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村的娥子
年关将至,娥子骑着自行车出了村子,一路向东,高低不平的土路上使她的车子摇摆不定,她扭动着身子,竭力地保持着平衡。刚出村,阵阵冷风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才后悔出来太匆忙,忘了戴围巾,枣红色的棉衣上没有帽子,她把衣领往上拉了拉,把脖子缩了进去。
天冷她倒不在意,就是那辆借来的二六自行车使她不能完全使上劲,一米六几的大高个,腿不能完全舒展开来,何况自行车的钩座也低,所以她只得弯着腿吃力地蹬着。
她原本有一辆二八自行车,那是她结婚时的陪嫁,那时,父亲专门给她买了个大车子,说她个高骑上得劲,想起她的自行车,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纷纷落下,她想起了已故的父母,如果他们看到她如今的这幅光景,他们该多伤心啊!
娥子姊妹三人,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她最小,也是全家宠爱的对象,她自小聪明伶俐,活泼开朗,也是全家的开心果,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一家人其乐融融,日子也算过得去,后来,娥子长大了,二十岁那年,父母风风光光地打发她出了嫁,父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满眼流露出希望之光,这一幕仿佛就在昨天,谁能料到,她如今能沦落到如此地步,连基本的生活都保障不了。想到这里,心里一阵酸楚,更加用力地蹬着车子。
她是去姐姐家,借粮。
想着心事,不觉骑到了姐姐家门口,她停好车子,理了理被风吹散的头发,抹了把脸,又拍了拍身上的土,然后上前敲门。
开门的是姐姐的公公,她忙上前,笑着说:“叔,在家呢!我姐在么?”
“在呢在呢,正蒸馍馍呢,你快进来暖和暖和。”
听到院子的动静,姐姐从厨房出来,拉着她进了自己的房子,她发现娥子的神色不对,也没有带娃,女儿才三岁,还小。她忙问娥子咋啦?这一问,像打开了闸门,娥子的泪水像洪水般倾泻而下,她用手捂着嘴,尽力地压住哭声,姐姐站在旁边,无计可施,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妹妹哭,她知道,娥子性硬,不愿意说的话谁问都没用。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她安慰看娥子。
过了好一会儿,娥子止住了哭泣,姐姐端来热水,让她洗了把脸。
姐姐拉着娥子的手,两人在床边坐下,姐姐看着妹妹脸色苍白,不再像过去那般温润圆嫩,不禁黯然神伤。她知道这几年娥子承受的打击太大了。
娥子哭过之后,心里舒坦了些,所有的委屈难过痛恨似乎减轻了不少,她感到姐姐的手是那样的温暖,如母亲般的,令她的心也温暖起来。
前天,娥子看到面瓮见到底了,不由得忧愁起来,曾经那个勤快能干的丈夫是指望不上了,她必须自己想办法,否则,她和女儿就得饿死。
抱起女儿,娥子来到了丈夫的堂弟家,堂弟两口子热情地给她端茶倒水,然后三个人说说话,拉拉家常,虽然她觉得堂弟两口子人好,但她还是把借粱之事说不出口,她长那么大,还从来没有向别人借过东西,可转眼一想,不说不借,自己和孩子吃啥呀?绕了很大一个弯子,最后她鼓起勇气说出了想借堂弟二百斤麦子。堂弟两口子二话没说,拿起蛇皮袋子就去舀麦子,然后放在架子车上,说干脆到村上的磨面机直接磨成面吧,你带着孩子不方便,娥子也不推辞,再三道谢。
磨完面后,堂弟两口子又给她送回家,直接把面倒在了面瓮里。看着这满满的一瓮面,她心里踏实多了。
第二天,娥子早早地起来,打开房门,发现院子里有一道白色的粉末,感觉不妙,忙跑进厨房,掀开面瓮一看,两腿一软,瘫在地上,原来面瓮空得见底,她欲哭无泪,挣扎着扶瓮起来,来到院子四顾,发现放在房檐下的二八自行车也不见了。她清楚地记得,昨晚她把院子门关得好好的,厨房的门她一向是不关的,也不上锁,因为是在院子里,她们村的人都是那样,只关院子门,房子和厨房的门是不用关的,她知道遭人暗算了。
听完娥子的讲述,姐姐宽慰她说,你甭熬煎,姐家最不缺的就是粮食,还能把你娘俩饿了。
姐妹俩说话间,馍已蒸熟,饭也做好了,端上了桌,姐夫不在家,姐姐的公公婆婆和娥子四人围桌而坐,姐家三个人都让娥子吃馍,夹菜,吃饭,娥子掰了一块馍,放在嘴里嚼啊嚼,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她猛一抬头,看见其他三人直直地看着自己,她知道自己失态了,勉强挤出一丝笑说,叔,姨,姐,我是真的吃不下去,我就喝些稀饭吧!三个人忙点头说好吧。姐姐的公公缓缓地说道,孩子,谁的一生没个灾没个难的,遇到难处千万要想开呢,咱家里刚磨了面,一会让你姐给你舀去,等你哥(即姐夫)回来了,再给你送些去,娥子点点头,眼泪在眼眶打转,愣是没掉下来。
晚上,娥子躺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熬煎粮食吃完了怎么办?又去向堂弟借吗?又去向姐姐借吗?这次借的还没还上呢!不行,我得走出去,走出去才有活路,我一米六几的大高个,有的是力气,别人能干的活我也能干……
迷迷糊糊中,她觉得自己走出了村庄,挤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