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之桃花浅渊(四十三)默契
“你急什么呀,我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折颜把喝过的那壶酒踹怀里,又指指木架上。示意墨渊在指上几壶,“不就因为你对这些事情概不关心,一无所知,我才与你从头说起,早些年凤九忽然就不知去向,白奕问了我两回。我推测那丫头跟东华一起,但不好明说啊,只好给他搪塞过去。大概上几个月这个时候。凤九让她的朋友司命来找我,悄悄留了个口信,你猜怎么着?”
“难不成,他们两个连孩子都生了,专程去跟你报喜的?”
折颜极诧异,“你怎么知道?哇,忒神了!”
墨渊挑了挑眉,“我瞎猜的。”其实他无非就是突然想起,早年间白浅曾大发感慨,说这个小侄女甚是大胆妄为,指不定哪时跑出去撒野,再回来时,或许就牵了只小狐狸崽子。
折颜惊叹之后皱眉,“那小红狐狸哪里是给我报喜的呢,分明就是给我出难题。他偷偷生下娃,孩子都两百多岁了,这些年他没敢回家,跟东华住到了碧海苍灵。可这样下去总归不大体面,她希望我能在青丘那边替他们圆圆场,也为东华美言几句,好促成这门亲事,可你想啊,白止多固执呀,他能轻易答应?况且白奕性子板正得很,他若知晓了消息,只会被气个半死吧。”
墨渊瞬间明白了!折颜故意拉着他离开,还费上好大一番口舌,不会是想要将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自己吧?他好笑地看着折颜,“以你和青丘白家的交情,凤九托你这个事,可算是找对人了,我看你可以的。”
折颜一听急了,他这种置身事外的口吻可不行啊?“别呀,我正发愁哪来的机会开口呢,忽然你这里就天降喜讯了,唔,我是这么想的,趁着小五醒来这个喜庆的劲儿,我装作不经意似的提一提,你在帮着敲敲边鼓,兴许白止一高兴,这事没准儿它就成了,对吧?”
墨渊默默地摇头,白浅为了自己屡屡险些丧命,狐帝狐后本就对自己心存怨气,他在横插上一杠子,硬扯出东华与凤九的事,只怕不妥,而且是大大的不妥,可是折颜愁眉苦脸的把他望着,不闻不问也忒不仗义。暗自掂量过后,墨渊提议,“此事无论是你或是我去跟狐帝说,似乎都很不合适,还是请外援吧。”
“外援,你指的是哪个?”折颜开始心里默默掰着手指头。
“为今之计,唯有请三清境几位天尊中的任何一位,亲自出面说合这门亲事,狐帝才有可能点头。何况东华是曾经的天地共主,以他的辈分,由天地开创之初的尊神来作媒,方显的郑重些,你觉得呢?”
“原来,你就叫白滚滚...”
照壁前,阿满瞪着一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白滚滚,且很不屑地撇嘴——眼前这个小屁孩,名字古怪不说,一头白发也很扎眼,并且出门在外,身后还跟着一大堆随从,挺大的阵仗,看着似乎是天族显赫世家的纨绔子弟,很是叫他瞧不起。“喂,你作甚起这么个别扭的名字?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青丘白家有关系呢。”
白滚滚小肥手往腰上一叉,不甘示弱回道,“哼,我阿娘给我取的名字,关你什么事?她本来就是白家人呐。”
“什么?”阿满不肯相信,讥笑着问,“你阿娘的那个白家,天族没有姓氏只有青丘有姓氏,究竟还有哪个白家?”
小屁孩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还能有哪?自然只有青丘的狐帝白家。我阿娘,她可是青丘的帝姬。”
“你胡说!”阿满涨红了脸,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忘记了自己正被罚面壁思过,扭转身一把揪住白滚滚的衣领,另一只手握紧了拳头,作势要揍他,“我阿娘就只生了我们兄弟三个,你个野小子是打哪儿来的?竟敢在我面前信口雌黄,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不敢揍你。”
白滚滚突然被他挟制着,挣脱不开,急得哇哇大叫。
“阿满,不要欺负他。”听见闹出了动静,阿圆及时赶到,从阿满手里将白滚滚解救出来。
“哥哥,这臭小子八成是欠揍,他竟敢胡诌自己的阿娘是青丘帝姬,这不是诋毁我们娘亲么?”阿满犹自愤愤不平。
“我没有胡说!”白滚滚刚一得到解脱,气呼呼的直跺脚,控诉道,“我阿娘是白凤九,她分明就是狐帝唯一的孙女,不是帝姬是什么?”
