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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

2019-09-22  本文已影响0人  陆诗明

【天涯】

  我觉得成熟最初的标准就是能凭自己的一张脸在门口的早餐店赊一串贡丸。

  那些贡丸泡在比豆浆更浓的汤里,好像未被打捞的珍珠一样,安静地诱惑着所有人。

  虽然我并没有觉得多吃这一串贡丸能给我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它甚至不能让我避免一次迟到,也不能代替我的红领巾。

  我最怕的就是忘带红领巾,这意味着我无法进入校门。当然一切都是有补救的方法的,在校门口监狱一般的小窗户里会有一个面目模糊的老头出售红领巾与少先队队徽。不过他的作息非常不规律,而且对人也不太客气,并没有意识到,是像我这样健忘的人才拉动了他这个小监狱的经济增长。

  操场跑道铺着黑色的颗粒,敷着白粉,留下一堆低年级的人捡了丢着玩。我上着卫生健康课,被检查着修理后的指甲,穿着紫色的阿姨走到我的指甲面前,皱起眉头,说了声:“好是还好的,就是....”,最后他奖励了一个苹果贴纸给我,我没有很高兴。

  那种天气只是寒冷,水也吹不皱。我只有在这个季节,才会因为肚子痛而想起那个紫色的阿姨。我绕过莫名的教学楼角落,亲眼看着阿姨从一道道门的阴影里走出来,从桌上摆放的寥寥几瓶药水里郑重地选出一种帮我涂在肚脐眼上。

  受了特殊照顾的我,带着不可言说的光环,回到了教室里面。这个教室里,曾经有人因为没来得及上厕所而直接方便在了地板上,老师处理的时候我根本没眼看。

  我只想着下课之后能跟虎去什么地方把我今天的性子给释放掉。虽然我们已经一边敲击红筷子一边高喊《弟子规》一下午了。

  我通常时候跟虎在一起的时候才有浪荡的感觉,因为我觉得我无所不往。我们比谁踩在斜面石头上能保持的时间久,还可以一边背刚学的《草》。

  我们最远走到了杰的家,他家的后面是数不尽的硕大石头。

  我在这里第一次看到火灾。我们有次玩鞭炮的时候,差点烧光了地上的野草。可我们还是很爱这里。

  我们认为没有人能远道而来这里。没有人认识那些小路,穿过只有我们才能挤过的田垅,在巨石的棱角上落脚。所以当虎告诉我他要把小辫带过来的时候,我并不太乐意。

  小辫不是一条狗,小辫是一个女生。虎经常在石场旁边一个黄得娇嫩的电话亭里打电话给她。我一开始并不知道她是谁。

  小辫是虎给她起的,虎说是她喜欢的男生给她取的,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这样屈辱地叫。

  杰是支持虎的,尽管我送了他一把玩具枪他也并没有站在我这一边,后来他才说那把枪是我忘在他家的,并不是我主动给的。

  可他也没有要还给我的意思。

  于是在二比一的情况下,我只能答应他们的要求。我在三个夜里抱着我的小熊,终于跟它商讨出,多一个少一个进入石场的并不会对我们的支配权力有什么影响。

  这样只后虎终于告诉了我小辫的身份。

  我从存钱罐里倒出两块钱,充当我放学以后买宠物小精灵卡片的资金。确认自己戴了红领巾之后,我潇洒地踏上了去学校的路程。

  中途会路过一家大院,里面是三面两层的老式楼房,其中的某一铺散发着骚臭味的床住着我的同桌。

  某一回我跟虎与杰三个人惹了他以后,她就在他们大院的外墙上写满了我们三个人的名字,还用当时年代的低级笑话来嘲笑我。

  我甚至觉得这样很酷。

  不过那天我并没有在意这么多,我要亲自去见识一下小辫。我跟虎等到了升旗仪式,那天我粗暴地把他旁边的女孩子往后推,站在他的身边。

  “你要怎么给我指出来,虽然升旗仪式全校都在,但我怎么找得到?”

  “你等啊。”

  我等了三片凉凉的风,等了五六只翠绿的蜻蜓,等了十几声小女孩的吸鼻涕声,等了上千人一起扭动头时擦过太阳的幼稚感。

  等到一声话筒的沙哑。

  “接下来,升国旗,奏国歌!”

  一个女生,在我的印象里,她不单单是个女生。周围女生不会那么自若地从主席台台阶里走出来。

  她没戴花环,没有点眼角的亮片,没有牵着一只可爱到爆毛的小兔子,没有让雨停止落下,没有圆弧形地摆手,没有香薰一般地吐气。

  她一切有的都在照映她没有的。

  这个指挥的女生就是所谓的小辫。

  她的后脑勺长出段段顺畅的小辫子,像是春神沐浴的花洒。

  “原来,是辫子的那个小辫。”

  “你以为呢?”

