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想家吗,我可以不想家吗
陈粒有一首歌,开头第一句就是,“她住在七月的洪流上,天台倾倒理想一万丈”。
这首歌,她是录好之后才放到网上的,还让网友一起帮她起歌名。
最后,她选中的名字叫《历历万乡》,大概是因为歌词里有一句“踏遍万水千山,总有一地故乡。”
我觉得她选得挺好的,虽然,我并没有“觉得”的资格,但我依旧这么认为。因为这让我想起初中时的一篇作文。
那时候,我就曾经在文末写过,“他把所有远方,都活成了故乡。”
那个时候我十五岁,哪里都没有去过。可是在那之后,去过了很多地方的我,再也没有写出过那样的句子。
高考之后,我选择了一个离家两千多公里的地方生活。而那篇作文,也在我高中毕业那年踏上飞机的时候,变得一文不值。
整个中学时期,我家里发生的事情,让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
但我并不想写出来,不幸的人各有不幸,反正结果是,只要一踏足那个城市,我就会想起很多令人难过的回忆。
在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陷入了一种微妙的纠结之中:放假了,要不要回家呢?在南方度过了大学四年,我都没有怎么踏入过家门。
于是,总会有熟识的朋友催我回去,也经常会留意到很多老店就要拆掉的新闻,忍不住想回去把那些走过了千百遍的地方,再加个零头。
可是另一方面,对于和家人独处时的恐惧感依旧没有消除。
有次在家里呆着,我甚至听到开门声就能吓出一声冷汗,因为,我以为我爸回来了。
每每这种时候,我心里甚至就会愤懑不平:
“家庭”与“家乡”这两个天差地别的概念,被人们以一句“回家”笼统地划上了等号。
我想,可能划等号的人,大概是明白不了有一个常在你面前威胁你要自杀和一个会偷偷以你的名义借高利贷的所谓家人的感受了。
我印象很深的一次放假回家,约了朋友吃宵夜。
因为他在本地念书,所以学校宿舍离我家很近。
晚上十一点半的门禁时间,我们开始点菜的时候就已经十点了,我劝他说,慢点吃,回不去宿舍就住我家。
他以为我是客气客气,就说没事来得及。
但其实,我是真的想让他住我家。因为这样,我就可以避免和我妈的单独相处,可以避免家里的那种诡异气氛。
所以,我故意吃得很慢,想拖过他门禁的时间。时间差不多了,眼看快十二点了,他说吃得可以了准备回学校。
离吃饭的地方不远,我陪他走回学校,一路劝说他肯定锁门了,去我家住吧。
最后,到了他的宿舍楼下,他说,“我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把阿姨叫醒。”
我站在栏杆外面看着他走进去,然后一楼的灯亮起来时,心里升起了无限的绝望。他笑着和我招招手,让我快点回家吧。
我却恨不得跟着他进宿舍,哪怕睡在地上也行。
关于放假回家,我一直有着一个美妙的设想:
在高中附近的酒店里订好了房,白天和老朋友们吃喝玩乐,晚上喝完酒自己回到酒店睡觉。
就这样度过一整个假期,然后和他们完美告别。然后约好下一次回来的时间,退掉酒店,再回来广州上班。
对于家里人,这是神不知鬼不觉;但对于自己,可是心也满,意也足了。
只是,这样完美又理想的“回家计划”,总是会被假期昂贵的酒店费用、天然的道德威慑、感觉随时会遇到亲戚甚至爸妈的恐惧感而打败。
所以,最后我索性放弃了回家的念头。
前段时间国庆节的时候,我就躺在出租屋里问自己:
我可以想家吗,我可以不想家吗,我可以只想那座城市而不想家里人吗?
之前在微博上看到一条消息,有人说,“我已经二十多岁了,但我现在听到父母的脚步声,还是会突然害怕一下,尽管我已经没有作业需要写了。”
我也有这种感受,而且我明白,这种感受大概是不会随着我的长大、独立、拥有了私人空间而改变了。
在中国许多家庭也是如此吧,在漫长的相处过程中,父母一直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而子女也有着与之对应的天然恐惧。
当然了,这种情况是少数,有的话也没有我那么极端。
但如果可能的话,我真的更希望它只是发生在了我一个人身上而已。
一个神奇的现象是,在我家的布局里,我的房间是没有门的。
严谨地说,有一扇玻璃推拉门,可是常年在门下堆满了杂物,所以是永远关不上的。
前两年家里搬家,重新装修,我妈询问我对自己的房间有什么要求,我说,有门就好。
我说这话时身边有朋友在,但大家知识当是句玩笑话而已。
后来果真有了门,一扇正常的红漆的有锁的门。可是我回家的第一个假期,我妈就因为我关上了房门,哭了起来。
后来那扇门我一直开着,因为我几乎没有回过家了。
或许是因为我的成长经历吧,“父母的眼里的你永远是个孩子”这句话,我一直认为是把双刃剑。
它给了你父母宠溺的温情,但同时,也剥夺了你反抗的权力。因为你是个孩子,你理应没有隐私;因为你是个孩子,你回家的理由就只能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期盼。
你是个孩子,你就应该在这个父母定义的角色里中规中矩,而打破这条约束,就是与父母为敌。
我不想与他们为敌,所以我选择不回去。
这可能是所有办法里最差劲的一种了,远不及“沟通”、“谈心”、“互相理解”、“感同身受”之类来的有用。但是说实话,那些方法我也都试过,结果就是我妈哭得一次比一次厉害。
她说,我长本事了,她说不过我了,她觉得委屈。
想起前段时间,KC 的家人拿到了几张表演的门票,家人不想去就让他去。他很累,也不想去,就百般推脱,家里人便责备他不懂事。
他第一次在他们面前义正严辞地说了自己的想法,“你们不想去就不去,我不想去也可以不去。如果觉得浪费当初别要这票啊,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没人反驳他,可是他特别地后怕。
我知道他怕的是什么,他怕的是当时任何一个人站起来,对他说一句,“你怎么跟家里人说话呢?”他就哑口无言了。
这是一个“孩子”的致命软肋,孩子有孩子的规矩,晚辈有晚辈的模板,你不能那么对自己的父母,这和你占不占理是两码事,家庭关系是另一套运行体系。
后来他讲起这事,有人劝他应该接过票然后偷偷的扔掉,最后骗他们说自己去看了,这才是个完全之策。
事实上,这才是那套体系能够接受的答案。
每个家庭有每个家庭的故事,也都有自己的解决办法。但是我今天写这篇文章是想说,我们以后是不是也能够一起,着手建立一种新的家庭体系。
在这种体系里,父母不用活得那样弱势,拥有自己的独立生活,而孩子也能相对自由地作出选择,不必处处欺骗父母。
不然,一代又一代,还是会出现很多对那套体系束手无策的人,长本事之后,惹得家里人哭天喊地的人。
在许多年后,他们大概也会和我一样,偶尔会陷入这样的纠结里:
我可以想家吗,我可以不想家吗;
我可以,只想那座城市而不想家里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