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秀 30
59)
小年夜那一天,谢裁缝让他儿子把春子家做好的新衣送过来。他还给太爷爷带上一盒很珍贵的干荔枝点心,和给春子父亲一瓶稻香春酒,给孩子们的是二斤纸包起来的糖果饼干。
春子妈付了做衣服的钱,又捡了二十个糍粑和两把薯粉作为年节期间互赠答谢的礼物,放在他提的篮子里让他带回去。
她再叫过来雪秀,让她试穿过年的新衣。
“谢谢伯母。”雪秀愉快地接受了新衣,把春子妈递过来的衣服穿在身上。
“要谢的话,还得谢谢你,在家里做了那么多事就是一套衣服。”
春子妈口里说,也为能给这位可爱的妹妹做套新衣,感到高兴。她用期待的目光望着大儿媳妇这个活泼乖巧的妹妹。
这个妹妹虽说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可是思想单纯,做起来事干脆利索,让人轻松愉快,惹人喜爱。
她满心欢喜地对雪秀说:“过年那一天打扮漂漂亮亮的,让春子带你和冬花细秀云子到镇上去玩。再拿压岁钱给自己买点喜欢吃的。”
“嗯。”雪秀脸上绽开了笑花,深深地点了点头,现出羞赧的样子说,“只怕春子不愿意哩……”
“到时候我叫他带你们去。”春子妈说。
现在的雪秀穿着大红牡丹图案粉色新衣,脖上围看蓝色的厚围巾,新衣没能罩住里面红色的夹衣侧缝,好在雪秀并不在意,这样反而显得更加可爱。
这么华丽的衣服,自己还是头一回穿。她得叫上春子去南溪江、池塘边,去找到姐姐和秋花衣服上一样的百合花。尽管她知道还未到花期,现在哪怕能够找到树,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她穿上新衣服,去太爷爷书房里把春子从书桌前拉起来。俩人出得门来,绕过池塘,沿着积雪融化潺潺的溪水往上流走。
春天的时节,雪秀见过那儿盛开的百合花。她现在领着春子去看那还未到花期的百合花树。
这种春夏时节盛开的花。在冬塘山区也常见。但在牛家塆附近不多。牡丹花在冬塘几乎没有。春子他们似乎从未曾见过。
“好像在南溪江的上流山地里有。”雪秀对跟在后面的春子说,
“难怪穿在身上这种花怎么看都很陌生啊。就是想也想不起来,但它有点像山茶花。还以为是把山茶花故意画得这么大朵啊。”
雪秀满心欢喜,一路上不停地说,“如果把山茶花故意画的这么大朵,染在布上做成衣服,这花也不叫做山茶花啦。那叫什么花呢?”
“叫做不知名的花,只能穿在不知名的人身上了。”跟在后面的春子回答。
“你不是说我嘛?”
“你身上的花不是叫牡丹花嘛?”
“万一它不是叫牡丹花呢?”
“难道供销社柜上写的是假名?”
“那也是。可好多人穿的花衣服上的花叫不出名字来。”
“那只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
“知道了就会像你一样,非要去地上找出和衣服上一模一样的花来。”
平常言语不多的春子高兴地与雪秀对谈。雪秀高兴的心情感染了他。
“噢?我总是想,衣服上的花和地上长出的花即使是同一种花,也该有不同的地方。比如说颜色和形状。我就曾经把衣服上的菊花和地上长出的菊花对照。真不知道怎么说,究竟是衣服上的花好看,还是地上长出的花好看。你猜猜看。”
“我想应该是地上的花更好看。”
“从泥土里生长岀来的东西,每时每刻都在生长,直至枯萎掉落地上成泥。而画面上的花只是停留在生长中的一瞬间,甚至连一瞬间也不是。这是不可模仿的。你是这个意思吧?”