阿满顿时傻眼了!阿圆也一样。小兄弟俩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转向白滚滚,齐声问,“你阿娘...是白凤九?可没听说凤九姐姐嫁人了啊???”
“难不成你们阿娘也叫白凤九?不对啊?你们说凤九姐姐怎回事?”
阿圆阿满听见他问,又好气又好笑地对看一眼,刚想要回答,只见一个仙伯模样的男人急匆匆直奔过来,口里说着,“诶呀小帝君,你怎么偷跑到这里来了,害小仙一通好找哇。”
阿圆适才在正殿见过他,晓得他名叫重霖,是东华帝君座下的仙官,于是,他更加认定了,白滚滚所言都是事实。听重霖说,他们上午正带着几只狻猊神兽在天界巡游,走至二十七天的时候,其中一只狻猊忽然发狂脱缰,刚好让迷了路的阿满给撞上了。阿满可不是好惹的,他从老君那里学来些驯兽的本事,不巧这力度拿捏不准,几个回合下来,也合该那小子倒霉,竟给弄伤了。白滚滚这小祖宗遂不依不饶地闹着要向阿满索赔,阿满自知理亏,拼着被老君责罚的风险,也只好将他们一行人带回兜率宫里来。
那重霖是个颇为持重且有见识的仙官,见了阿圆他们,忙恭谨施礼道,“我家小帝君年幼不知礼,若有冒犯之处,请两位殿下勿要见怪。”
不想他这话却引发白滚滚极大的不满。先前看阿满年纪虽小,但降服神兽的法力可不低,白滚滚既心生羡慕又有点不服气,知道阿满被老君责罚,特意跑来看他笑话的,谁知却没讨到半分便宜。“重霖,你怎么能向着外人说话?我如何在这些仙童面前失礼了?哼,等我回去告诉了父君,他肯定非治你的罪不可。”
阿圆闻言,只觉这个小娃娃忒骄横跋扈了!不过若真是东华帝君的儿子,听说那位石头帝君极其护短,他又不禁替重霖捏一把汗。
重霖哭笑不得,“小帝君,这两位殿下可不是什么仙童,他们都来自昆仑虚,是墨渊上神及白浅上神之子。”
“昆仑虚?”白滚滚愣住了,“是阿娘常跟我说起的那个昆仑虚吗?”
“对的。”
“那位白浅上神不就是我阿娘的姑姑么?”
“正是。”
重霖说完,悄悄觑了阿圆他们一眼,拿捏不准自家小帝君该如何跟他们哥俩论辈分。若按帝君之尊,应该算是平辈,可如果从白家论起,滚滚就明显差了一辈。因为帝君尚未公开迎娶白凤九,今日不期然竟凑到一起了,他们彼此间的称呼问题,叫重霖这样经验老道的仙官也犯了难。
“哇哦!”白滚滚终究是个小孩子心性,立时转嗔为喜,仿佛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他欢呼一声,上前拉住阿圆的手,“哥哥,你能带我去你家玩耍吗?我好想去昆仑墟看看,我都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呢,咱们现在就去吧,好不好?”
