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婆系列单篇 | 异类
郑百生是双河村里出了名的小混混，从小父母双亡，爷奶带到五六岁时也去世了，村里人看他可怜，便轮流给他口饭吃，算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或许是无人专门管教，郑百生从小就是个野孩子，长到一十八岁时更俨然成了村里的一霸，偷鸡摸狗，打架斗殴无所不为，甚至毫不顾念当年养过他的村民们的恩情。村民们恨之入骨，都不再管他，只任由他自己住在村口的破庙里，自生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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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郑百生又没了饭吃，寻思着去哪家摸点东西拿到集市上去卖，再不济，至少摸只鸡来烤了吃也好。想来想去，他选定了目标。
此前由于他的恶习，村里早已由最初的夜不闭户变成了人人自危，家家有人无人都会把门锁得死死的，郑百生轻易已经不好得手，因此他想来想去，就打起了村南头铁婆婆的主意。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郑百生并不愿意去招惹这铁婆婆。他虽然天不怕地不怕，这老婆子在他眼中的确还是有些古怪。
说起来铁婆婆来到双河村也有些年头了。郑百生第一次见她时还是个毛孩子，那年村里发了洪水，之后很多人都染上了鼠疫，村里郎中束手无策，自己领着家小连夜走了，铁婆婆就是在这时候来到了村里。她不是郎中，但村人见她去山中采了些不知名的草药，又捉了些蛇蝎虫蚁，混合着研磨成粉，让得病的人服下，竟真的便治好了村中的瘟疫。
村里人感激她的恩情，专门给她在村南头盖了房子，邀请她留下来，铁婆婆推却不过，便应承了下来。后来郑百生偶尔听老人们说起，铁婆婆是个蛊师，她有一个神奇无比的宝贝，凭借那宝贝她就能操控蛊。蛊能救人，也能杀人，全在她一念之间。
只是这么多年了，除了见她给村人看看病，当当神婆外，似乎也从没见她用那所谓的宝贝驾驭过蛊。
郑百生打定主意，决定当晚悄悄摸进她家看看。有宝贝当然最好，就算没有，这老婆子平日就深居简出的，就像在刻意隐藏什么秘密一样，那么总该有些不一样的好东西，没准也能拿来卖个好价钱。
那一晚月明星稀，郑百生从破庙溜了出来，像个鬼影一样荡到了铁婆婆家屋外，发现她屋内居然还透着光亮。
这勾起了他极大的好奇心，一个孤身老太婆，大半夜不睡觉会在做什么？他当下蹑手蹑脚走到窗边，伸一个手指到嘴里一舔，轻轻捅破了窗户纸，将一只眼睛贴了上去。
他看见铁婆婆坐在床沿边，似乎准备脱衣入睡，但她的姿势好似有些怪异。按说脱衣服么，自然是先解开纽扣，脱下来就成，整个过程一瞬间也就完成了，但他却看见她伸手在身上摸了一会儿，接着又去揪自己松松垮垮的脸庞，折腾了好一会儿，就是不脱下来。
郑百生看得有些乏味，心道也就你是个老婆子，要是个年轻姑娘，看小哥我亲自帮你脱。便在此时，他的心猛的凉了下去。
因为铁婆婆终于开始脱衣了。
——不！她脱的根本不是衣服！
竟是一张——皮！
郑百生头皮发麻的望着眼前的场景，眼睁睁看着铁婆婆揪住腰际双手往上一拽，生生扯下来硕大的一张皮，转眼成了一个长发及腰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肤白胜雪，皓齿星眸，竟是郑百生这一生都没见过的绝色。
但他此刻哪还顾得欣赏美女，老太婆瞬间变年轻女子，这还是人么？
饶是郑百生平素贼胆包天，此刻也骇出了一身冷汗。他狠狠将自己胳膊塞进嘴里，才避免了那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同时极力控制着颤抖不已的双腿，猫下腰来，极其艰难又小心翼翼的倒退着离开了铁婆婆家，一直退到百米开外，这才调转头来，撒开丫子就跑，一路跑到挨得最近的几户村民住所，咚咚咚的使劲敲门。
村民们睡眼惺忪的走出家门，听到郑百生惊恐万状的宣布了一个消息。
那个他们一直感恩戴德的铁婆婆，是妖怪！
一开始没有人相信他，因为大家知道郑百生的德性，谁知道这坏小子眼下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但随着郑百生赌咒发誓又绘声绘色的描述了所见的景象，部分村民有些将信将疑起来。
