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渔村
我们都不知道自己来自哪里,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约莫清楚我们在一个船上。这只船在茫茫无边的大海上漂流了很长时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一样,一直没有要靠岸的意思。船上所有的人都已经疲惫不堪,意识也早已变的迟钝木讷。终于在一个阴天的早上,隐隐约约感觉到船速慢慢降下来,像是要靠岸。船上的人对于船要靠岸这件事情,也只是略微有点疑惑,再没有力气欢欣了。
轮船缓缓地驶进海洋渔村,眼看就要撞上陆地搁浅了,突然就变成了一辆船体汽车直接开进了村口。这里的渔民来来往往,对我们的到来看不出有任何惊讶,对我们也不予理会继续做事。我艰难的下了“车”,好久没在陆地上走路了,还有点不习惯,跌跌撞撞走了几步走到一个用围墙挡起来的海场前,透过海场的门口朝远处望去密密麻麻的船只和行走在海上晒的黝黑的人。海水发黑,还浮满了好多水草。岸边人很多,好像都在等待着什么。偶尔从我身边路过几个神色异常的人,发着荷花印记的传单。来之前和我同行的好友告诉我,有人递给你传单不要接,但并未说明为什么不要接。
我带着满脸的疑惑走进了海场,在不远处的岸边看到了一个面带微笑的妇人。她叫玫丽,是我未来在海上居住的地方的女主人,看到我她仿佛很开心,像是看到了亲人一样。她给了我一双特制的白色泡沫厚底无面鞋,开始我还很好奇这里的人们是怎么在海上行走的。原来是这双泡沫鞋,鞋底很厚很宽大,但是没有鞋面,靠着强力的胶把脚底粘到鞋面上,由于是泡沫做的,鞋子很轻。穿上后踩在水面上,整个人就可以漂浮着站起来。如果走不习惯,一头能栽进水里头。女主人帮助我穿上了泡沫鞋,搀扶着还没适应这双鞋子的我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她的船走过去。她的船就停靠在岸边,看着是有些年头了。木板破旧且发黑,大概有十米长四五米宽左右。我跟着女主人走进船舱,船舱里摆设简单,进去后左手边船舱上挂了一些长短不一的鱼叉,墙角还放了几双泡沫鞋,如此再没有其他摆设,这就是客厅了。几十平米的船舱内,用一副草帘隔开,掀开草帘进去,只有一块宽敞的木板上摆放了一张小桌子,桌子两旁分别放了两个草铺团,木板看来就是睡榻,上面的桌子是男女主人平时吃饭的地方。玫丽跟我说,这里的渔民通常至少有两只船,一只主要用来睡觉休息用,另外一只用来做饭,放一些货物之类的东西。家里人口较多的会有三到四只船,有钱的渔民一般都是有一只大船,比平时普通的小船大个十几倍,还会雇一些渔工帮他们打鱼。打鱼的工具也更高级一些。平时男人出去打鱼,女人则在家做家务、种马铃薯。
我入住的船舱男主人名叫威汉,平时跟着一只大船打鱼赚点钱养活生计。大船不忙时会踩着海水带着鱼叉在浅海滩打几条鱼供一家人一天的吃食。玫丽说,近半年来,海水越来越黑,浅海里的鱼也越来越少。他们的船技术有限,无法去深海航行。为了生计,渔民们开始想办法,怎么样能把深海的鱼吸引过来。他们在深海边缘布满了长达几百米的“鱼饵网”,渔网上每个打结处都挂有鱼饵。这些鱼饵多数是用马铃薯粉掺杂着虾米碎鱼屑做成的。多年来深海的水也越来越黑,海里的鱼多是有气无力的,每天都有很多小鱼死掉,飘到海上,他们就把这些死掉的鱼打捞晒干,切碎后伴着马铃薯粉,制成鱼饵。鱼饵布好后,在旁边放入渔网,等待大鱼群过来觅食,然后一举捕捞。
看样子我要在这船上住一段时间了。来的时候一块同船的几个朋友也被分到了不同的船上。渔村虽然不大,但是这里的人们每天都在为生计忙碌着,根本无暇交友叙旧。我需要从现在开始适应这里的生活。我跟玫丽聊的很好,她说她的丈夫和儿子都去附近的海场打鱼了,这里一年四季除了吃鱼就是吃沙土里种的马铃薯,马铃薯做成马铃薯粉,烤成饼吃,边说着边端出一份刚出锅的烤饼。烤饼很烫,外脆里嫩,我饿极了,一手拿起来就往嘴里送。
吃完东西我们要出发去海场了,原来这只船距离海场很近,这里的人们走过去十几分钟就能到,我扶着玫丽的胳膊颤颤巍巍地踩着水走了将近半小时,才终于看到一只大船。玫丽有些许激动地指着一个皮肤黝黑、肌肉健硕的渔工跟我说:“他就是威汉”。能看的出来,玫丽很爱威汉。我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诺大的渔船上熙熙攘攘站了很多人,这些人都在围着船中央一个起重机器忙碌着。机器下便是从深海吸引过来的鱼,看来他们今天是大丰收。威汉也是这里渔工的一员,他看到玫丽走过来,朝这边挥了挥手继续干活。机器还在上升,今天打捞的鱼足够整个村子的人一周的伙食了。他们脸上都挂着笑,但是这种笑里也都隐含着一些忧虑,几乎每个人脸上都有这种隐含的忧虑。