  “没什么。”

 

  小辫没有加入我们,她也没有理睬虎。虎依旧不依不饶地在电话里跟她说自己一天要做的事情。他有时候很温柔,把山山水水之类的话都说遍了,有时候也很生气,把空气都拧干了拿来抽草。

  我感觉这个电话亭真的是末日里的一抹晨辉。每次我在黄昏当中看见虎默默挂上电话,转过身来,在背光中没有表情的样子。我第一次产生了不因生理疼痛而想哭的欲望。

  好想这个时候又一件黑色的大衣披在我的身上,再顺便下一场大雨。

  小辫跟我们有三个班的距离,在楼上。自那以后我就总感觉楼上会有很长的裙子挂下来。我提前准备好了晾衣杆,想着到那个时候可以拉拉那件裙子。

  虎问我是不是对小辫有意思。

  杰问我是不是对小辫有意思。

  我都没有回答,但我怕他们两个一起问我,我撒不起大于两个人的谎。

  虎在情人节也跟小辫通话,说的话很不着调,让我很羡慕。杰在一边抓蛐蛐,但他老是抓不到,让我觉得他欲盖弥彰。起码也得追到一只吧。

  石场里面开始有人来野炊,他们把石头烧得黑黑的,煮白白的汤和饺子。

  我们渐渐乐意接受别人参与进来,因为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当我看见虎独自要往野草外走的时候,我拉住了他。我以为他是被逼走的。

  虎只是说想去看看。

  我一脸郑重地告诉他,这里就是最远的地方,没人知道那片野草之后是什么。

  虎说最多走出县城而已。

  然而我们没人出过县城。

  “你知道县城外面是什么吗?”

  “不知道,我没去过。没人知道。”

  那就是了,也许野草之后什么也没有。我想到了虹猫蓝兔七侠传的封面,提着剑的少侠在悬崖的顶端骄傲地指出长剑,风排在两边。

  “你听过天涯吧。”

 

  小辫呆到了五年级,就再没有回来过。她似乎参加了一个音乐比赛以后就再没有音信了。

  虎为此很懊恼。他没有给小辫留下点什么。

  他开始请教我们情书的写法,然而我们全班男生都没有恋爱的经历。他就开始自己写。

  我时常看见他趴在自家的窗栏上写。

  纸都是皱皱的,但是好把风藏在里面。

  杰到后面也转走了,带着我的玩具枪。

  中间很久虎都没有写好情书。直到某个在学校的午睡,他把我摇醒以后,带我去了楼上,把情书放在了小辫原先的座位上。

  “她还会回来吗?”

 

  后来小辫回来了。她为了要告别原来的同学,那天,所有男生挤爆了楼道,我才发现那么多人喜欢小辫。

  我痛骂那些挤我的男生,然后发现我也是其中一个。

  不过这么多人里面,没有一个人敢亲手递出他的情书。

  虎很高兴。

 

  但是小辫只是在她们班的讲台上说了几句话,鞠了一躬就走了。她不会惦记自己坐了五年的桌子。

  第六年跟虎呆在一起,我们最终要分开了。天涯的最后一别,他接着打给辫子电话。很久都没有说一句话。

  这个久,久到太阳都没有等牢。

  虎顺势把话筒递给了我。我接过仙人掌一般扎手的话筒,小心翼翼地贴上耳朵。

  我终于揭开了这个话筒的秘密。它跟我见过所有坚固而冷漠的话筒一个模样。就是都没有任何用处。

  我现在才发现,虎的六年,没有插卡,没有拨号,拿下话筒就可以直接跟小辫通话。

  “你实在是太傻了”

  可虎演的实在是太像了。

 

  那我们今天就可以彻底解决天涯这个问题了。

  最初跟杰一起的冒险已经完结了。想要带领的小辫也从来都不曾认识我们。

  瞬间我觉得六年里没有什么是真实的。

  “那不如去看看野草后面有什么,没意见吧。”

  “没有。”

  野草被我们拖着后扯,撕开伤痕。黑色的伤痕就是白色。我们越往前走越听见一种庞大声音的召唤,一下竹板,一动拉帘。好戏的开场,往往伴随着好奇心的幻灭。

  野草后,是犹如江水一般宽阔的公路。

  波动着轮胎的起伏,撒着慌张的噪音。

  一瞥就过去的汽车,黑色的玻璃窗。在里面的人看来,我们的天涯也不过是他们的转瞬一眼。

  虎说,我早就知道了。

 

  我既没难过也没高兴。六年之后,我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同桌写在墙上的我的名字,被白色油漆粗暴涂抹。我们离开后的学校开始疯狂装修,像是吃不饱的怪物。

  我到外地以后,再也没看到过虎。

  只是偶然有一次我在家乡的街上和某个女生擦肩而过,我转头的时候却发现她就是那位小辫姑娘。

  我窃喜她不知道我的存在。

  但我也想告诉她我开始写诗了。

  就在纠结的时候,她已经走的很远很远了。而我的人生信条就是,不随便回头看路过的女生。

 

  我渐渐学会了离开了虎和杰,还能自如地交朋友。

  也学会了在看过小辫之后交女朋友。

  一切都调和得刚刚好,那片天涯的石头也被当作了建材,很快变成了平地。

  如今我也不想看见虎。他是我心上的袋子里一戳就洒落的幼稚,让我在人群中窘迫不已。

  但我也因此感谢他,毕竟幼稚就是英雄原来的样子。

  也许不一定会有天涯,但一定会有像我跟虎这样的天涯英雄在。

  而且生生不息。

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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