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纪念虎子

2018-12-16  本文已影响56人  教堂山的王有财

前两天,因为一个很偶然的缘故,得知我的高中同学虎子没了。没了,是我老家河北玉田的方言,意思是人去世了。虎子没了,人是怎么没的,没了后又埋在那里,我都不清楚。虎子算不上我的朋友,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既深刻又特别。得知这个消息后,一时间虎子的形象,在我的脑海从模糊到清晰,甚至我都记起来他笑的样子。一个念头不断催促我,在虎子被彻底忘掉之前,要整理一下记忆,把我记得的还有听来的故事,放在一起,作为对他的纪念。

说起虎子,还得从玉田一中96届校友微信群的对话谈起。有同学贴了一张操场主席台的照片,其中一台挖掘机高举手臂,即将把老玉田一中最后的一个标志性建筑拆除。这张照片勾起了我们22年前的青春记忆,多少次我们在主席台前集合,聆听校长讲话和老师教导。沉寂许久的同学们纷纷发言,将大家的回忆合并在一起,我们的高中生活是这样:宿舍,教室,食堂,和厕所,从早到晚,四点一线,三年如是。男生宿舍是一排排平房,女生宿舍好像是楼房,教室是一排一排的平房,大食堂一个,小食堂一个,厕所若干。大食堂南侧有一排用来洗饭盒的水管,虎子冬天经常在那里洗头。夏天的时候,他常常在那里洗冷水澡,一边洗澡,一边刷牙。

虎子是我们很多人共同的记忆,我们之所以记得他,主要因为他和我们不一样。虎子不在我们的同学微信群里,见有人提到他,我问了一句:“虎子现在怎么样了?”一个同学回复了一句,但是又很快撤回了。我虽然没有看到这句话,但是有位女同学看到了,通过她追问的一句话:“是啥病吗,还是别的原因?”我可以判断,虎子去世了。另外那位同学答道:“我也不知道,好像很多年了”。这样的答复对我来说合情合理。读高中时候,虎子性格独特,应该朋友极少。再者说,在1996年我们高中毕业的时候,只有少数比较富裕的同学家才有家用电话。所以,我们联系很不方便,同学间彼此失联再正常不过,尤其是与虎子这样和我们并不投缘的人。

最早我知道虎子这个人,大概就是因为他在食堂门口的自来水管前洗头。玉田县北靠燕山余脉,南面是滨海平原。冬天的西北风,昼夜不停地将蒙古高原的冷空气刮过来,从一系列的燕山山口呼啸而过,横扫平原地带,包括我们学校。冬天里,零下十几度的气温,滴水成冰,风吹在脸上如刀割一样疼。我们都从热水房打来开水,再混上些凉水,在宿舍里或者被风的角落,刷牙洗脸洗头甚至洗澡。虎子和我们不一样,有同学目击他在寒风里洗头。因此,在熄灯后宿舍卧谈会里,他被当做传奇讲述。除了冷水洗头,我还听过其它传闻,比如说再玉田二中读书的时候,为了躲避同学的欺负,虎子从二楼窗户跳到地面上。这样的传闻我不知真假,虎子冬天冷水洗头,多次听说,却也未曾亲见。

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虎子,大概是春天,天气还没有暖起来,大概是在一个清早,我看见他在用洗衣粉洗头。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像海飞丝和潘婷这样的洗发水,已经传到了我的家乡。即便是经济条件差些,不买洗发水,我们还可以买到很便宜的洗发粉。虎子用洗衣粉洗头,我猜想是因为经济原因,可能是他家里经济比较窘迫,所以他只能用洗衣粉凑合。“洗头”通常是“洗头发”的简称,我们洗头其实主要是洗头发。虎子则不然,我记得他的头发剃的很短,一层青皮,基本上是和尚头。说他家里经济条件不好,是因为我注意到他穿的衣服很褴褛,多少有点不合身,但是还算整洁。

在我的记忆里,虎子长得很不好看,多少有点像流传的明太祖朱元璋真相。他长着一张长脸,额头比较高,双眼细长,总是是眯着的样子,藏在额头之下。不记得他鼻子是什么样了,但记得他嘴比较阔,下巴也比较长。曾听看相的人说过,这样的长相,运气好的会大富大贵,运气不好则会穷困潦倒。现在看来,虎子是不幸属于后者。他很可能生在一个贫寒的家庭里,即使上天给了他一副聪明的头脑,他仍然没有能打败命运的羁绊,年纪轻轻就困死在穷苦里。读中学的时候,我的家境还可以。可是我的父亲是在讨饭中度过童年,他常常跟我讲起幼时的艰辛,所以我对贫苦的人有极大的同情。由于同情,我对虎子的传闻格外留意。

