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怜取眼前人

不知重会是何年。今天的世界杯决赛当然是今后一个时期世界杯舞台上很难超越的一场经典对决。

比赛的精彩、紧张和悬念当然是成就这场荡气回肠比赛的关键因素，不到最后一刻无人敢预料结局。上半场法国队踢的太糟糕，中场休息时，我在想法国队会不会重蹈九八法国世界杯他们的前辈首次夺冠时对手巴西队的遭遇。两个队太像了，都是卫冕冠军，决赛前的所有比赛都势如破竹，都拥有不世出的天才年轻球员——大罗和姆巴佩，九八年的罗纳尔多整场都在梦游，而今天的上半场姆巴佩似乎消失了。我以为没有悬念了，阿根廷人即使之前的比赛中表现出来的整体情绪不稳定，落后就慌乱，领先就不会踢等等毛病，在两球领先，对手半场集体迷失的情况下，应该不会出幺蛾子了。然而，德尚的过人之处很快就体现出来，他对锋线的重组大胆而精确，阿根廷在我看来存疑的换人和痼疾再犯，彻底激活了姆巴佩，一分半钟的两个进球和之后的如潮攻势，让我觉得阿根廷能否守住平局都有问题。姆巴佩的苏醒让他没有成为九八年的大罗，比赛没有变成九八年的翻版。加时赛大家都为阿根廷捏一把汗，而阿根廷的前二十分钟却让人刮目相看，加时赛上半场结束前他们错失两次机会，居然没有气馁而是一鼓作气率先进球。阿根廷会不会再被扳平，重现九十分钟里的那一幕，可能是所有阿根廷粉丝的担心，疲惫的阿根廷后防线和神勇的姆巴佩共同让担心变成现实。之后点球大战的输赢，在我看来就是上帝在掷骰子，或者宙斯在用命运的天平给两队称重。

本届世界杯前面的比赛，我已心如古井，超然地欣赏。我是法国队的拥趸，从普拉蒂尼的铁三角时代，到齐达内时代，一直到现在的姆巴佩时代。四强产生时，我给老朋友的预测是法国与阿根廷争冠，法国队可能笑到最后，但阿根廷取胜我也能接受。所以，原本的心态是放松的欣赏。没想到，两个球队的比赛却让我回到第一次在电视上看世界杯决赛时的状态，情绪满满的、完全代入的沉浸于比赛中。那还是一九九零年的意大利世界杯，那时我们挤在一间大宿舍里看风华正茂的马拉多纳和他的阿根廷队黯然神伤，当时风行的防守反击让比赛沉闷不堪，但热血的青春和初次看直播的新鲜仍然让人记忆犹新。

我对法国队的支持完全是爱屋及乌，少年时代在我能读到的有限的外国文学里，长篇小说是小学五年级时借到的巴黎圣母院，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看了拿破仑传，看了巴马修道院，对这个诺奖作家最多的国度充满了想象，初中时从偶尔能看到的体育画报中看到普拉蒂尼们的介绍，连带着成为法国队的球迷。这些少年时代形成的偏好一直延续到现在，疫情开始封闭在家时，想读书消磨时间，首先想到的就是重读加缪的鼠疫和局外人，柳鸣九先生写的序极为深刻，令人唏嘘的是，就在疫情将要过去的黎明前，老先生仙逝了。

阿根廷队是法国队之外关注最多的球队，起因当然是马拉多纳。可能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南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也有些影响，意大利世界杯之前已经看过了人间王国、百年孤独等作品。高中时读到百年孤独那个开篇，和某个诗人“萤石啊，你是皓月的片屑”，让我彻底放弃文学的梦想，选择理科。南美的艺术足球和他们的文学，有着太多的相似。天马行空的想象，华丽的呈现，流畅而妖艳的节奏，宿命的无奈，浮华背后的苍凉。与巴西相比，阿根廷人民多舛的命运，让这个国家的历届国家队的每次出征更为悲壮和沉重。我理解马拉多纳和梅西肩负的重任，理解这个球队更需要超级英雄，理解它的国民对胜利的渴望，也理解他们的战术为什么总要围绕马拉多纳梅西们制定，理解队友们总是尽可能把进球的机会交给梅西。在艰难中前行的国家，体育竞技的胜利是社会的强心针。

在与C罗双星闪耀十数年后，在获得无数荣誉和冠军后，梅西终于在职业生涯暮年为他和他的阿根廷赢的了最重要的冠军，梅西可以放下了，阿根廷人民可以狂欢了，吉他和探戈可以流行了。在天意人为众多因素的眷顾下，高举大力神杯的梅西终于名至实归的成为国家的超级英雄，成为粉丝的励志偶像，成为比肩贝利马拉多纳的一代球王，这场比赛是梅西正式封王的加冕礼。

我所喜爱的法国队没有成为另一只三星球队，没有成为六十年来第一只卫冕成功的冠军球队。今天除了不到三十分钟里的灵光一现，法国队整体状态一般，但就是那些不多的高光时刻，法国队几乎打垮了阿根廷，它的韧劲和顽强让比赛跌宕起伏，成为经典。法国队只是输在运气上，而在这个疫情肆虐，战火轮罩，到处都是强人和强权政治，底层人民生活艰难的时代大背景下，法国队夺冠不过是锦上添花，而阿根廷成为冠军，将会给那些艰难的绝望的人们带去些许慰籍和希望，神的眷顾或许也是顺应人们的愿望。

这场决赛也是两代球员的交接，梅西C罗魔笛和与他们同期的黄金一代从此告别世界杯舞台。这也是两代球王的交接，三十五岁才封王的梅西显然明白，二十四岁的姆巴佩能够达到的高度恐怕天空也无法限制，注定要从自己手中接走球王王冠，两个人在场上的竞争和对抗，是英雄之间的惺惺相惜和真正的理解和尊重。是梅西的强悍表现，逼出了姆巴佩今天的个人骄人战绩。

我仍然看好姆巴佩和法国队，他们和被他们击败的英格兰队，更年轻，更有想象力，更具有爆发力，突破能力更强，代表了未来的足坛潮流。还有一点我非常喜欢，他们踢的更干净。如果说阿根廷队用现实的成功激励了我们，那么法国队则用同样的杰出向我们展示了未来希望之所在。如同在日常生活中，推动技术变革，改变陈腐弊政，消除丑恶现象，我们终归需要依靠年轻人。

在这个内卷越来越严重的时代，给予年轻人的机会远不如往昔，保护他们，爱护他们，就像世界杯一样，给他们更大的舞台，更多的出场机会，让他们尽情去发挥和表现，他们回报社会的必然是精彩的经典，无穷的活力，不可想象的未来。

长江后浪推前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