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谈长途旅行对自己的影响
我感觉那个时期的我就像是变成了一张非常敏感的摄影底片。对我而言, 底片上形成的图像是否真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借助于我的想象力, 我能够让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令人信服的和谐。这是我参与过的最令人着迷的游戏。
我获得了精神上的独立。我学会了走自己的路, 不再去费心考虑别人会怎么想。我要求确保自己的自由, 我也准备给别人以自由。
旅行对于毛姆来说至关重要,是他人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旅行除了给他提供写作素材,使他搜集到对创作有用的各种人物形态之外,更重要的是通过旅行,他蜕掉了文化傲慢的外衣,敞开心扉来接受一切,获得了精神上的独立和自由, “被磨掉的棱角重新生长出来,我终于成为了我自己。”
在旅行途中,毛姆从来不是观光客,因为那些所谓伟大的景观唤不起他的热情,他更喜欢的是人以及人间的烟火气。
今天的分享是我非常喜欢的一篇文章。极其羡慕毛姆,他可以把旅行做到如此极致。当然,天道酬勤,他的获得都是他应该得到的。
请看全文。文中提到的“极富社交天赋的同伴在我身边”便是指他的第二位秘书及亲密伴侣杰拉德·哈克斯顿(可参考我的系列文章毛姆老照片|看图说话4:他和他(3)和他和他(4))。
1. 一方面得到精神的自由, 另一方面搜集到对创作有用的各种人物形态。对于不请自来的每一种经验我都欣然接受。
我病愈康复的时候, 战争也结束了。我去了中国。我前往中国的心情就跟任何一位对艺术和古董感兴趣的旅行者一样, 很想看看身处如此古老文明中的一个陌生民族到底有些什么样的风俗礼仪; 不过我也认为, 这次旅行一定也能见识到各种不同类型的人, 跟他们的结识自会增广我的见识。(这次旅行之后,毛姆完成了以香港为背景的小说《面纱》,游记《在中国屏风上》等作品。)
的确如此。
我在笔记本上记满了对于不同的地方和人物以及由它们而想到的故事的描述。我开始明确地意识到旅行能够给我带来的特别的益处; 而此前那只是一种本能的感觉。
一方面是可以得到精神的自由, 另一方面则可以搜集到可能对我的创作有用的各种人物形态。
自那以后, 我去过很多国家旅行。
在海上, 我乘坐客轮、不定期货船、纵帆船游遍了十几个海洋; 在陆上, 我乘坐过火车、汽车、轿子, 步行过,也骑过马。我睁大眼睛留心人们的性格、怪癖和个性。当某个地方可能让我有所收获时,我很快就能觉察出来, 我就耐心地等着, 直到真正有所收获才肯罢休。否则的话我就一掠而过。
对于不请自来的每一种经验我都欣然接受。可以的话, 我就在财富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以舒适的方式旅行, 因为在我看来为了艰苦而艰苦纯粹是傻事一桩; 不过在环境艰苦甚或不无危险的情况下, 我认为我也从来未曾稍事犹豫、望而却步。
2. 我从来都不算是什么观光客。我更喜欢寻常事物, 我的兴趣一直都在人及其所过的生活上。
我从来都不算是什么观光客。世人已经把那么多的热情倾注在了世界上那些伟大的景观之上, 以至于在我终于面对它们的时候, 能够唤起的热情真是少之又少了。
我更喜欢寻常事物, 果木林掩映中一幢建在木桩基座上的小木屋, 一弯种着成排的椰子树的小海湾, 或是道旁的一丛翠竹。
我的兴趣一直都在人及其所过的生活上。我为人腼腆, 不善于交结陌生人, 但我很幸运, 旅途中一直都有一位极富社交天赋的同伴在我身边。他性情友善可亲, 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就跟客轮、俱乐部、酒吧间和旅馆里的陌生人交上朋友,这么一来, 通过他, 我就能轻而易举地直接接触到非常多的人, 否则的话我对他们的了解就只能是隔开一段距离妄自揣测了。
我是以一种适合我的亲密程度的方式来跟他们结识的。这种方式的亲密产生于他们那方面所感到的无聊和孤寂, 这使得他们几乎无话不谈, 不会刻意保留什么秘密, 但一旦分开, 这种亲密关系也就无可避免地一去不返了。