在传闻里,虎子是个聪慧的学生。起码,他考入玉田一中的成绩肯定比我好。1993年,玉田一中给学生发的录取通知书有两种颜色。如果我记得不错,粉红色的通知书应该给那些成绩很好的学生,不收学费。我呢,收到的是一张白色的录取通知书,它不但通知我去玉田一中报到,还要求我缴纳2000元的赞助费。2000元在当时不是一笔小钱,若我猜的不错,虎子出自寒门,这2000元钱他家未必拿的出来或者愿意给。依照虎子的穿着,我判断他的录取通知书必然是粉红色,属于本县最聪明孩子里那一拨。聪明的学生自然别具一格。据说,虎子在语文课上,给老师递了一张假条,上书:“尿急,我去也”后就扬长而去,直奔厕所,留下老师同学满脸愕然。又据说,虎子上课时曾佩戴防毒面具,其原因很可能是对抗放屁的同学未果。听到这事,我既惊诧他敢在课上佩戴防毒面具,又敬佩他有本事去找来一个防毒面具。再据说,他曾经在课上和政治老师争论,最后他自己痛哭流涕,具体原因,我们则无从知晓了。总之,我们听说虎子很多和我们不一样的事情,我们对他既好奇,又恐惧。

除了传闻,我还亲身和虎子打过交道。大概是一年放寒假,我们都骑着自行车回家,后座上捆着被子褥子之类的行李。学校在县城东边的东八里铺附近,而我家则在县城西边十八里外的彩亭桥镇一个小村子,所以每次放学,我必须沿着京哈线公路顶着强烈的西北风奋力蹬自行车。放学的路上,我发现虎子和我都往西骑行,顶着风,我们骑得都很慢。忽然,虎子捆在自行车架子上的行李散落来开,被西北风吹散飘落到路上。我刚好有一条多余的绳子,所以把绳子送给他,并帮他把行李捆好。虎子冲我一笑,向我道谢。虽然他长得不好看,可是笑得很真诚,这个笑容我一直记到现在。我告诉虎子,绳子送他,不需再还我,然后就道别。下一年春季开学后没几天,在早自习时间,忽然我们的教室前门被推开,虎子露出脑袋喊我的名字,叫我出去。我先是被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就明白,他是找我还绳子的。我走出教室,好些同学或凑到门口,或挤到窗前,好奇会发生什么,甚至是要看看虎子会不会揍我一顿。如我所料,虎子就是来还绳子的。递给我绳子,他还朝我一拱手,说了一声:“多谢!”就转身离去。之后,我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拎着一捆绳子走回座位,继续上自习。

我们当时都觉得虎子很怪,他做了很多我们不能理解的事情。现在看来,我搞不清楚他的行为,多少是源于贫困生活的挤压,多少是来自身体或者心理的疾病。高中的时候,我们都太过忙碌,学习,复习,测验和考试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关于虎子的诸多传闻,时常成为我们宿舍卧谈会的话题,甚至给我们紧张的学习生活添加了些许快乐。当然,也或多或少地引起了一些同学对人生,对贫困以及对疾病的思考。我不知道,是否有同学抽出时间去关心虎子。起码我没有,除了给过他关注的目光外,我什么都没做过。我们最后听到他的传闻是,在高三的时候,虎子用头撞墙,最后他没能参加高考。

高考后,我们去外地上大学,离开了家乡。虎子没参加高考,估计只得回到父母身旁。我无法推测他之后的生活,更不知道这个曾经聪慧的少年,如何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然而,他的早逝我并不惊讶。在二十多年前,我们就预感到了,虎子是无法和这个世界和谐相处。即便是回到当年,面对贫穷的碾压,或许还有病痛的折磨,除了同情和无奈,好像我们也做不了更多。虎子,全名叫做刘金虎,在把你彻底忘记之前,我把记忆的剪影拼到一起,作为对你的纪念,愿你安息,若有来世,求上天把你降生到富裕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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