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讲堂留影160

2024-3-5 一百六十课

古文经典交流学习群 郭老师

郭志强，1996年毕业于河南大学历史系 ，中学高级教师，曾任《中学政史地》编辑部主任。

7.11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语音整理
本章通过孔子与弟子的问答来表明他非常珍惜自己的生命，但是人生总是免不了潮起潮落，有时候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暂时不可能实现，依然不会放弃。在本章里，孔子指出子路“暴虎冯河，死而无悔”的做法是一种有勇无谋的表现，这样不可能成就大事。
虽然孔子也提倡“勇”，但是真正的勇不是蛮干，而是运用智慧，就是“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要智勇兼备才能够成就一番事业，这才是孔子眼中的真勇、大勇。
我们来看文本，本章涉及的三个人物，除了夫子以外，还有颜渊和子路。这两个弟子我们前面都已经多次介绍过了。我们直接来看文本。
子谓颜渊曰：“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就是有一天，孔夫子对颜渊说，“用之则行”，这个“行”就是指“行道”，就是实现孔子的政治理想和社会理想，其中的宾语“道”被省略了。同样，“舍之则藏”，后面也是省略了“道”。这种省略的方法在论语中比较多，比如“子路有闻，未知能行”，“闻”和“行”后面都省略了“道”字。再比如“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行后面同样也省略了“道”字。意思就是孔子对颜渊说，如果国君任用我们，我们就去努力实现理想；如果国君舍弃我们，不任用我们，我们就把自己的本事隐藏起来。注意，这个“藏”就是把自己治国平天下的志向，以及自己的杰出才能，通通都藏起来，也就是把“道”藏起来，甚至呢，连人和“道”都一起藏起来。类似的表达我们前面也曾经讲过，比如孔子说，“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夫”是个语气词，相当于“吧”，没有实际意义。
不仅孔子这样藏过自己，颜渊也这样藏过自己。比如孔子说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也就是说，无论孔子还是颜回，都曾经把自己做官的本事藏起来。当然，在那个时代还有一些隐士连人带“道”一起封藏起来。
比如孔子夸奖卫国的君子蘧伯玉，说他是“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还夸过宁武子说，“邦有道，则知；邦无道，则愚。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实际上，不论是“卷而怀之“，还是“愚不可及”，都是把自己的理想，自己的本事和品格，也就是“道”，都通通藏起来。
总之，无论是孔子还是颜回，他们都非常懂得进退。该行的时候就行，那行不通就去藏。但是子路的一生都是争强好胜，不知进退。当他看到老师高度肯定了颜回，心中不免有点儿不平衡，或者说激起了他的好胜心，也想得到老师的肯定。于是子路就提出了一个问题，“子行三军，则谁与？”这是一个倒装句，就是“子行三军，则与谁”。子路这个问题很有针对性，因为他自己是勇猛好武，对行军打仗很有一套，至少要比颜回强。所以他就以为老师肯定会说，那行军打仗肯定要找子路了。
在春秋晚期，各诸侯国大多都设置三军，也就是中军、左军、右军，三军的统帅一般都是国君，至少是太子。中军是主力，那左军、右军就是辅助的军队。也许子路在想，如果老师那是三军统帅的话，那我子路至少当一个副将应该没有问题，但是没有想到孔子不仅仅没有肯定他，而且还批评他有勇无谋，不知进退。孔子给出的答案是，“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
所谓“暴虎”，就是赤手空拳打老虎。我们知道，武松打虎还用了一根哨棒，而“暴虎”很危险。“冯河”，这个字不读féng，而是píng，凭借，就是不用任何工具去过河，也就是趟水过河，也同样是把自己置身于一个危险的境地。孔子就用“暴虎冯河”来批评子路做事鲁莽，只有匹夫之勇。
孔子选副手的标准是，“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就是在面临战事的时候必定恐惧谨慎，正是因为他恐惧谨慎，所以“好谋而成”，就需要缜密的谋划最终把事情来做成。显然子路还达不到这个标准。
孔子不仅是这样说的，而且还是这样做的。孔子认为，作为一个臣下，应该是“以道事君，不可则止”。那以道事君”，就是“用之则行”；“不可则止”，就是“舍之则藏”。把握鲁国的朝政季氏接受了齐人赠送的女乐，结果三日不朝，孔子就立即辞去了司寇之职，开始周游列国，很明显这就是“藏”。
而颜回是孔子弟子里最优秀的一个，但是我们在《论语》中并没有看到他有什么作为。因为“天下无道”，颜回也无法行“道”，只能“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这也是一种“藏”。
可见，孔子认为颜回既能“行”，又能“藏”，知进退。而子路是有勇无谋，不知进退，也不知道该怎么“行”，也不知道该怎么“藏”。

钱穆注译

〔注〕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有用我者，则行此道于世。不能有用我者，则藏此道在身。舍同舍，即不用义。

唯我与尔有是夫：尔指颜渊。身无道，则用之无可行，舍之无可藏。用舍在外，行藏在我。孔子之许颜渊，正许其有此可行可藏之道在身。有是夫“是”字，即指此道。有此道，始有所谓行藏。

子行三军则谁与：凡从学于孔门者，莫不有用世之才，亦莫不有用世之志。子路自审不如颜渊，而行军乃其所长，故以问。古制，大国三军，则非粗勇之所胜任可知。

暴虎冯河：暴虎，徒手搏之。冯河，徒身涉之。此皆粗勇无谋，孔子特设为譬喻，非谓子路实有此。

临事而惧，好谋而成：成，定义。临事能惧，好谋始定。用舍不在我，我可以不问。行军不能必胜而无败，胜败亦不尽在我，然我不可以不问。惧而好谋，是亦尽其在我而已。子路勇于行，谓行三军，己所胜任。不知行三军尤当慎，非曰“用之则行”而已。孔子非不许其能行三军，然惧而好谋，子路或有所不逮，故复深一步教之。

本章孔子论用行舍藏，有道亦复有命。如怀道不见用是命。行军不能必胜无败，亦有命。文中虽未提及“命”“道”二字，然不参入此二字作解，便不能得此章之深旨。读《论语》，贵能逐章分读，又贵能通体合读，反复沉潜，交互相发，而后各章之义旨，始可透悉无遗。

〔译〕

先生告颜渊说：“有用我的，则将此道行于世。不能有用我的，则将此道藏于身。只我与你能这样了。”子路说：“先生傥有行三军之事，将和谁同事呀？”先生说：“徒手搏虎，徒身涉河，死了也不追悔的人，我是不和他同事的。定要临事能小心，好谋始作决定的人，我才和他同事吧。”

李零讲解〔摘〕

孔子偏爱颜渊，子路不服，受到孔子的训斥。这里，颜渊、子路，俱以字称。

“暴虎冯河”，《诗·小雅·小旻》有“不敢暴虎，不敢冯河”，“暴虎”也见于《诗·郑风·大叔于田》。传统解释，都说“暴虎”是不假兵器，空手搏虎；“冯河”是不假舟楫，徒步渡河。但裘锡圭先生考证，“暴虎”的“暴”字本作“虣”，本象执戈搏虎，“空手”之训可能是后起，原来指不乘田车打老虎，并不是不用兵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