知道我到这里来了。”他又重复了一遍，“老板，这咖啡太烫了，给我拿点冰块来。”
“你慢慢喝，喝完我就走。”我看了他一眼，转而冷静地环视周围。
邻桌坐着一对父子，小男孩五六岁，双手捧着一杯橙汁，抬头望着父亲，眼睛笑成月牙：“好喝咧，爸爸。我以后也要喝啊。”
我转过头，轻言细语地问到：“现在喜欢孩子吗？我们去领养一个吧！”
“你确定别人的小孩会认我作爸爸？”他假装喝咖啡，不动声色地说，“而且，我觉得你不适合当一个母亲。”
“现在啦？现在能当了吗？”我声音有点激动，“结婚前什么都不说，现在就打算丢下我？”
大概是我追问得太多，他没说话。餐厅门口有只小狗，当服务员解掉它脖子上的链子后，小狗就绕着圈不停地追逐着自己的尾巴。旁边一桌小男孩眨巴着眼睛问到父亲：“它在干嘛？”
父亲说：“它在告诉我们，它已经完全自由了。”在接下来几分钟里，小狗继续快乐地追着自己的尾巴，而男孩儿则带着非常幸福的表情望着父亲。
“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绝对不会离婚，除非我死了。”我干脆地下结论。
四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我明白她那痛苦的眼神，问到：“你为什么杀他呢？”
“他给我说了一句话，让我决心杀他。”
“什么话？”
“那个女人肚子里有他的孩子。”
“这不是很正常吗？”
“正常？这是背叛，我们说好了不要孩子的，二十年过去了，现在我老了，生不动了，他却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
“所以，你给他喝了那杯毒咖啡？”
“是的。咖啡很烫，他要冰块，我就给了他保存在保温瓶里的冰块，冰块最里面事先被我加了氰化物，冰化到一半，漂在咖啡上，很容易就喝到含有氰化物的残余冰块。”
“所以我们没有在咖啡里检测到毒物，而你推迟抽血，也是为了避免从血液里检测出氰化物？”
“他就是自作自受。”不过一会儿，她就哭了，“我后悔了，他倒下去的时候，双腿都没了。”
我一动不动，突然感到没什么可说了。
“5月1日下午2点，我看着他喝下咖啡突然倒下，就这样死了。”女人喃喃自语，“死了。”
“我们在他租的房间里找到这封遗书，遗书被扔到垃圾桶里，看来他并不打算给你，那女人也没有怀孕，只是护理员而已。他还爱你，这可能就是不可否认的事实真相。”我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递给她。
信上写着：“本来打算一个人走完一生，只是有幸遇到你，居然付出那么多时间陪伴我，是我的幸运，多希望我要走的时候你依然能帮我整理行李。不过，现在看来是没有机会了，祝福你在另一条路上过得好，即使是带着恨意。二十年了，我依旧爱你。”
女人喝完果汁，隐忍地哭了一会儿，接着把头轻轻地靠在一只手臂上，缓缓闭上眼。这时，餐厅放起了方大同演唱的歌曲《nothing's gonna change my love for you》。
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打开保温瓶，里面什么都没有，空的。我使劲摇晃女人，没有醒，她的呼吸里有烂苹果味，那是糖尿病酮症酸中毒患者散发的特有气体！我急忙拨打了120。
我慌慌张张地把女人送上救护车，这时，服务员从后台推出一个轮椅。“这是上次遗留的轮椅。哦，警官，我搞错了，是那个女人点的咖啡，倒了两包糖在里面，可是后来男人喝了。”
“你确定？”
“确定。男人还说，她不能喝这么甜的。”
我往后退了几步，她一开始就是想杀死自己的，在丈夫面前。
我关上大衣口袋里的录音笔，回头看着桌上的咖啡，不出意料，它会继续凉下去，宛如那颗曾经滚烫的心。
（蓝染川小说：世有百般情，一诺定终身。致力于用文字雕刻时光，记录爱情、亲情、友情以及其它温暖的故事。越过山丘，才发现我们在蓝染川等着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