这种关系之所以密切, 恰恰在于其界限事先就已经设置好了。回头看那段悠长的岁月, 我还真想不出有任何一个人没有什么我愿意知道的东西要告诉我的(本句翻译的有点拗口,意思是:“没有什么我愿意知道的东西要告诉我的”这样的人想不出一个来。即:谁都愿意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我感觉那个时期的我就像是变成了一张非常敏感的摄影底片。对我而言, 底片上形成的图像是否真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借助于我的想象力, 我能够让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呈现出一种令人信服的和谐。这是我参与过的最令人着迷的游戏。
我们在书上读到说没有一个人是跟另外一个人一式一样的,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事实, 但也是个很容易被夸大的事实: 在实际上人都是非常相像的。他们可以被分成相对很少的几个类型。同样的环境会以同样的方式塑造他们。从某些个性中自可以推测出某些其他的个性。
在生活方式比较原始或者周围的环境让人有些格格不入的国家里,那种略有些不太正常的生活环境反而会凸显出他们的“正常”, 并由此而形成了属于他们自己的性格; 而如果他们本身就有些特立独行,由于没有了通常的那些制约, 他们就能够以在更加文明化社会里几乎绝对难以赢得的自由, 不受限制地发展他们的怪癖。然后你就得到了现实主义很难应付的一些造物。
我经常在外面一直待到我的接受能力已经耗尽, 而且发现我在遇见陌生人的时候已经没有足够的想象力将其塑造成型并赋予其一致性了才肯罢休; 然后我就返回英国, 整理自己的印象同时进行休息, 直到我感觉自己的吸收能力重新恢复了为止。
在经过我想是七次这种漫长的旅行之后, 我终于在人们当中发现了某种同一性。我越来越多地碰到之前就经常碰到过的类型。他们已经不再能使我那么大感兴趣了。于是我得出这样的结论: 我已经不再能够满怀热情并且以我独有的个性去观察我跑到那么远的地方才找到的那些人了, 因为我从来就没有怀疑过, 他们身上的那些独有的特质是我发现并赋予他们的, 于是我认定这样的长途旅行已经不会再让我像以前那样受益匪浅了。
在这样的漫漫长途中我曾有两次差点儿死于热病, 有一次差一点淹死, 还被土匪开枪打中过。我很高兴能够重拾一种更加有序的生活方式。
3. 旅行对毛姆产生的影响以及他对人类的结论。
我每次从旅途中归来, 都会跟以前有一点点不同。年轻时我博览群书, 并非因为我认为那会对我有什么好处, 而是因为好奇和种想学习的欲望; 我旅行是因为旅行让我开心, 而且能得到对我有用的材料: 我从没料想过我的这些新鲜的经验会对我产生什么影响,而且一直到很久以后, 我才看清楚它们是如何形成了我的性格。
在跟所有这些新奇的陌生人接触的过程中, 我慢慢失去了此前在过文人那种单调乏味的生活时,就像口袋中的石头那样被磨蚀得无比光滑的状态。
我被磨掉的棱角重新又生长了出来。我终于又成为我自己了。我不再长途旅行, 是因为我感觉旅行已经不能再带给我更多的东西。我已经无法再有新的发展了。
我已经蜕掉了那层文化傲慢的外皮。我处在一种敞开心扉接受一切的状态中。我不会向任何人要求他无法给我的东西。我已经学会了宽容。我为我的同胞的良善感到高兴; 但并不为他们的恶行而苦恼。
我已经获得了精神上的独立。我已经学会了走自己的路, 不再去费心考虑别人会怎么想。我要求确保自己的自由, 我也准备给别人以自由。
在人们对其他人行为恶劣时, 你呵呵一笑耸耸肩膀是很容易做到的; 而在他们对你行为恶劣时那可就难得多了。不过我发现这也并非是不可能做到的。
我把我对人类所得出的结论借由我在中国海的一艘木船上遇到的一个人的嘴说了出来。“我就简单概括地说说我对人类的看法吧, 兄弟, 他们都是些正心诚意之辈, 可他们的脑袋却是个完全没用的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