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父亲 I 你若无恙,岁月无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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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小满之后,二十四节气之九,曾有诗《芒种》云:村野风日清妍,农人乂麦山前;娘子正烙新饼,只待良人家还。芒种之意在于:有芒的麦子快收,有芒的水稻可种。与我而言,今年有麦可收,却无稻可种,算是半个节气的农事。
小满之后,连续几个艳阳天,麦子渐渐的就熟了,天气也一天天的热起来。父亲回乡下休养也俩月有余,只是身体每况愈下,因为头部水肿压迫神经,喉部会厌软骨已经很难控制食管和气管的功能,所以吃饭喝水一不小心,食物就会进入气管,从而引起剧烈的咳嗽。
多年外出读书,离家工作,家中夏秋两季农事,我亦多年没有参与,记得很小的时候,还有农忙假期,但是因为年纪小,也搭不了手。印象中农忙时候,我做的最多的也就是帮父亲推车子了。20多年前,那时候收了麦子水稻,是要用平板车从地里拉回到场上的。一车装下来大约一千好几百斤,全是父亲一人一车一车的拉回来。年纪尚小的我和弟弟,做不了什么,就是跟在车子后面帮父亲推。一天劳作下来,晚上的时候父亲总是很自豪的跟母亲说:今天拉车轻快多了,大洋二洋现在有劲了。记得那时候,得到父亲的夸奖,心里也是很简单的满足感,仿佛自己真是帮父亲省了很多力气一般。很多年以后,回想父亲这些话,再想想自己那时年幼力弱,自己又能帮父亲省下多少力气呢?
今年的麦收,因为父亲病重,而母亲要照顾父亲,再加上母亲因为常年劳作,腰腿疼痛也很多年,农活也已经不能做下多少,所以今年麦收的任务,自然而然就落在我和弟弟身上。
现在麦收已经不像早些年头,需要人工用镰刀一刀一刀的收割、打个、拉回、打场、晾晒;现在都是收割机,一亩麦子花上五十块钱,前前后后也就半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收割完毕,剩下的就是自己装袋然后拉回家了。
母亲提早给我打电话说了开始收麦子的确切时间,于是安排了工作,请了假期,麦收的前一天晚上回到了家。那几天时间正是父亲病情恶化的严重时期,吃饭已经很困难,说话也已经很难说出完整的词句。偶尔想表达,却因为语言功能的逐步丧失,努力几次之后便逐步放弃了说话的欲望,脾气也逐渐焦躁起来。母亲说,快要收麦子了,父亲是担心今年麦子没人收,而我又多年没有单独做过这些农事,所以父亲应该是担心这些事情。与父亲好言劝慰一番,似乎也没有太大的作用,看他模样,眉头一直皱的紧紧的,最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转过脸闭上眼睛躺下了。
麦收很顺利,虽然只有四块地,但是因为分布在不同的地方,收割机要按照顺序一块一块的收,收完麦子,也到了晚上。村里的邻居,帮忙一起装袋,然后帮我拉回家里来。这才告诉父亲,地里的麦子已经全部收完,父亲并没有太明显的回应,我知道父亲其实是想知道今年的收成如何。因为去年冬天小麦种下去之后,父亲变查出肿瘤住院,所以后来有些未出的小麦也就没有补种,再后来该到了撒药、除草、施肥的时候,也没有做这些田间管理。母亲说收成与往年相比,少了三分之一,母亲说到这些的时候,总是心有不甘的。
父亲和母亲都是要强的人,母亲虽然不识多少字,却是种田能手,往年的时候,我们家的收成,在村里总是数一数二的。母亲说,这么多年,我们家的收成从来没有这么差过。我安慰母亲:今年整体收成都不好,不是我们一家,再说家家都不如往年却也是实情。然后又跟母亲商量把地包给别人种的事情,母亲还想着再种上一季水稻,等到秋天的时候再把地承包出去,好言劝慰母亲一番,最后就把这个事情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天,天气很好,土地因为承包给别人,也就不用担心耕地准备种水稻事宜,在院子里,趁着太阳很好,把收回来的麦子全部翻晒了一遍,一袋一袋装好,然后码好,盖上防雨布。这几天的时间,父亲虽然身体每况愈下,但是精神尽头却比较前几天好了一些,每天清晨傍晚天气凉快的时候,把他扶在轮椅上,在院子里面坐一会,看着我们兄弟和母亲一起,把麦子收拾完毕,这样与父亲而言,也就放心了。
麦收的第四天,最后一批翻晒的麦子也全部晒干装袋,然后一袋一袋的码在了屋檐底下,这个时候,与我们家而言,因为不用再种接下来的水稻,这一季的农事算是全部结束了。我跟父亲开玩笑说:今年这季农活已经全部做完,要他检查一下成果。父亲坐在轮椅上,我推着他到屋檐下码好的麦子前,告诉他今年收了多少袋麦子,跟他说都已经晒干,不会发霉;掀起盖在外面的雨布给父亲看,跟他说,下雨也不会淋着了。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父亲也没有一丝的厌烦。不自觉的想起,原来父亲母亲在我们面前,不也总是这样絮絮叨叨的吗?
小儿洋芋也在一旁玩闹,对于洋芋而言,这是他经历的人生第一个农事,却也是最后一个了吧,所以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与好奇。虽然因为年纪尚幼,这些经历未必会留在他的记忆里,但是起码当下的经历与体验是让他开心与快乐的,这也就足够了。
父亲想跟我说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怎么表达,微微摇了摇头,眉头却舒展了很多,脸上也有了一些笑意,然后颤巍巍的向我伸出了大拇指。
父亲不是一个善于直言表达情感的人,如小时候夸我和弟弟帮他推车一般,也都是委婉的。我明白父亲那个大拇指的意思:之前的焦灼,一是因为担心麦子的收成,二是担心我和弟弟能不能承担下来,虽然都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但是也从未独立劳作过这些农事。如今一切算是顺利,父亲也是安慰和放心了。
父亲五七将至,这些天来,总有那么一些原本消失的记忆,又重新出现在脑海里,父亲向我竖起的那个大拇指,是他在这个世上对我的最后一次肯定,我想也是鼓励吧。
不管是悲伤,还是思念,我还是要一直前行。
(连载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