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中人之薛宝琴（五）
卯时将至，天边刚泛起鱼肚白。柳湘莲整装待发，肩头的伤虽已包扎妥当，但每一次动作仍会牵动伤口，带来一阵锐痛。
"一定要去吗？"我拉住他的衣袖，声音里是自己都没察觉的哀求，"这明显是个陷阱。"
柳湘莲转过身，晨光为他刚毅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边。他抬手轻抚我的脸颊，拇指擦过我的眉间朱砂："冷青锋虽冷酷，但从不食言。他说能救薛蟠，就一定有办法。"
"可万一......"
"没有万一。"他打断我，从怀中取出那枚凤纹玉佩，郑重地挂在我脖子上，"戴着它，别让任何人看见。若我午时未归，苏小小会带你从密道离开扬州，前往岭南。"
我想反驳，想坚持同去，却知道这只会让他分心。最终只能点头，手指紧紧攥住玉佩，那温润的触感仿佛成了我唯一的依靠。
柳湘莲最后看我一眼，转身钻入密道。暗门合上的瞬间，我的心仿佛也被带走了一块。
"他会没事的。"苏小小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柳公子武功高强，心思缜密，冷大人又是他师兄......"
"正因为是师兄才更危险。"我打断她，"你见过猛兽争夺地盘吗？最致命的往往是同类。"
苏小小沉默片刻，递来一杯热茶："那书生找到了。"
我猛地抬头："他怎么说？"
"说来话长。"她拉着我坐下，"那书生姓杜，原是金陵一家书院的夫子。二十年前，金陵城郊一处大宅突发火灾，他路过救出一个女童，就是你。"
我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玉佩："那宅子是......"
"前朝余孽的藏身之所。"苏小小压低声音，"杜夫子说，当时宅中有两位女子，一位雍容华贵，一位朴素端庄。火起时，那位贵妇人将女童和这枚玉佩交给侍女，命其带女童逃生。侍女将你托付给路过的杜夫子后，又冲回火场救人，再未出来。"
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一双温柔的手为我戴上玉佩，轻声叮嘱；然后是漫天火光，浓烟滚滚......
"那位贵妇人...是永乐公主？"我的声音发颤。
苏小小点头："很可能是。而那位侍女，应该就是《洛神图》中的云娘。"
"那我究竟是......"
"杜夫子说，当时听到那贵妇人唤侍女'云姐'，称女童为'我们的孩子'。"苏小小意味深长地看着我，"薛小姐，你很可能既是公主之女，又是云娘之女。"
我如遭雷击。前朝末代风气开放，公主与侍女共侍一夫甚至相恋并非奇闻。若真如此，我的身世比想象的还要复杂。
"后来呢？杜夫子为何卖掉玉佩？"
"他说收养你三年后，有黑衣人追查到你下落。他带着你连夜逃往苏州，途中遇到薛老爷。薛老爷见你聪慧可爱，又无父母，便收为养女。至于玉佩，他穷困潦倒时才不得已卖出。"
我闭上眼，试图拼凑这些碎片。六岁前的记忆虽模糊，但那个书香四溢的房间，那个教我认字的温和男子，确实与杜夫子形象吻合。
"杜夫子现在何处？"
"就在醉仙楼后厨帮忙。"苏小小起身，"要见他吗？"
我正要答应，密室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苏小小脸色一变，迅速将我推到暗门后："有人来了，别出声！"
她刚整理好衣襟，房门就被猛地推开。一个丫鬟慌张地冲进来："苏姐姐，不好了！柳公子在望月亭遇袭，浑身是血地逃回来了！"
我的世界在那一刻凝固。不等苏小小反应，我已冲出密室："他在哪？"
丫鬟被我突然出现吓了一跳："在、在后门......"
我提起裙摆狂奔，穿过曲折的回廊，心跳如擂鼓。后门处，两个龟公正架着一个血人进来——那是柳湘莲，脸色惨白如纸，胸前一滩刺目的鲜红。
"柳湘莲！"我扑上前，接手扶住他。他的身体沉重冰冷，呼吸微弱如游丝。
"先...生还...活着......"他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便昏死过去。
我和龟公们七手八脚将他抬到密室。苏小小取来热水、干净布条和金疮药，我颤抖着手解开他的衣襟——一道狰狞的刀伤从右肩斜贯至左腹，皮肉外翻，鲜血汩汩。
"天啊......"苏小小倒吸一口冷气。
我强忍泪水，用酒清洗伤口。柳湘莲在昏迷中仍疼得肌肉抽搐，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嘴唇已呈青紫色，显然是失血过多。
"需要缝合。"我咬牙道，"拿针线来，要最细的。"
苏小小递来绣花针和丝线，我深吸一口气，开始一针一针缝合那道可怕的伤口。每一针都像扎在自己心上，我的手却奇异地稳定。
"是谁干的？"我低声问，不确定昏迷中的柳湘莲能否听见。
出乎意料，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冷...青锋...救我......"
我手上动作一顿。冷青锋伤了他，又救了他？这是什么道理？
伤口缝合完毕，我敷上金疮药，用干净布条包扎妥当。柳湘莲的呼吸终于平稳了些，但脸色仍苍白如纸。
"他需要休息。"苏小小轻声道，"你也歇会儿吧。"
我摇头，执意守在榻前。苏小小叹息着退出去，密室中只剩下我们两人。油灯的光线昏黄摇曳，映照着柳湘莲棱角分明的脸。我轻轻握住他的手，那总是温暖有力的手掌此刻冰冷得吓人。
"别死......"我低声祈求，"求你......"