“这……”阿圆觉得似乎哪里不妥,却说不出来,看着滚滚脸上天真灿烂的笑容,也不好拒绝。
阿满却没想太多,“你以为昆仑墟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吗?告诉你吧,没有得到我爹爹的准许,谁都不能擅自上门,更别说你了。”
“啊?”白滚滚有些失望,却不甘心,可是我也可以带你们来我家玩。
“太辰宫?我们去过了,唔,没多大意思。”
“不是哦,”白滚滚自豪的挺直小身板,我如今住在碧海苍灵那里可漂亮了,有数不清的奇花异草,还有珍禽灵兽,好玩的东西有很多呀,我父君说,碧海沧灵从不让外人进过,可是你们不算外人啊,是我邀请的好朋友,父君肯定会答应的。
阿满被他说的心里痒痒的,忘了自己还在面壁思过,有些跃跃欲试,哥哥,既然他都发出邀请了,我们要是不去,未免显得忒小家子气了吧?
“忘了爹爹是怎么说的吗?”阿圆瞪了他一眼,“如果此番不能好好修炼,再惹出大麻烦来,以后就别想回到爹爹娘亲身边了。”
“是是,我好好修炼还不成吗。”阿满瞬间蔫了,垂头丧气背过身去,席地而坐,苦恼地闭起眼睛。
“白滚滚,我们来老君府上可不是为了玩,尚有课业未成,所以谢谢你的好意,至于请你去昆仑虚做客的事,等我们以后请示过爹爹再商议吧。”
“殿下说的极是。”重霖看阿圆言行举止大方得体,赞叹连连点头。白滚滚被他拽着离开,闷闷不喜。
重霖边走边劝他,“小帝君,咱们这回出来已半天多了,帝君帝后该等急了,还是赶紧回去吧。”
“对了,”白滚滚忽的甩开了他的手,“我这边去问问太上老君,就说怕回去的路上狻猊神兽会再搞事情,为了安全起见,请他派那两位哥哥一起送我回家,他老人家才好放心。”他不等重霖反应过来,先自蹬着两条小短腿跑的飞快,一溜烟儿没影了。
一番小酌过后,阿离兴高采烈拉上自己的外公外婆,直奔后山一处崖壁,观赏新近孵出的几只小仙鹤,据说那母鹤平常多得阿离精心照护。趁着午后的闲暇时光,白浅换了一捧新茶慢慢煮上,墨渊和折颜围炉而坐,有一搭没一搭的拉起家常。
茶汤煮沸后,氤氲如梦,我悠悠然想起从前跟四哥赖在十里桃林里的日子。 “折颜,四哥呢,怎的没一起来?”老早我就想问,可一直没寻得机会。
“嗯...说来话长啊。”
我仿佛听见折颜偷偷叹了口气。 “噢,那便慢慢说呗。”好奇心作祟,我忙以手托了腮,笑眯眯等着。
他神色微妙的瞥了我身侧的墨渊一眼,欲言又止。
转眼儿的功夫,墨渊剥好了一把瓜子仁,熟稔地将盛瓜子仁的小碟子推到我面前,若无其事的对折颜道,“你只管说你的,瞅我作甚?”他既待我殷勤备至,我自然不能光是坐享其成,便也投桃报李,舀了一盏茶亲手奉上。
“毕方你还记得吧?”折颜试探地问我。
我点头,“记得。当初不就是你为了讨好四哥,费心巴力从西山把毕方鸟猎回来给他当坐骑么?”
“你不提当初还好,说起这个,我都不知后悔多少次了。”折颜拍一拍桌子,连连嗟叹着,竟也没忘了跟我讨一口茶喝。
我一边张罗,一边好奇地问,“怎么,难不成毕方竟勾走了我四哥?”印象中毕方一直对我颇冷淡,我只以为他原就生来那样冷淡的性子,从未寻思过他兴许心仪的正是四哥。
折颜别扭的瞥了我一眼,“哼,忒没心没肺了!前尘往事自个儿倒忘得一干二净,可怜有的人连表达情意的机会都没有,一直情伤难愈。”
我很纳罕,“你这没头没脑的,说的谁啊?”
“还能有谁?不就是...”
