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 围着理想前进(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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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任工厂生产科调度
一九八六年七月,我和三个男同学被安排在工厂的生产科当调度。作为工厂的生产科,负责全厂的生产安排,维护正常的生产进度。我是唯一的女调度,跟章南翔同一间小办公室,并办公桌对办公桌,甭提有多高兴;因为我俩技校、电大搞宣传是搭档,很配合。
生产科的办公室,在工厂办公大楼的一楼右手边的最当头。这间小办公室,只容纳了四张办公桌,其余那俩桌子对靠,一个是万元,另一个是唐晓亮。
我们小办公室进门口处的右墙边有个门口,直接连接大办公室,便于我们过去接电话。
工厂生产调度是男人的活路。而我的到来,生产科热闹了。科里快退休的简师傅说:“这是生产科有史以来,你是第二的一个女调度,头先一个姓杨的女调度,现在当科长了。”
我从来都没想过做官,只想当会计。只是会计名额四人,有背景的人去了财务科,我是听天由命而已。
起先,我由一名老科员带,让我熟悉他所管辖范围的调度日常工作;没多久,他擢升离开了生产科,我接管了他的工作。
我像科里的男同事一样,一身工作服,每天在我负责的车间穿梭,协调车间扯皮拉筋的事情。
铸造车间是我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每当我看见行车吊着一罐铁水,浇注在模具里面的时候,我就想起了父亲。
儿时,我在一0二钢厂读书学工劳动时,看见父亲开着行车吊着钢水浇注;我下乡当了知青后,父亲为了解决子女的工作到了这里,他开着行车吊着铁水浇注的情形,历历在目。
如今他已退休在家,本应安享晚年,可他仍然为子女操心不止。我的婚事,成了父母的心头病。
我也很想嫁人,毕竟三十岁的人了。我的同龄人都已婚并有了自己的孩子。
同学老大姐回原单位后,也四处托人,为我物色对象,可都没有适龄对象。厂里的圈子又小,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工厂办公大楼的科室,只有生产科最忙碌。其它科室基本上就是:桌前一杯茶,手上一份报子,等待下班时间的到来。
最先,我班同学之间互相还要串串帮,述说科室怎样怎样的:财务科每月做账就那几天忙,供应科和销售科出差机会多;保卫科、人事科、质量科更好耍;只有生产科好像每天都跟打仗似的,瞎折腾。
我说:“我们科长讲:生产科要是不忙的话,大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没得那么夸张。”蒯荫梅一脸的不高兴,“如果没得我们质管科把关,产品没有合格证,生产再多也等于零。”
“对头,话不能这么说。”林木彰有些气愤,“如果没得我们财务科经济核算,进行成本控制,你们生产的产品按什么价格出售?”
“就是嘛!我们保卫科防盗、防偷是为了啥子呢?”
“我们人事科不进行资源配置,你们生产科怎么组织生产?”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这是我们的梁科长说的。我问他,我们科为什么天天必须到生产现场?他就这么说的。”
“他说的,你不能这么说噻。”林木彰薄薄的嘴唇微微向上一翘,“这不过是革命工作的分工,同酬不同工,谁能比谁忙呢?”
“对头。”蒯荫梅急忙接过话头,高高的颧骨上面配有牛一样的眼睛,闪动着光芒,“政治经济学里面,马克思不是讲了的嘛,社会化的大生产,是分工和协作的关系。”
“就是嘛!”林木彰捣鼓着薄唇,“根本不存在忙或不忙,只存在有无责任心和有无担当的事情。”
他们都说:“分工不分家,要说忙,都忙。”
随着时间的推移,同学们都习惯了办公大楼的氛围,坚守自己的工作岗位,不敢随便串联,除非有事情要办以外。
生产科每周一上午8:00,在生产会议室里,开全厂生产调度会:各车间有一名调度员,有关科室也有一员列席会议;每次大概有二十多人到场,由我们科长主持,主要总结上周的不足和安排这周的生产。每次的会议都很热烈。我作会议记录。
梁科长黑黑的肤色,一脸的严肃,一口的武汉腔:“铸造车间:上周四,你们的退火炉爆炸,修理的进展如何?”
