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与电池 | 那个说要死磕在城市的女孩
01
小绿在我面前起舞，她明天启程离开c城。
这是最后一次，我与她的相会。
我为她践行，烧酒满杯下肚，小绿红了脸却执意还要碰杯，不胜酒力却逞强的坏习惯还死性不改。
碰巧她最爱的音乐下一秒播放，她索性站了起来，借着醉意舞动，哼着不着调的歌，偷偷泪眼婆娑。
小绿心如死灰，她觉得这座城市里再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脸颊微红的我们坐在落地窗前，看着远方天色渐亮。
果然是欣赏夜景的好地方，起码这点，老梁没有骗我。
小绿靠在我耳边呢喃，她垂下的头发散落一地，我扶起她细软的发尾。
想来有些愧疚，老梁和小绿还是通过我认识的。
那时候我在父母的房产中介所上班，小绿在银行上班，她常常来找我一起聚餐，延续大学至今的饭友传统。
每年圣诞节，我都会跟着小绿去吃烤鱼庆祝。
那次小绿选择了离中介所不远的纸包鱼排挡，这样下班后便能从容不迫地狂热庆祝只属于年轻人的日子。
可惜那天客户颇多，上门咨询的人涌入下班时分，父母通知我帮忙。
我刚入中介所，工作还只仅限于填写一些资料。
一位中年男子带着有些白发的母亲来购房，我忙着为他们介绍。
小绿来了，她坐在茶室等我。
等我们赶到餐厅时，烤鱼店早已人满为患，只剩下门口还有一个二人桌。
那天正巧又碰上降温，刮起寒风，我们二人在冷风中瑟瑟缩缩。
小绿只穿了单薄的无袖上衣，我也只有一件毫无保暖用处的外套。
我们颤抖着把手伸到烤鱼上方，试图通过一瞬即逝的蒸汽让自己温暖些。
可能这一举动太过凄惨，有个中年男子进门时多看了我们一眼。
等他走进门我才反应过来，跟小绿嘴碎了句，他是刚才斥大手笔买房的老板。
估计这会来庆祝的是买房，而不是圣诞节。
小绿下意识地回头望，正巧碰上老梁回头，那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那夜小绿心旌摇摇，频频去里头上厕所，回来一脸坏笑地对我说，老梁还挺有趣的。
我抿了口茶，对她吸引男人的举动早已司空见惯，只不过这次隐约有些担忧：
“这样成熟的男人，和你之前的对象都不一样吧？”
冷掉的鱼肉索然无味，小绿挑了块粘着酱料的黄瓜晃在半空中，笑道：只要他有这个，那就没有什么不同。
02
我和小绿一样，都是不到半夜不上床的人。
小绿又与我不同，她常常在外浪荡至半夜才回来，而我只是单纯失眠罢了。
小绿不止一次在半夜对我倾诉，她的家乡就是贫瘠荒芜的乡村。
毕业后她一定要死磕在城市里，不愿意一事无成地回去。
她很羡慕我，家就在大学附近，父母开了房屋中介所还事业有成，毕业后不愁衣食，不必烦闷工作。
所以小绿不解，像我这样的背景为何会烦恼，天天失眠。
那夜的月光始终很稀薄，我们在走廊外倾诉心声。
我扶起小绿柔软的发尾，一边缓缓道来：
“高中入学考试那天，我举报了警察局局长的女儿作弊，被全班女生排挤。
只有夜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所以就养成了这个夜猫子的坏习惯。”
“难怪你一直小心谨慎与人交往。”
小绿回过头，轻轻握着我的手，笑道，“放心吧，我不会做这种事的。”
从那以后，我便跟在小绿的身后，我们如影随形。
果然如小绿所说，老梁并没有什么不同，追求女孩的方式就是送各种名贵且华丽的首饰。
从第一次见到老梁到现在，两个星期内，小绿收到了价值她两年奋斗时间的礼物。
她索性辞去了工作，换到老梁身边当一个月薪上万的秘书。
那些首饰小绿从不戴在身上，依她之前的风格，必定每样礼物都贴上标签发朋友圈，一定要众人皆知才算是礼物。
如今与我见面却连耳环都懒得装饰，只戴了个透明耳针。
偌大的西餐厅，小绿只点了一份金枪鱼沙拉。