我正等着他说下去,忽听见墨渊猛地“咳咳”了两声,折颜便住了口,齐齐望过去。
墨渊放下茶盏,淡淡的解释,“没事,茶很香,就是还有些烫嘴儿。”
我又把目光投向折颜。他从墨渊脸上收回视线,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毕方,我说的就是毕方。他从前单恋了个总不开窍的女子,后来,那女子嫁人生子,大家以为他该认命收心了吧,不想他这颗心却仿佛死得彻底。近些年,毕方总说叫真真放他单飞,你四哥哪里舍得?没奈何,真真便隔三差五的,得想着法儿哄毕方回心转意。这不,前些日子,苏陌叶邀请真真去府上作客,他本不大有兴趣的,转念又想不如带毕方同去,权当是散散心。”他抬头望天,“他这一走已十天半月,看来,怕是要乐不思归了。”
听这惆怅的语气,情理上应安慰他几句,可我却不甚厚道地捂嘴笑了。这西海水君二皇子苏陌叶,我是知道的,以纨绔闻名四海八荒,也是四哥最谈得来的酒肉朋友,只要他两个碰到一起,消遣的乐子多的是, 随便耗上仨月,也只当稀松平常。
感觉到折颜的眼风扫来,我忙掩饰地端起了茶杯,假意呡了两口,才缓缓道,“我四哥本就贪玩,又喜好热闹,他拿毕方的事兴许只是作个借口,你咋还当真了呢?不过反正你也闲着,索性就陪我阿爹在这儿多住些日子。”说完我才发觉,手里端的...是墨渊刚喝过的茶杯,一时尴尬的偷瞄过去,墨渊正直直看我,眼神儿柔软得能掐出水来,我心跳一下子莫名快了好几拍。
折颜虽仍有些意难平,可我的话大体还是叫他满意,“总算你还有点儿良心,不像那谁,这刚一上来,屁股还没坐热呢,就变着法儿的想将我支开。”
墨渊的眼眸忽地沉了沉,我疑心自己看走眼了,难道是我自作主张,竟惹他不痛快啦?正心绪不宁的时候,自己不安分的手被裹进他的掌中轻轻揉捏。我吓了一大跳,天光白日的,当着老凤凰的面他也不知道要避避嫌,闹得我脸都红了。
“哪个要赶你?”墨渊转向折颜,“是谁言之凿凿的挑唆,说狐帝大老远跑来,竟然连见一对宝贝外孙的面都见不成,还问我是不是存心的。我觉得这话虽是难听了点,终究也有几分道理,但我眼下不是分心乏术么,想着你折颜如此古道热肠,才敢跟你张口,劳烦你去老君府上走一趟,替我跟老君表表谢意,顺带将圆满二子带回来而已。”
墨渊颇为好笑的看着折颜,仿佛他只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你刚才不也听见了吗?狐帝连连说好,还直夸你果真是善解人意,尤其最懂他的心思。所以啊,这份功劳你老兄是当仁不让了,我怎好意思跟你抢呢。”
这中间折颜几次想截断话头,可墨渊连吹带捧的没给他机会,他争辩不过,阵势上明显输了,白了我二人好几眼后,只得低头喝茶化解郁闷。
我看得有些发愣,以前我自诩也算是个伶牙俐齿的,可是若跟墨渊的口才比起来,只怕差得不止一星半点。看来这几日我偶尔咄咄逼人的刁难,他不过是处处让着我罢了,并非觉得理亏。
“还觉得口渴?”
我无意识的转动着手里的杯子,墨渊柔声问了一句,我很没出息的脸再次红了。“没...不渴了。”我讪讪地放下杯子,急忙抽出手来,“我,我重新给你换一杯。”
“无妨。”墨渊按住了我,“我用这个杯子就好。”
我躲开他的注视,“...那,那我去续点山泉水。”才走出十来步远,就听见折颜那带着揶揄的轻笑声。
“有意思,忒有意思。我瞧她不管何时何地,还是同样的榆木疙瘩脑袋。如若她有凤九小丫头一半的悟性,你的日子指定还能好过点儿.....哎呀呀,只是开个玩笑嘛,至于让你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么?小五虽不善厨艺但烹的一手好茶,她烹的茶格外清香,嗯……好久没喝到了,来来来,多喝点......”
我无法想象,被折颜公然取笑,墨渊会怎样给他怼回去,可是我不敢驻足听下去,因为心底里确然没有那份自信——折颜口中总被埋汰有些不着调的我,究竟是如何捕获了墨渊的心?