我和玫丽也帮不上什么忙,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们把鱼打捞上来放在船舱的仓库里,准备运回村子。这些鱼是海洋渔村里唯一的肉类食物,除了鱼,就只能吃马铃薯了。威汉没有跟着他们进村,而是朝我们这边走来。我终于有时间可以问一下,我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我太想知道了。威汉有些犹豫,但终于还是开口了。
这个海洋渔村,是南极的一角,全球变暖后,好多地方都已经不能生存了,有钱和有能力的人们早已离开地球。只有一些残存的穷人和“无用人”(对社会没有价值的人)被送到这里来。海洋渔村是地球上为数不多的还可以生存的地方。由于物质匮乏,为了避免争斗、战争,被送到海洋渔村的人,都要喝“暂忆水”。 “暂忆水”可以使人失忆两到三年时间,并且喝完“暂忆水”的人会变的木讷,没有欲望。到这里的人也都显得淳朴起来。所以这里没有竞争,没有尔虞我诈,当然也没有娱乐。两到三年失忆的时间里,一心只想着如何获得一天的食物,填饱肚子,活下去。记忆恢复后,人们会经历一段绝望期,但是很快人们就意识到,除了活下去,其他的都是无稽之谈,情绪这种东西也就变得毫无意义。由于这里的生活已经变成了习惯,所以短暂的绝望过后就是思考如何活下去。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情是五味杂陈的。我不敢相信,原来我们是这个世界的淘汰品。我们没有创造力,无法为这个世界贡献一分价值,所以我们是“无用人”。在逃离地球时,我们被无情地抛弃了。与其说是被他们抛弃,倒不如说是被自己抛弃。
我的记忆恢复还需要等两到三年。我不清楚自己是为什么被判定为“无用人”,突然有些恨自己。那些过往的时间里,我都做了什么,竟然被划分为“无用人”呢?又或者说我没做什么,所以被划为“无用人”?现在这个渔村里的人们都是像我一样的吗?太可怕了。贫穷不可耻,可耻的是明知道自己无用,还没有尝试着去改变自己,最后被世界抛弃。可是,以后的时间还很长,都要生存下去的。
我有些压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玫丽,“告诉我,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
玫丽笑了笑,看向渔场门口说:“你看到渔场门口那些发传单的人了吗?”。
“嗯,看到了”。我有些疑惑,又反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玫丽看着远方,似有忧虑地说:“他们是那些离开地球的人放回来的’无用人’。每隔
一年就会有一批人被放回来,这些人是每年评选出来的’无用人’。新世界对’无用人’是没有任何怜悯的。”
“他们跟我们一样啊!”我问道。
“不完全一样。我们没有去过新世界,没有体会过新世界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但是他们体会过,所以被放回到这里时往往带着强烈的不甘和再次回到新世界的欲望,于是他们利用传单的形式拉帮结派,试图通过引起众怒而返回新世界。”
“传单上写的什么?”
“传单上写着平等法则、新世界平等论、重回新世界的方法通则等等”,不用想了,意思基本都是在呼吁无用人跟新世界人,人人平等。”
“那不是很好吗?想办法回去”
“好吗?一个’无用人’被世界淘汰后,不试图改变自己的无用之处,还妄想回去。回去后毫无用处,等到一年后再次被打回来。”
“...”
“久而久之,人们看到这些发传单的便不再理会了。”
“那这里的人有回到新世界的吗”
“有”
“怎么回去呢?”
“改变自己。”
“改变自己?!”
我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这里的人们这么努力地生存着了。真正的新世界论,核心就是为世界贡献价值。而重回新世界的方法通则,归根结底就是改变自己,戒掉懒惰,学会生存,学会共存。怎么样改变?答案是:在一个没有希望、没有生机的原始环境中生存下去。所以这里的每个人几乎都在努力的生存着,不光要生存,还要共存。看起来很简单,其实这需要我们这些曾经的“无用人”改变很多:生存的技巧、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协作、放弃无用的幻想...。
我振了振精神,突然感觉这个渔村变得有生机起来,这里的人们都在默默地为着同一个梦想努力改变着,为了回到新世界、努力生存、共存。我们没有回头路可走,唯一可做的就是努力生存下去。我也算是开始有了信念,这种感觉像是从来没有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