上周四晚上,“轰隆”一声巨响,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不好了,出事了!”
我好紧张,说服自己:应该是锻造车间,比如,锻锤事故声音才这么大。
次日,我一早来到科里:三个科头(一正两副)正在他们的办公室里。
“我接到电话就去了。”梁科长说,“还好,没伤到人,没起火。我叫他们保留好事故现场,通知有关单位,明早开事故现场分析会。”
他对副科长,“小李,你去参加吧。”
梁科长转身,看到门口的我,“你今天来得这么早。你也跟着李科长去吧。”
我一下就明白了,是铸造车间的退火炉出事故了。我跟随李科长到了车间办公室:主任和书记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主任说:“我和书记昨晚第一时间赶到现场,通知车间有关人员自查原因,初步判断:是线路短路造成的。加之,员工在操作上有点欠妥,等会儿工厂有关技术部门鉴定了,才能结论。”
书记说:“我们先到现场去看看吧。”他喊,“小唐,待会儿有人来,叫他们直接到现场来。”
“好的。”
我俩随同车间主任、书记、调度、工程师一行到了现场:耐火砖碎块散落一地。幸好是晚上,当时的夜班员工,正在休息室里,避免了一劫。
不会儿,技术科、安全科、保卫科的有关人员都到了事故现场,经过一番热烈讨论,同意车间的自检结果。
此时,铸造车间调度员说:“当天事故现场分析会一结束,我们车间就加班加点修理退火炉,这周五保证能正常投入生产。”
梁科长问:“机修车间,你们的外协非标件,哪些是这周要退火的急件;报上来,我们到外单位去退火。”
机修车间调度说:“好的,散会后,我回去落实。”
就这样,每个车间的生产一一落实,至少要两个小时的时间;有时候一开就是一上午,通常是:新产品的研发、车间之间的协作或者技术上的问题等。
女同学的工作都很安定。只有我,不是在车间,就是在有关科室里找人,解决生产上的问题。
新开发的产品“闸瓦”质量不过关,我要通知检验科的人员和有关的技术负责人员一起,看他们解决问题。
后来,班里的女同学,有的叫我“女强人”。我心里直打哆嗦,因为这是个男人的社会。
她们喊我“女强人”的意思,我清楚。每当我听到“女强人”时,我总是“哈哈”大笑,并不停地摇脑壳。
随着工厂生产规模的不断扩大,新产品的研发深入,国家铁路货运任务繁忙,加之车辆件更新换代,经上级部门批准,同意工厂生产铁路货车车皮(装货物的车厢)。
生产科作了新的安排:我和章南翔负责《车辆件产品的规范表格》的一整套工作。
这样一来,我就用不着穿劳保服到现场,与电大的女同学一样,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到办公室上班。
遇到问题的时候,章南翔去生产现场调查;我就在这里,看看书;偶尔老梁过来,我就跟他谈感受;有时候,我溜号,乘客车去外边,很惬意。
1988年元月中旬的一天下午,李科长直接到我们科员的办公室,看了看:“你们都到齐了。”他笑容满面,“简师傅,你通知下面库房的人马上上来,开个短会。”便离开。
简师傅拨通电话:“你是小凤吗?叫你们马上到科里来,开个短会,有要事传达。”
“就等你们了,赶快哦。”她把电话放下。
简师傅是临近退休的女科员:中专文凭、瘦削、矮小,专门留守办公室,负责接听电话。
不一会儿,下面库房的七人都上来了,加上上面九人和三名科长,共十九人,是工厂人员最多的科室。