夜幕四合的昆仑虚,分外的静谧,幽远的星空上一弯新月高悬,我趴在窗棂上,盯着月亮看得出神,心里头不由默念起儿时唱过的青丘童谣:“月亮弯弯~弯上天,牛角弯弯~弯两边,镰刀弯弯~好割草,犁头弯弯~好耕田......”
“哼的什么曲子呀,真好听。”
我吓了一跳,暗怨自己忒忘乎所以了,不知不觉中竟小声唱了起来,更没留神墨渊何时进了门,默默站在了我身后。他脸上含情带笑,两眼亮晶晶的,比外头的月色还要璀璨几分。夜明珠的柔光洒下来,他静静地站在光影里,瞬间令房中弥漫着甜美的气息。额,很有点儿诱惑的味道。
“你回来啦。”昆仑虚的客房全都布置在前山,后山桃林的处所只供我们一家子居住,墨渊为了表示礼节周全,亲自送阿爹阿娘过去安顿下来。我因没看见往日总爱跟在后头的“小尾巴”,好奇的问,“咦,阿离呢?”
“许多年没见大外孙子,你阿爹阿娘稀罕得很,定要把他留下来了。”
“哦。”我听了点点头,可并不全然相信他的话,这些天夜里都是小阿离陪着我睡,这会儿该不是他故意将阿离支走的吧?尽管阿爹他们的到来,坐实了墨渊千真万确是我的夫君,打消了我的疑虑,并且阿娘还特地对我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务必要对墨渊体贴些,以弥补这些年来身为人妻的亏欠。可一想到要我与他同枕而眠,我心里还是没底。我有些懊悔,早知如此,梳洗过后我应该早早就躺到榻上的被子里去,假装睡熟了,也省去了眼下这份尴尬。
无言立了片刻后,我抖了个机灵,故意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啊,好困好困!我...我先睡了。墨渊你也辛苦咯,请早点去歇息吧。”可是刚说完,我马上意识到,这话里话外都是要赶他走的意思,似乎有些蛮不讲理。可是话既已出口,容不得我多想,只好匆匆低头掩面,没提防他一伸手,猛地将我拉进了怀中。
“浅儿,真的要跟我如此生分么?”他在我耳边低沉地叹息,“姑且不论你我九万年师徒的情义,单这数千年来,咱俩伉俪情深,仙界公认的恩爱夫妻,这些均是不争的事实,可你究竟还想躲我到何时?”
在他怀抱里,我一颗心既慌且乱,身子略有些僵硬,“我...我没躲呀,不是在这儿么?你是我夫君不假,可,可人家很多事记不起来了嘛,你总得容我缓缓,对不对?”其实我真的没想要逃避,只是现在面对着他,越来越让我有种局促不安的感觉。比如眼前,他贴我很近很近,他的心跳与呼吸清晰可闻,虽则我身体不敢动弹,可胸腔里一头小鹿乱撞,神智渐渐有几分迷离——从前的我,是否也像如今这般依恋这个温暖的怀抱呢?
“你既承认我是你夫君了,却要赶我走?”他语气轻柔了不少,显见得并非生气,大概是觉得委屈。
我心一软,喃喃道,“我哪里是赶你的意思?不过是口误,口误而已...”我靠在他肩头,两手很自然地圈上他的背,“再说了,赶你,你不也没走?”每天深夜里,尤其是我最易梦魇的时分,总隐约觉得有股熟悉又安心的气息围着我,萦绕不去。
他似乎笑了一声,抱我的手紧了紧,“原来你都晓得,偏过后对我绝口不提。我那是担心你又被噩梦缠上,睡不成一个安稳觉,也怕你暂时还没法适应。”
“我就是再愚笨,但你待我的好,我又岂会不知?”我一半是嗔怨,一半是感慨,据我这几天默默观察下来,墨渊真可谓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夫婿,竟然叫我那么好运给摊上了,谢天谢地啊!