“嗯。”
“衣服上画的花不会落,只是穿久了洗多了会褪色。”
雪秀说完,她站定了,凝望着溪流边的山峦。在这岁末年初冬春季节更迭的时节里,感知山林的苍郁,很快就是山花的盛开。
地面上枯萎的草蓬里,好多也悄悄地冒出了新芽。
雪秀沉缅于这种神奇的憧憬之中,她脑海里一直充满着天真无邪的幻想:
“我在想,世界上有没有一种事物,总是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总是保持最美丽的状态。就像我们所说的花儿,一旦盛开,不管什么时候经久不衰。永远是那么鲜艳和美丽。那该多好。”
“如果花儿都是这样,那就太单一乏味了。我们只能看一种花一种颜色一种花的姿态。繁花似锦五彩缤纷从哪里来?”
“看到姐姐,我就想到我们人,要是人不长大多好。或者像冬花和细秀一样,现在十二三岁,过了这个年龄还可以重来,再过十二三岁。一直这么下去,永远停留在十二三岁这个年龄段上,不管是长相还是身体上的生理结构。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啊?”
“如果是这样子的话,那就没有什么古往今来。古人也是今人,现在也是将来,万物保持着永恒不变的状态。也就没有了你我的今天存在。”
“那现在的我们将在何方?”
“我们现在将在何方?我们将不复存在。古人都在十二三岁上循环往复,占据了我们当下的世界,我们无以出生,也无以存在。只有等待着新陈代谢的到来。”
60)
从下塆村小坡道上传来了细秀的嚷嚷声。冬花还未看到春子,就大声呼喊“二哥”。
原来是细秀抱着一只狗崽从下塆村上来了。
“嗯。让我二哥看看。”冬花拉着细秀走了过来,来到春子雪秀跟前。
腊八节过后,细秀在春子妈的坚持下也住进了春子家。胡老师白天在中学教宣传队排练节目,晚上和秋华一起回家来。
八岁的细秀抱着一只毛茸茸的狗崽,阿黑晃着尾巴跟在后面。这次阿黑生了一窝四只狗崽。
“你把它抱好。别掉下来了。”春子朝细秀说。
“很漂亮的小狗。”雪秀赶紧跑向前,“好好看住它,别让人偷了。”
“牛栏里不行,就放在我们柴屋里来。”细秀盯着自己怀抱里的狗崽说。
狗崽有一个月大了,还没断奶。
孩子们朝屋里走去。细秀抱着小狗崽坐在屋檐下。
“我看它长得好快啊。”细秀说。
小孩子们找吃的来喂它。小狗吃爆米花,但吃了几粒就不吃了。做母亲的阿黑把掉到地上的爆米花全吃光了。
“阿黑也认得我哩。”细秀以小女孩子的天真,抚摸着小狗,看着阿黑兴致勃勃地说,“要是小狗崽也会说话,它说它一定喜欢我,到时候回学校上课我就带它放学校去养啦。”
“那不行。会让人捉走的。刚才乃子就追上来了。我告诉他一会儿抱回,他在牛栏里等我们。”冬花不愿让细秀把小狗崽带去学校养。
“放在我屋里养这行了吧?”细秀定定的看着冬花怯怯地说。
“它妈妈呢?阿黑呢?阿黑睡屋子里会闹的。”
冬花坚持说。在她看来,阿黑属于牛家塆村里的狗,它所生下来的狗崽也属于牛家塆里的,不能让其他人把狗崽抱去其他地方。
细秀与冬花说不到一块,背过身小心翼翼地把狗崽抱到另一头厨房那边去,像是要躲开冬花似的。冬花见细秀不高兴的样子,朝着相反的方向,去了太爷爷屋里。
临近年节,阿黑肚子胀胀的。相信它已经吃了好几家的美食了。中午春子妈在饭里夹块大肥肉倒在狗罐里,阿黑只把肉吃了,饭还是原封不动留着。
阿黑跟着过来看一会儿狗崽后,知道大家对小狗崽呵护有加,它晃了晃几下尾巴,掉头朝下塆村牛栏里拖着滚圆的肚子走去。
喂饱的阿黑急于回归,还有三只狗崽在窝里等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