三个科长一前一后进了大办公室,手头都有一张自己的凳子。我们第一次见此情景,都在纳闷。
“很好,这么快都到齐了。”李科长第一次这么平和,眼镜背后有他秘而不宣的瞳眸,“大家随便找个地方坐坐,桌子上面也行。”
小凤挤坐在我的凳子上;没有凳子的,就坐在桌子的边沿上,两脚自然下垂;三个科长坐在我们的中间,梁科长坐在他俩的中间。
“今下午一上班,我就通知你们在这里开个简单的欢送会。”李科长一脸的灿烂,左手一下就搭在了梁科长的肩上,“欢送我们的老梁、我们的老科长离开生产科,到新的岗位任职。”
我一下就愣住了,不敢相信是真的。
上午,老梁说我:“侧页则门”的“则”写错了,应该是“侧”,即“侧页侧门”。他还说我:现在变懒了,不肯下去看看,这个东西长的什么样子,你都不晓得,不写错才怪。
我说:这是你们男同志的事情,并“哈哈”大笑。
此时,李科长自然地把手从老梁的肩上放下来,抬了抬黑边框眼镜,手一放开,很舍不得的表情展现了出来:“我来说几句。”
他饱含感情,“我和老梁共事多年,他一直指导我,是我的贵人。”
李科长今年35岁,当过知青,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经济管理毕业;他是工厂重点培养的对象,据说是厂长接班人:他幽默风趣、谈笑风生、形象得体、肤色适中,很有厂长的范儿。
“老梁,您到横向联合办公室去了,要常回家看看,别忘了兄弟伙哟!”李科长眼镜背后眯成了一条线,嘴角成豌豆状,“你别把我扔在一边哈!”
“哪里、哪里!”老梁像平时那样笑,明眸皓齿,“高抬我了。”
“我也来说几句。”右边的罗科长也是情深义重,“我也是很不舍得老梁的。但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嘛!服从组织的安排,是党员的本色。”
罗科长比李科长小两岁,没当过知青,没读过大学,有一定的社会背景,后来经过外培,拿了文凭。
他:活波开朗、能说会道,很有文艺范儿。比李科长高一些,白一些,也是不胖不瘦,不过没戴眼镜、双眼皮、瞳仁炯炯有神,他俩都是蓄的大众头发。
他无意识地吞了一下,“老梁学识广博,我很受感染,从他身上,我学到了很多东西;比如,他喜欢读书,我也学会了读书。的确,像李科头说的那样,您要常回家看看。我纵有千言万语,但时间关系,我就说到这里。”
“我也来说几句。我和简师傅算得上这里的元老了。我是上海那批老三届,支援三线建设到的这里。都晓得,我们那批人文革没怎么读书,说直白点,就只有小学文化程度。”万元很激动,“这里换了好几任科长,说句实在的,确实老梁很不错:一点没有官架子,平易近人。”
唐晓亮也这么说:“85年我电大毕业,就在这里,万元说的是大实话。”
大家一个接着一个说,老梁是个好科长:没有官架子、平等待人、不整人、肯帮人、有话直说,跟科员打成一片。
到最后,我才有机会说话:“我也跟大家一样,舍不得老梁离开,因为我喜欢他豪爽的性格。”
大家笑成一团。
一阵之后,万元喘过气来,说我少根筋;唐老鸭也说我少根筋;老梁也说我少根筋;李和罗科长也说我少根筋。就为这句话,大家笑了好久,有的眼睛水都笑出来了。
当时,我和章南翔同在一个小办公室里,并桌子靠桌子对视而坐。章南翔总是拿我当靶子编笑话:“嗯,老张,我看到你在铸造车间里打望。”他做出孙悟空的猴子动作,惹得我“哈哈”大笑。
没多久,万元和唐晓亮也加盟进来,拿我开蒜取乐。每天,我们从下面回到科里,我们的小办公室最热闹。
主管生产的贾厂长有事而来:“老梁领导的一帮乌合之众,多远就听到你们在喳闹!”