“那浅儿,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的。”我认为自己尚算只比较老实的,不懂得撒娇,更不会借机卖弄点风情,好将这个男人的真心牢牢攒在自己手里。
他将我披散的长发归拢到一处,轻轻抚弄着,“那是有多喜欢呢?”
我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但只听声音,便知道必是极其愉悦的,连带着我也受到了感染,“唔,仔细的我也说不上来,可是笼统的来讲,你是如何喜欢我的,我当然也一样喜欢你了,将心比心嘛。”
以我的资质,或者根本讲不出什么悦耳的情话,可是就只这么简单的三言两语,他却有些激动了,“真的?不是敷衍我?”他放开了我一些,迫使我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那炽热的眼光叫人好生羞涩。
“当然是真的,没,没有敷衍...” 我紧张的垂下眼脸,真要命,他唇角的弧度也忒好看了吧,容易叫人想入非非。果然,我话没讲全,他两片唇贴上来偷袭了我一下,很快又分开。
“...你,你...”我噎住了,脑子有片刻的空白。可接下来他将我整个打横抱起,我终于惊叫出声,“你要作甚?”
他先是不答我,稳稳抱着我走了几步,俯身放到榻上以后,方腾出手来抚摸我的脸,动作十分细致温柔。“不是说很困了吗?好好睡吧,折颜已经答应了,明天就去把我们的儿子接回来,那俩个小家伙可比阿离爱折腾,恐怕又有你忙的了,你得好好养足精神。”
我脸上像火烧过,耳根子都热了起来,有那么一瞬,脑海中闪过好些香艳的画面,原来只是我想多了。这一切分明没能逃过墨渊的法眼,他勾唇一笑,语带戏谑,“这是什么表情?你是有点失望吗?”
被看穿了有些难堪,我索性翻个身,一把扯过被子,拿背对着他,负气嘟哝着,“不是!我真的要睡咯,你快走吧。”
他直接轻笑出声,不仅没走,反而合身躺下,将我胡乱盖上身的缎被仔细掖好。我一声不吭的紧闭着眼,直等了许久,也未听见他出声。
突然想起他是我师父,好奇心让我瞬间忘记了难堪,“那你以前叫我什么?”
“拜师后,我叫你十七。你是我十七弟子,按排行这么叫下来。后来你成为了我的妻子就叫你浅儿我觉得这样亲切,十七终归是弟子的称呼。”
“十七,浅儿..."我默念了几遍,”那我是怎么称呼你的呀?”
“除了拜师那天称呼过我上神以外,拜师后叫我师父,我们在一起后有时叫我师父有时叫我阿渊”他的声音从我耳边飘过,听不出究竟是怀念,还是些许惆怅。
墨渊除了是我夫君外,还是我的授业恩师,“十七、师父,师父、十七…说来说去,我们以前是师徒对吗?”我忽然生出个没来由的想法,有些闷闷不乐,扭头斜眼睨他,“说到底,我终归要矮了你一截儿,那我是不是什么都还得听你的呀?”
我存心跟他找茬儿,他竟然还觉得蛮有趣,耐心给我解释, “不会。凡事我们大可商量着办,哪个说得更在理儿,就听哪个。可算公平?”
唔, 这还差不多!可还没来得及偷偷高兴一下,我又懊悔险些被他给套进去了,“哪里公平啦?你年长我许多,又是师父,知道的道理肯定比我多了去了,我还能说得过你?不行,不行,明摆着就是我吃亏。”瞧他先前跟折颜斗嘴的架势,一向口才非常了得的老凤凰都连连败下阵来,我在他面前哪有什么胜算呐。
“那你可千万别小瞧了你自己。”墨渊不着痕迹地靠我更近一些,“要说登坛讲道论经,我或许比你强点儿,可是你生了一张巧嘴,无论怎样荒诞不经的歪理邪说,经你的嘴说出来,总是那么振振有词,我十有八九是说不过你的。”他自然而然的搂了我,“而且,我就是再有能耐,也不该跟自己心爱的女子非要论个长短高低啊。你觉得哪样算公平都可以,就听你的。”
他最后这句话实在讲得非常中听。
可不是吗,在我们青丘,越是有本事的大男人,越懂得尊重和爱护女子,就像我阿爹和大哥二哥三哥,难怪我阿娘特看重墨渊这个女婿,果然善解人意!我一高兴,忘乎所以地枕上他的胳膊,“你有这份心意就行,以后我们还是照老样子,有事好商量。不过得让着我点,不许生我气。那我以后是叫你师父还是叫你名字好?”
