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传】《生而为女》（54）
身边的女子 第八节 杨莉莉：难产而死
杨莉莉，我的初中同学，确切地说，初一时我们是同班同学。她念完初一，就没有继续上学了，外出打工了。
我跟她，高考前联系比较少，高考后才联系多了起来。
在2011年4月4日，她在政益县人民医院的住院部，断了气。
她比我小，1991年出生，2009年，已经有很多人提醒她：“赶紧找人嫁了！年纪大了就没人要了！就生不出孩子了！”
2010年2月，她经人介绍，第一次跟她的老公赖诚真见面，同年6月结婚，给了女方家三万聘礼。在农村，结婚不过就是摆个酒而已。
7月份怀孕后，婆家人都忙前忙后，做各种大补汤，一天让她吃6顿。
她妊娠反应严重，吃不下去，反胃，吃下去就吐。
婆家人就逼她：“你不吃孩子要吃啊！你不能太自私了只顾自己，不顾孩子！”
是的，母亲这个称谓是无比神圣无比伟大的。母亲当然不能自私！
婆家人非得看着她把食物吃完，才罢休。
关于吃完后，她如何难受，他们才不管呢！
每天6餐，顿顿如此！直到生孩子住院的那一天！
那一天，她已经有148斤。而孕前，她只有95斤。
但在2011年4月4日，她在产床上驾鹤西去了。
人世间的种种痛苦，她终于可以不用再承受了！
我沉痛的心情，如同鲁迅在写《纪念刘和珍君》。
4月3日早上，见红后她被送到了人民医院。
胎儿过大，医生预计有10斤，建议剖腹产。
家属不同意，坚持顺产：别人都能顺，为何独独你不能？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要你何用？
产妇只好跟医生说：“先试着顺产吧！到时如果实在不行，再剖腹吧！”
丈夫在产房陪产，妻子因为疼痛剧烈，躺在床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正在用手机玩游戏，连续输了几局，心情不好。妻子的哭喊生更让他心烦意乱。
丈夫渐渐不耐烦，情绪冲动之下竟然动手打起了妻子，一边扇耳光还一边责骂：“谁生孩子不疼啊？你怎么就那么矫情，就不能忍耐克制一下！这里不好玩，老子不陪产了！”
说完，就出去了。
我在想，此时此刻的她，心中是否涌起“等我卸完这货，咱们离婚去！没有你，我一样能带好孩子！没有你，我一样可以过得很好！”的念头来。
下午5点，宫口全开。
晚上8点，孩子还没有生出来。
医生去检查后回来说孩子突然胎位不正了，建议剖腹产。
丈夫拒绝在剖腹产手术上签字，理由是没钱。
医生急了：“快签字啊！再这样拖下去，大人小孩都会有生命危险！”
“不就是生个孩子吗？不是跟母鸡下蛋一个样吗？有那么严重吗？你不过是想吓唬我们，想多赚点钱而已！”婆婆一脸不屑。
家属不签字，医生不敢动手术。
就这样拖着……
晚上10:30，小护士急急地跑出来，大喊：“产妇大出血！保大还是保小？”
“你们医生不是救死扶伤的吗？如果只能二选一，我们干嘛来医院？你们医院是干什么吃的？一个都不能少！听见没？”婆婆大叫起来。
丈夫继续低头打游戏，沉默着。
医生没有办法，只能全力抢救，剩下的，听天由命了。
万幸的是，23:55，一个健康的女婴出生了。
母女平安！
4月4日00:21分，产妇出现呕吐呛咳，院方立即联合多科室抢救，但产妇因羊水栓塞引发多器官功能衰竭，抢救无效于4月4日7:04分死亡。
于是，一系列你可以脑补得到的医闹事件……
最后，双方同意以88万了清此事。
拿到赔偿金后，女方的父母要求分割一部分。
“你的女儿，已经嫁给我们家了！此生，生是我们家的人，死是我们家的鬼！她已经嫁给我了，就跟你们没有关系了！”男方父母振振有词。
女方的父母去咨询过律师。律师表示：法律上，死亡赔偿金原则上应由家庭生活共同体成员共同取得，且优先照顾被抚养人的利益。就算去起诉，你们也分割不到多少。
况且，在中国，人们都说走法律程序的人，都是无情无义的人，都是刁钻的人，都是妖魔鬼怪，都是异类。
我就奇了怪了：作为弱势群体，我的权益被侵犯，我跟人协商人家也还是不考虑我的诉求，我搬出法律依据，这倒成了我的错了？那法律是用来干嘛的？法律的尊严又何在？还有其他办法可以维护我的权益吗？我不拿起法律武器，难道要一直任你欺凌下去？
小时候，背得滚瓜烂熟的“有法可依，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时时刻刻在耳畔响起。
在中国，走上诉讼这一步通常都已经是被逼上梁山的人才会做的事。女方的父母还没有穷途末路到绝路，自然不会去告女婿--因为他们也丢不起这个脸啊！
杨莉莉曾经跟我说过：在结婚后的第五天，赖诚真非常好心的给她买了一份人寿保险。杨莉莉当时要求保险受益人默认为法定，但是赖诚真非常不满地说：“你已经嫁到我们赖家了，就是我们赖家的人了！你写法定，你到底还想不想做我们赖家的人？”
最终，杨莉莉的保险受益人是“配偶”。
所以，按照保险合同的约定，他又获得了59万的死亡赔偿金。
2011年5月6日，他在县城里最豪华的酒店，摆了199桌，风风光光地迎娶了当年曾经疑似因为他穷而跟他分手的女子——徐梅梅。
他拿到147万赔偿金后，就不管女儿了。当年的女婴叫赖杨梅，一直跟外公外婆生活，如今，已经6岁了。
很多人都说：在中国，作为女人，你不生个孩子，你都不知道你嫁的到底是人是鬼！
原来，我的死，可以让你过得更好！
那就死吧！
生而为女，我很抱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