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
楔子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
唯有相见时
一.
千染睡醒的时候，冥界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淡淡的金橘色光华洒在这一片花海之上。空气中散发着彼岸花特有的蛊惑香味，一不小心，便失了神。
千染是一朵花，一朵刚有神识的曼珠沙华，也是偌大彼岸花海中唯一一朵素白的曼珠沙华。她的身旁睡得正香的是她的妹妹千灯，双生的红花千灯。
晚风轻轻吹来，千染惬意的伸了伸懒腰，白色花瓣在空中自由地舞动。
不远处有一行人缓缓走来，为首的是个红发异瞳的男子。他穿着一身宽大的红袍，最简单的款式。红色的长发拖到脚踝，随风轻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却异常邪魅，红黑异色的双瞳正温柔的看着他怀里的小男孩。
千染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眼睛。左瞳红得妖冶，右瞳黑的纯粹，像两汪清澈澄透的泉，冰冷而温情。她永远不会忘记这双眼睛。
“辰儿，你喜欢这里么”？冷瞳看着怀里的冷辰，略带沙哑的嗓音让人听了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格外舒爽。
“喜欢。”冷辰抬头看着他，细嫩的双手勾上他白皙的脖子,“只要有哥哥在，辰儿哪里都喜欢。”他的声音很轻，轻的像一片羽毛缓缓落在心头，说不出的惹人怜爱。
“辰儿喜欢，哥哥就将这里送与你。”
“可这里是冥界的地方啊。”
“迟早是我们的，辰儿要相信哥哥，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即使是我的性命。”他看着他，薄唇轻启，许下诺言。
“哥哥，帮我摘一朵花吧，我想带回家去。”
“好。”他温柔的应着，淡淡扯开唇角。勾起一抹微笑，花般明媚。
看着他的微笑，千染觉得此刻自己正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软软的，暖暖的，带着香甜的味道。恍惚间，她看见他正向她走来，她的心猛烈地跳动。她想：自己是所有花里唯一一朵白花，他一定会带走自己的。
他的确向着她伸手来了，她幸福的闭上眼睛，等待他将自己带走，但是让她失望了，因为他折走了她的妹妹——千灯。她看着他将千灯放入怀中，看着他带着千灯离开。她听见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她想喊叫，想挣脱这禁锢住她脚步的土地，她的心在流泪，但她只是一朵花，一朵什么也做不了的花。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她呢？
二.
千染再见他时是五百年后。
五百年后的她已经修得人形，化作一位清丽秀美的女子。那时魔界正处于混乱之中，因魔界少殿要抢魔尊之位而引发的夺位之战，而战争的起始者就是他——狄阿布罗·冷瞳，六界最残忍也最温柔的男人。
千染穿过种满红玫瑰的前庭，沿着青石板路缓缓前行，不一会儿就看见路尽头的水晶宫殿。她穿着白色的长裙，三千青丝用一根银色缎带系着。她走进殿内，走向皇座上斜坐着的男人。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穿着宽大的红袍，血色的长发随意散开，红黑异色的双瞳里透着邪气，红如血，黑如墨。
不知是不是错觉，千染觉得冷瞳在看见她的时候眼睛亮了一下。千染走到冷瞳的面前，温柔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行礼轻声道：“花妖千染，见过尊上。”终于见到你了。
“你寻尊何事？”冷瞳也看着千染，凉薄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小妖想为尊上效力，恳请尊上成全。”
“为尊效力，不知你有何本领？”冷瞳邪笑着，眸内闪过一丝戏谑。
“小妖乃曼珠沙华化身，擅长迷惑织梦之术。”千染目光坚定。
闻言，冷瞳顿了顿，似在想些什么。些许时候，他从座上起身走到千染身边，诱惑道：“为了尊，你么都愿意做吗？”他的瞳内泛出异样的光彩，瞬间蛊惑了千染的心智。
“是。”
“既然如此，尊便收下你。”看着千染立刻染上欣喜的脸庞，冷瞳坐回座上，再次开口道：“阿修罗，带她去无尽桃林候命。”