他施法收起了夜明珠的光亮,房间随之一片昏暗,“你肯大方分我一半床榻,我还跟你置什么气呀?”
“讨厌。”我不由气恼的捶了他一下,他停止了调侃,漆黑中抓住我的手,十指紧紧相扣,“说真的,浅儿,我更喜欢听你叫我的名字,那样表示你心目中,我不只是你师父,而是你的夫君,也是你孩儿的父亲...”
………………
“浅浅,浅浅...”我被摇醒时,外头已是日上三竿,可见昨天夜里我睡得深沉,且一夜无梦。阿娘在床边看着我,关切地眼神中隐含了几许担忧。
“阿娘,怎么了?”我揉了揉眼睛,有些不解。
阿娘看着我坐起来,似乎放下了心,“哦,没事。我听阿离说,这几日你睡得都不是很踏实,还时常梦魇,早早便会惊醒。可我刚才一看,辰时都早过了,你还睡着,连叫了你几声也没醒,故而我担心...”
我吐舌, “担心什么?怕我再睡过去了,又一个几千年不醒?”
“呸呸呸!你这孩子,净说胡话,都是当娘的人了。”阿娘作势敲了我额头一下,轻声埋怨着。
我趁机两手搂住她,装作很委屈的表情,“可我分明只记得,自己不过才区区五万岁而已,还是阿娘的心头宝呢,本来日子过得很逍遥的,怎么一觉醒来,就全都变了呢?唉,如果说再大睡一场就能回到从前,或者寻回那些记忆,倒也好了。”
“好?”阿娘哭笑不得,“你个小没良心的,倘若真是这样,那阿娘和你爹咋办?墨渊又该如何,再等你千年万年?还有阿离阿圆阿满三个孩儿,都眼巴巴盼着自己的亲娘,你替他们想过么?”
我听了不由觉得愧疚,扪心而问,对父母至亲,还有墨渊以及孩子们确实亏欠良多。“阿娘,我以后再不说这样的混账话了,你别生气。”这语气相当诚恳,歉意也是发自真心。
“阿娘说这话,并不是怨你,浅浅,我真的不愿再眼睁睁看着你受伤,不想一次又一次为你担心。”阿娘慈爱地拍着我的背,“过去那些记忆,想不起来也不打紧,从今往后,你要乖巧一些,好好陪在墨渊身边,看着几个孩儿平安长大就行。”
“嗯嗯。”我除了连连点头,不想再多说什么,万一哪句说得不合适,平白惹阿娘伤心。
动作麻利地洗簌完毕,阿娘亲自为我梳头,一边梳一边与我说些青丘熟悉的人与事。阿娘的手很巧,不大会儿功夫就梳好了个漂亮的发髻,她自己似乎也很满意,拉着我左右看了看,“果然是四海八荒第一绝色,不需要胭脂粉黛,我的浅浅什么时候都是极好看的。”
“当然咯,也不看看是谁生的女儿。”我忍不住抿着嘴乐呵,“听说阿娘当年,可是远古洪荒有名的大美人呢,上门求亲的络绎不绝,险些将门槛都给踏破了。”
阿娘莞尔一笑,“你别听折颜瞎掰扯,哪来那么夸张?我早早就相中了你阿爹,除了折颜,没有哪个不知趣儿的敢来碰钉子。”
提到折颜,我忽然就想起了他要去接阿圆阿满的事,听阿娘说,辰时刚过他就已经动身。我有些忐忑,折颜修为高、脚程快,兴许要不了半天的功夫,他就能跑上一个来回。我心里吃不准,一个阿离就够我头疼了,多加两只黏人的团子,我可怎生应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