“贾厂长,您有事吗?”我们立刻安静,彬彬有礼。
“怎么退火炉十多天了,还没修好?”贾厂长问。
我说:“温度控制阀还没买到,就差它。”
他转身走了。
突然,唐晓亮很激动:“我跟你们说一件事情,中途不能打岔哈。”
他故弄玄虚,忽闪忽闪的一双大眼,搭配在挺拔的鼻梁两边:“从前,有座山,仙气缭绕,乐声回荡,一道士款款而来,念念有词。”
这次,我们听得津津有味。我跟着他的思路找破绽,他从没讲出一个完整的编我的故事来,中途就被我中断,说他太差火候,要锤炼。
我不止一次嗤之以鼻地说:“唐老鸭,你编我的故事,能让我听完,我就绝对服你。”并“哈哈”大笑。
他俩也跟着笑。万元和章南翔说“唐老鸭傻了”;说我“喝了笑菩萨的尿”。
自从唐晓亮搀合进来编我的故事后,章南翔就退居到二线,跟万元一起当听众或小丑。
唐老鸭像模像样地扮演着道士的角色,把神祇展开,口吐仙气,神祇就飘飞了,他就绕着圈圈追,到了我的桌子跟前,打开抽屉。
他抑扬顿挫地一声:“哦,原来是在偷吃月饼!”他猛地一转,手一下就指向了我。
我们才回过神来,都“哈哈”大笑。
万元指着我:“该是傻了嘛!”
“人家都说完了,还在那里神起听。”章南翔说,“老张,这下该服了噻!”
“高,实在是高!”我伸出大拇指,很兴奋,“唐老鸭:这是你编得最好的、最精彩的,我们都完完整整听完了的故事。”
“高,实在是高!”我喊:“唐老鸭,又来一个。”
“唐老鸭,电话。”隔壁简师傅在喊。
唐晓亮一过去,顾不上接电话,就是给简师傅一顿“猫洗脸”。
我急忙过去看,简师傅木讷讷地立在办公桌前。
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你本来就是唐老鸭嘛!”还夸张地学着他刚才的神态。
他捏紧拳头举得老高,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信、不、信!”
第一次看到他变形的样子,我无法停止笑:笑得咳嗽,脸涨得通红。
突然,他松拳放下手,也大笑一阵:“少根筋的人,真的把你没得法。”就走了。
简师傅怪声怪气地说:“哎呀!还是年轻的好哇!”
我说:“不要怕他。”就转身走了。
“真的少根筋也!”万元麻起脸,“看到人家那么生气,还这么喊人家!”
他对唐晓亮说,“你跟这种人一般见识,吃错了药。”
“就是、就是。”唐老鸭苦笑一声,乜斜我,“脸皮像牛一样厚。”
惹得我又是一阵笑。
“笑神经又飚出来了,刹不了车。”章南翔声音怪怪地,“老张啊,啷个盯不到遭头!人都得罪完了,这下安逸了噻。”
三个科长先后都来了:“这大的阵仗,你们又在欺负我们的女同胞了嗦?”
万元指着我说开了:“她喊人家‘唐老鸭’!人家生那么大的气,就不喊了嘛!而她偏偏喊得更起劲!你们说,她是不是少根筋?”
“你们还是要注意影响哦!毕竟是办公大楼。”他仨都说。
从此,再也没有人敢喊他“唐老鸭”了。我给他取的“唐老鸭”,只有我喊了。
可是,我们四个仍不改初衷,连李和罗科长也介入进来了,喊我什么“大熊猫”或者“国宝”。
老梁就把我们四人,安排在大办公室里了,并且把我们的位置都隔开。从此,生产科就安静了。除了说工作上的事,还是工作的事。
我喜欢看书,谈感受。在大办公室了后,我再也没跟老梁聊书中的感受了。老梁比较惋惜我,说我当时为啥子不好好去考试?上大学。
“少根筋的人,接到说。”万元黢黑的皮肤,国字脸,戴着眼镜,中等个头,就像农民知识分子,似笑非笑,“话不惊人誓不休,又来一回!”
“对头。”唐老鸭笑意未绝,“不然没得机会了哦!”
我脸通红,脑壳摇得像货郎鼓似的,一言不吭。
“我看大家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说了。”李科长面带喜色、言语平和,“我们欢送老梁的会就开到这里吧。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请大家各就各位吧。”
大家又是跟老梁一阵道别后,各自回到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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