因为仔细想想，铁婆婆确实有很多古怪又诡异的地方。
她的来历没有人知道；她从来不去别人家吃饭，也从不邀请人去她家；无论春夏秋天，她身上的衣着和发饰似乎从未改变过；她脸上的表情现在想想的确过于诡异而僵硬，除了开口说话，也没人记得她有过别的表情。
何况，瘟疫本是从来治不好的病，她来了不但自己不会得，还能救回别人，这事确实也不合情理……
众人越想心下越凉，越想越觉得郑百生之言只怕不虚，只是现在为时已晚，众人商议，还是等明天一早天亮，再多邀约一些人，大伙儿一块儿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村民们已陆续走出了家门，有的人以防万一，手上还拿了些农具，在老村长的带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去往了铁婆婆住所。
大多数人心里其实是矛盾而忐忑的，他们似乎既希望铁婆婆就是铁婆婆，又希望能看见点不一样的东西。
在距离铁婆婆家三四十米远的地方，众人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因为在拂晓的微光里，他们清楚的看见铁婆婆家门口站着一个年轻女子。
那女子体态婀娜，长发及腰，生得颜如桃李，皓齿星眸。
众人张大了嘴巴，郑百生结结巴巴的指着她激动的道，看、看，就是她！她就是铁婆婆变的！
老村长压抑着内心的惊惧，上前两步，仔细端详着那女子，不确定的开口道：“你……是铁婆婆？”
女子点点头道：“不错，我叫铁青衣，这些年扮作老妪，实在有难言之隐。”
众人一片哗然，一者想不到她能如此爽快承认，二者更想不通她这样做的意义究竟何在，从来都只有想变年轻漂亮的，哪有这么美却刻意扮丑扮老的？
老村长摆了摆手，制止了众人喧哗，想想开口道：“青衣姑娘，你能坦诚相告，此刻又以真面示人，足见心中无歹念，反是我等唐突了。若不愿相告缘由，我等也不多问，大家都散了吧。”
铁青衣却向老村长及众人笑了笑道：“我身份既已显露，便该是离开之时。这十几年承蒙大家照应，青衣感激不尽，我这便去了。此生，怕是不会再见了，大伙珍重。”
老村长望着她的背影，呆了一呆道：“姑娘这又是何故？我等虽然是好奇了些，却当真没有歹心。昔年得你解鼠疫之毒，我等感念至今，何不留下？我们绝不再冒犯！”
铁青衣停住了脚步，却没回头，半晌之后，淡淡说道：“多谢村长和大家好意。村长今年贵庚？”
老村长有些奇怪她怎么突然问个不相干的问题，但还是回应道：“老朽已七十有五，古稀之年啦。”
铁青衣道：“那你便不该称我为姑娘。”
说罢便向前而行，很快消失在了晨雾中。
这句话让现场所有人都有些困惑不解，老村长也半天才回味过来：难道她的意思是说，她比我的年纪还大？！
众人面面相觑，昨夜那种心惊的感觉再次涌了上来。铁青衣如果年纪比村长还大，如何能容颜不老？说白了她还是个妖怪么？
老村长望着铁青衣消失的方向一声轻叹，回头对众村民道：“大家也别猜测了，铁姑娘是人也好，是妖也罢，终归没做过任何对村里不利的事，反而对咱们有过大恩。今日咱们无意逼走她已是大错，若再妄自猜度，那只怕更损阴德。以我之见，目前唯一能做的，只怕是不再提及此事，权当双河村从来没有过铁婆婆。这恐怕也是咱们唯一能表达的敬意和善良了吧。”
众人点头称是，老村长又摇头叹息道：“世人皆求青春不老，可当真如此，便注定被视为异类，乃至妖魔。混迹于人世，除了东躲西藏，又该如何自处？这到底是幸运还是诅咒？”
此话说得众人黯然不已，转而纷纷怪起郑百生来。
毕竟，要不是这小子多事，人家铁婆婆明明还好好的住在村中，何至于此？但大家四处望去，却独独不见了郑百生身影，最后几个人在铁婆婆屋内发现了他，他当时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村民们猜测怕是铁婆婆着恼郑百生偷窥了真相，于是对他下了蛊，不过这个恶霸其实死了也好。但第二天他就醒了过来。
奇怪的是，郑百生醒来后像是全然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更怪的是，他似乎也忘了更早以前一直为非作歹的事。从此之后，见人就笑，见活就干，再没有半分当初讨人厌的混混模样。
村民们后来说，铁婆婆确实给郑百生下了蛊，这蛊彻底改变了他的心性。他们说，这是铁婆婆离开时，送给双河村人最后的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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