不知过了多久，柳湘莲的手指突然微微一动。我急忙俯身，看到他的睫毛轻轻颤动，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宝...琴......"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我赶紧端来温水，小心扶起他的头让他喝下："别说话，先休息。"
他摇头，固执地要开口："冷青锋...天机阁分裂...严世蕃......"
"慢慢说。"我握紧他的手。
柳湘莲断断续续讲述了望月亭的遭遇。冷青锋确实设了埋伏，但不是为了杀他，而是做给梅翰林的人看。天机阁已分裂成两派，一派效忠皇上，一派投靠了当朝首辅严世蕃。冷青锋属于前者，而追杀我们的则是后者。
"《洛神图》...关系前朝宝藏...和传国玉玺......"柳湘莲艰难地说，"严世蕃想用它...谋反......"
我倒吸一口冷气。传国玉玺！那是正统皇权的象征，自前朝覆灭后就下落不明。若真与《洛神图》有关，难怪各方势力如此疯狂。
"冷青锋...给我们指了条路......"柳湘莲从怀中艰难掏出一块铜牌，"金陵...栖霞寺...找...慧明大师......"
我接过铜牌，上面刻着"天机"二字，背面是一幅简略的地图。
"他说...薛蟠被关在...金陵大牢...有机会救......"柳湘莲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别说了！"我急忙按住他，"等你伤好些再......"
密室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接着是苏小小惊慌的声音："快走！梅翰林带着扬州知府的人来了，说要彻底搜查醉仙楼！"
我心头大震。柳湘莲重伤在身，如何能逃？
"走......"柳湘莲却挣扎着要起身，"别管我......"
"闭嘴！"我厉声喝道，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我绝不会丢下你！"
苏小小冲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清瘦男子，想必就是杜夫子。两人合力将柳湘莲扶起，我迅速收拾了简单的行装。
"密道通往瘦西湖畔的芦苇荡。"苏小小急促地说，"我已备好小船，你们顺流而下，一日可到镇江，再从那里转去金陵。"
杜夫子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本薄册子递给我："这是当年那宅院的位置图和我知道的一切。孩子，保重。"
我接过册子塞入怀中，喉头哽咽："多谢夫子当年救命之恩。"
"走！"苏小小推开一幅山水画，露出后面的密道。
我们刚钻入密道，前院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喝骂声。密道狭窄阴暗，我们不得不弯腰前行。柳湘莲虽然勉强能走，但每一步都伴随着痛苦的喘息。
密道尽头是一处隐蔽的河滩，果然有条小渔船系在柳树下。我们刚把柳湘莲扶上船，远处就传来一阵犬吠声。
"他们带了猎犬！"杜夫子脸色大变，"快走！"
苏小小塞给我一个包袱："干粮、药品和换洗衣物。记住，到金陵后找慧明大师！"
我点头，解开缆绳。小船刚离岸，树林中就冲出几个黑衣人，为首的正是梅翰林——一个五十多岁的精瘦男子，目光阴鸷如鹰。
"薛宝琴！"他厉声喝道，"你以为逃得掉吗？交出玉佩和《洛神图》，我可饶你不死！"
我充耳不闻，奋力划桨。梅翰林一挥手，几个黑衣人张弓搭箭。
"小心！"柳湘莲突然扑过来，用身体护住我。
箭矢破空而来。一支射中船板，另一支深深扎入柳湘莲后背。他闷哼一声，倒在我怀中。
"柳湘莲！"我失声惊呼。
"划...船......"他咬牙道，鲜血从嘴角溢出。
我拼命划桨，小船顺流而下，很快将追兵甩在身后。但当我看清柳湘莲的伤势时，心沉到了谷底——箭矢深入后背，可能是伤到了肺。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脸色灰败如死。
"坚持住......"我哽咽着撕下衣袖，暂时固定住箭杆不敢贸然拔出，"我们马上找大夫......"
柳湘莲却握住我的手，目光异常清明："宝琴...听我说......"
"别说话！保存体力！"
"来不及了......"他艰难地取出那块天机阁铜牌塞入我手中，"去金陵...找慧明...救薛蟠......"
"我们一起......"
"不......"他摇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鲜血喷溅在船舷上，"我...拖累你......"
夕阳西下，将河水染成血色。柳湘莲的气息越来越弱，我的泪水模糊了视线。
"你不能死......"我紧握他的手，声音支离破碎，"你答应过保护我......"
"宝琴......"他的手指轻抚我的脸颊，拭去我的泪水，"记住...不管你是谁...我都......"
他的话没能说完。远处又传来犬吠声，追兵沿着河岸追来了。柳湘莲的手突然收紧，目光变得锐利："走！现在！"
"我绝不会丢下你！"
"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推我，"为了...薛蟠...为了...查明真相......"
追兵越来越近。我看着奄奄一息的柳湘莲，又看向逼近的黑影，心如刀绞。
最终，我做了一个这辈子最痛苦的决定。
将柳湘莲小心安置在船舱，我拿起玉佩和铜牌，亲吻了他冰凉的额头，然后纵身跳入河中。
"我一定会回来救你。"我在心中发誓，"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河水淹没头顶的刹那，我听到岸上梅翰林的怒吼："抓住她！要活的！"
我在水下潜游，直到肺快要炸裂才冒出头换气。追兵的注意力全被小船吸引，没人注意到远处河面上的小小涟漪。
游到对岸后，我头也不回地钻入茂密的芦苇荡。泪水模糊了视线，但我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为了柳湘莲，为了兄长，为了查明身世真相，我必须活下去，必须到达金陵。
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闯一闯。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