言罢，只见偏殿立刻走出一个高挑的女子。女子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劲装，面容姣好，神情淡漠，身后背着一柄巨大的石剑，浑身上下萦绕着一股煞气。
阿修罗，魔界五大煞神之一，千染早有耳闻。听说她是五煞中唯一的女子，也是五煞中最残忍的嗜血之神。不过，千染未曾想到过的是，嗜血的阿修罗，会是她的妹妹千灯。
千染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阿修罗向她走来。阿修罗的眼睛很美，淡淡暗红的眸内没有感情的存在。她迅速走到千染身边，冰冷地说了声“跟我走。”便再无声响。
魔界的天空很美。蓝，人肉眼所能见到的唯一的蓝。变幻莫测，瑰丽多端。像深海，像生命起源的幽深峡谷。
千染跟在阿修罗的身后，突然怀念起以前的时光。当她还是一朵小花时，那温暖的阳光，美丽的天空，妖娆的花海……还有她可爱单纯的妹妹。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像初夏枝头青翠欲滴的嫩叶子，像苍茫冬日纷纷扬扬的纯白新雪花。
“千灯……”千染轻声低呼，她看见阿修罗因为她的呼唤而怔了怔的身影，眼里渐渐浮现一丝喜悦，“千灯！”她大声喊着。
“闭嘴！”阿修罗停下来，背对着她说，“请你记住，我叫阿修罗，属于尊上的阿修罗。”
千染看不见阿修罗的表情，也听不出她话里的情绪，刚才涌起的喜悦一扫而散，浓重的悲伤紧紧缠绕上她的心头。她突然想寻个人问，五百年，是不是很久？
三.
魔界的战争整整持续了三百年，期中死伤无数，最终以冷瞳胜利结尾。千染也在无尽桃林里待了整整三百年。
无尽桃林一如其名，无边无尽。一年四季桃花盛开，恍若仙境。置身其中即令人心旷神怡，有羽化登仙之感。三百年间，千染一共见过冷瞳三次。
第一次在桃林的温泉池边，冷瞳躺在地上，血色长发尽滑入泉水中，阿修罗在一旁仔细为他洗发。随风而舞的桃瓣落在他二人身上，说不出的唯美和谐，灼痛了千染的眼。
第二次在一株血桃树下，冷瞳独自一人提着半壶美酒，斜倚在树下，半眯着眼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千染。原本血红的长发变成了黑色，高大健硕的身影也变得娇小玲珑。后来千染从魔卫兵口中得知：冷瞳出生时是个异类，因此前任魔尊便狠心将他抛入魔兽纵横的渊绝境，任其自生自灭。千百年后，冷瞳不仅从渊绝境活着走了出来，并且修得一身极其怪异的法术，性别问题，不过看他的心情罢了。
第三次见冷瞳的时候是在桃林的深处，那是千染才知道桃林深处还有一株巨大的昙花。冷瞳就倚在那株昙花下，听那株昙花说话。
昙花说，他觉得冷瞳变成女人更好看。冷瞳挑了挑眉，没说话。
昙花说，他觉得冷瞳应该娶一个或嫁一个人，像他这样的。冷瞳斜了他一眼，没说话。
昙花说，等他恢复了要把冷瞳打一顿，省得冷瞳老是把他的话当耳边风。冷瞳勾了勾嘴角，没说话。
…………
后来昙花生气了，他用他巨大的枝条将冷瞳架了出去，冷瞳笑眯眯地亲了一下他的枝条，走了。
然后昙花就更生气了。
再后来千染见到了那株昙花化作人形的模样。原天界花神幽昙，以美貌与纨绔蛮横出名，确实很俊。
“你就是千染。”幽昙似笑非笑地看着千染，清澈的眸子里流光婉转，“果然与阿修罗长得一模一样。”
千染觉得他的表情和冷瞳如出一辙，不由对他多了一分好感，“小妖千染，见过幽昙大人。不知大人寻千染何事？”
“不是吾寻你，是他寻你呢，跟吾走吧。”幽昙将千染眸内一闪而过的惊喜纳入眼中，笑嘻嘻的为她带路。不知为何，千染总感觉他的笑容里似乎夹了一丝不该出现的怜惜。
虽如此，但千染还是安静的跟在幽昙的身后，穿过百转九曲的长廊，不久便来到一片血色的花海之中。千染从未见过这样红的花朵，花的模样更是奇怪，像玫瑰又像是曼珠沙华，红的妖异，隐隐泛着一层淡墨色的光晕，若有若无的香味似淘气的孩子一般在她的鼻尖荡漾。嗯……像冷瞳。千染在心里给出结论。
“去吧，他在那儿等你。”幽昙轻轻推了千染一把，不顾她脸上的诧异，转身翩然离去。
见状，千染慢慢走进花海。稍许时候，便看见躺在花海里几乎要与花海融为一体的冷瞳。千染走到冷瞳身旁，温柔的施礼道:“千染见过尊上。”
“你觉得这花如何？”冷瞳闭着眼睛淡淡开口。
千染笑:“很美。”
“像不像尊？”冷瞳睁开眼睛，随手折下一朵开得正艳的花放在鼻尖轻嗅。
闻言，千染也随冷瞳折下一朵学着他的模样放在鼻尖，“像。”
“呵呵，尊用血养大的，自然是要像尊的了。”冷瞳从地上坐起来，看着千染，魅惑的眸子里泛出点点星光，“你曾说过，愿意为尊做任何事对么？”
五.
烛影摇曳，漫天卷地的红装饰了整个魔宫，四处张灯结彩的喜庆揭示着一场婚礼的到来。千染穿着大红的精致嫁衣，看着铜镜中美丽的自己，脸上笑容牵强，心里惨然一片。
“如果现在后悔，尊让你走。”冷瞳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依旧是那见红色的长袍，看起来像极了今日的新郎，但可惜只是像而已。
千染摇了摇头，她起身看着冷瞳，大红的嫁衣衬得她娇媚可人。她含情脉脉的注视着他的眼眸，温柔的说:“为了尊上，千染愿意做任何事情。”
“可你不爱他。”冷瞳低声说，眼里看不出情绪。
闻言，千染只是淡淡一笑:“尊上可以抱抱我么？”
冷瞳突似了然的看了看她，伸手将她拉入怀中，眼里仍然是看不出情绪。许久，他才缓缓开口:“不要爱尊，尊没有心，会伤了你。”
千染看不见冷瞳的表情，但听着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她觉得此生足矣。无论如何，她都决定要嫁给冥帝，为他夺得轮回血石。
“千染很开心这些年可以待在尊上的身边，千染希望，尊上能够过得开心一点，尊上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千染一定会为尊上夺得轮回血石。”她推开冷瞳，看着他清透的眸子灿烂的笑开。很开心能遇见你；很开心能留在你的身边这么久；很开心能在你得知我爱你的时候你能抱抱我；很开心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很开心你会为我着想……很开心，有你。
千染嫁入冥界之后，不久，魔冥两界便挑开了战火，每日死伤无数。在此期间冥界诸多大臣联名上书强烈要求冥帝赐死千染，但都被冥帝压了下去。千染不知道冥帝为什么要护着自己，也不知道冥帝为何什么总有用哀伤的目光凝视着自己。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千染才知道冥帝早在多年前便爱上了自己，当他还不是冥帝的时候，当她还只是一朵刚有神识的小花的时候，只是那是战争早已结束，冷瞳再一次获得胜利，而冥帝死在了千染的手下。
当她将匕首刺进冥帝的心脏的时候，她看见冥帝那依然哀伤的眼神，心里不觉一痛，泪如断线的珍珠般掉落。冥帝微笑着帮她擦去泪水，他说，如果没有他，你会爱我吗？但他并未等到千染的回答便咽了气，千染抱着他的尸身，泪流不止。
如果没有他，怎么可能没有他？千染在心里说。
待千染安葬了冥帝尸身之后便向魔界飞回。回到魔界时，千染并没有见到冷瞳，不过她见到了蹲在地上魂不守舍的阿修罗。阿修罗似乎是在等她回来，她走到阿修罗的面前，向阿修罗施礼道:“千染见过阿修罗大人。”
“为什么要帮他得到轮回血石，为什么不好好和冥帝生活下去？”阿修罗大声质问着，眼里煞气毕露，巨大的石剑突然刺向千染，抵在她细嫩白皙的脖子上。千染不明白阿修罗话里的意思，但她觉得肯定是冷瞳出什么事了，不然阿修罗绝不会如此失常，“尊上怎么了？”
“怎么了？呵！都是因为你帮他得到了那该死的轮回血石，他现在昏迷不醒，你满意了吗？如果不是你的话，他不可能那么轻易就得到它的。都是你的错，我要杀了你。”说罢，阿修罗便用石剑去划千染的脖子，双眼通红，眼里满是杀气。
正当千染以为自己必死在阿修罗剑下时，一道银光袭来，将千染包裹于内，弹开了阿修罗的石剑。
“阿修罗，你疯了吗！她可是你的双生姐姐。”幽昙皱着好看的眉头，眸子里满是惊诧与不悦。这阿修罗怎么这么不省心啊。
阿修罗立刻吼道:“她不是，我只有一个亲人，就是尊上！”她的双目赤红，隐隐泛着泪光。千染未曾想过冷血如厮的阿修罗有一天也会流泪，而阿修罗的眼泪也更加肯定了她之前的想法。她急忙看向幽昙:“幽昙大人，尊上到底怎么了？”
六.
冷瞳受伤了。被轮回血石所伤。
千染见到冷瞳的时候，冷瞳就躺在密室的玄冰床上，一动不动。如果不是那若有若无的浅浅气息，千染一定会认为他已经死了。她走到冷瞳的身边，眸子里的悲伤慢慢聚集。她心疼的看着他苍白的面容，伸手想要抚上他的脸颊，却又停在半空中。
“尊上……为何会……会变成这样？”千染的声音有些哽咽。
“他为了替辰儿续命，强行使用轮回血石的禁术，被轮回血石反噬了。”幽昙走到冷瞳的另一边，秀气的手指温柔的描绘着他好看的眉眼，“他会醒来的，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他轻声说，不知是在安慰千染还是在安慰自己。
在冷瞳沉睡的这段期间，千染与幽昙一直守候在冷瞳的身边，期盼着他能早日醒来。这些日子里，千染也见到了冷瞳心心念念发誓要一生保护的弟弟，那个拥有冰冷眼眸冰冷声音但喜欢窝在冷瞳怀里的小男孩——狄阿布罗·冷辰，千染不喜欢他。
战争又开始了，天界众神担心冷瞳醒来后会带领魔兵攻打天界，于是联合其他四界以及冥界余党趁机攻打魔界，先下手为强。
为此，由阿修罗为首的五魔将连着幽昙带领魔界众将出动迎敌，誓死保护魔界。偌大的魔宫瞬间只剩下千染，冷辰和还未苏醒的冷瞳。然而魔界的子民却一天天在减少，魔界的土地一寸寸被鲜血染红。但冷瞳虽然在一天天好转却依然没有要醒来的模样。
战火连天，风烟四起。
阿修罗拄着石剑半跪于地，温热猩红的血液从她的头顶流下，墨色的长发纠结在一起，又一个倒下的战士身影让她的心感到痛苦。她跪在那儿，任狂风席卷她的身体，像一颗根茎枯萎了的哀草。尊上，对不起，阿修罗无能。
千染仍守在冷瞳身旁，她看着前线传来的战报，不觉心惊:魔界五煞中的四位已经战死沙场，阿修罗身负重伤奄奄一息，花神幽昙不知去向。这一刻，千染突然希望冷瞳永远不要醒来，就这样安静的睡着就好。她害怕冷瞳醒来看到这破败的魔界会崩溃。但冷瞳最终还是醒了过来。
千染寻到冷瞳的时候，是在无尽桃林里的巨大昙花下。冷瞳仍是一袭红袍，血色的长发却无精打采的散落。他用手温柔的抚摸着昙花已经枯萎的枝干，眸里泪光闪闪。他将头靠在昙花枝上，轻声说:“很痛吧。”他的手上泛开一道红色光晕，轻轻缠上昙花的枝干，将昙花包裹在里面。些许时候红晕散开，昙花消失了，冷瞳的锁骨处多了一抹银白的花神印记。这种印记千染曾在幽昙的额上看过。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冷瞳，这样悲伤又无能为力的冷瞳。她突然发现冷瞳的右眸也变成了妖冶的红色，妖异而诡丽。
“染儿，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带他们回家。”冷瞳温柔的笑着，声音飘渺。
时光易逝，转眼又是两百年，千染终是没有等到冷瞳回来，战争以天界胜利结束。冷瞳死了，在他倒下之前他用禁术凝造了一个新的世界，将魔界所有的子民通通送到那个时间，超出六界之外。千染相信，在那里他们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可是她的幸福又该去哪里寻找？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
唯有相见时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