仿佛是看出我的疑惑，小绿向我道明，偶尔也期待会不会有爱情发生。
她节食？为了那个中年男人老梁？
我从未见她这样主动，这一次，小绿好像真的被他感动了。
“我搬到他家里了，新买的房子。”
分别前，小绿搭上我的肩，在我耳边低语。
我猜这一顿，大概就是散友饭。
03
本以为失去了小绿这枚定期饭友，我长期处在外卖中而渐渐淡然。
但小绿并不像我那般无情，常常带着点心来看我。
这天下班时分，与客人交谈一天的我已口干舌燥，小绿带了看似日式风格的麻薯约我见面。
咖啡馆里，我吃了一口便转问起小绿的生活状态。
小绿告诉我，她添置了许多家具，下次一定请我看看装潢。
“看来是离婚期不远了。”我笑着对小绿道。
她低下头克制自己害羞的情绪，仿佛被我说穿了般想否认，但欲言又止地娇羞了起来。
小绿变了，想起前几次见面时的沙拉，和今天的美式咖啡，小绿为这场爱情改变了自己。
曾经半夜蹦迪，冷风萧萧吹也要执着于烤鱼的小绿，如今却保养得很好。
我一度怀疑小绿是否朝着老梁妻子的目标飞奔而去，但我总担心她没有计算好幸福的距离，担心她被那个成熟的男人欺骗。
在以往，恋情中的大小事都是小绿主动告诉我，唯独这次，她保持沉默。
爱情能彻底改变一个人么？老梁彻底改变了小绿？
我不敢多问，只是静静地啃完餐盘。
真是胆小如鼠，我只能像老鼠一样啃食小绿给我的探索余地。
我怕我一插手，说错什么，小绿便会一脚将我踢开。
04
那天之后，小绿整整两个星期没有再与我相见。
但她依然会在网上与我联系，分享她的菜谱，还说不久她要出国一趟，麻烦我照顾她新养的猫。
小绿的生活过得算是幸福了吧，我百无聊赖地处理网上租房买房的信息，再一一分类，打电话，最后的交接客人留给父亲去接手。
父亲的桌上摆了一堆资料，我无意中看到了老梁的名字，仿佛条件反射般，我问父亲有关他的事情。
父亲告诉我，老梁准备转让房产，我想起了小绿。
于是人生第一次，我在工作中自告奋勇，向父亲申请负责这份合约。
在确认老梁不在后，我鼓起勇气，跑去小绿家里与她主动分享这个好消息。
小绿知道我此行目的，激动地将我抱在怀里，她迫不及待打开合同准备签字。
可是打开内容后，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怎么了？
小绿瘫倒在沙发上，她手中的合约散落一地。
合约上是另外一个女人的名字，我捡起合约，发现这套房子根本不是老梁的，而是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这份合约只是将房子转给老梁。
爬山虎攀满的古墙，红砖白柱圆顶式别墅，小绿穿着厚重的羽绒服站在门口按门铃。
我陪她壮胆，对峙老梁的另一个女人。
在等待开门的这段时间内，小绿一直紧握着我的手。
她不自信了，在这样装潢的面前，小绿已经失去了三分胜算。
高跟鞋敲击冰冷的石砖，女主人从楼梯优雅地走下。
她的头发用不同颜色染过。脸上浓妆艳抹，但看得出有些年纪了。
“郭小姐，好久不见。”她向我打招呼，我讶异。
见我疑惑，她继续解释，“圣诞节在中介所，我们有过一面之缘。”
原来那天我误以为是老梁带着母亲来买房。
女主人坐在我们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缓缓向我们道明：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这位小姐，你并不是老梁第一个找的对象，不过却是第一个找上门来的人。”
她顿了顿，喝了口茶，笑道：“想必是郭小姐的职业特殊，让你们知道了住址。
一般人知道他的身份后，都会选择破口大骂后离开，毕竟谁也不想把未来压在一个入赘的男人身上。”
“实在不必走这条险路。”
梁女士送我们走出古宅，一路上，小绿始终一言不发。
到了那栋房子，小绿终于崩溃地瘫倒在地上，痛哭流涕。
我一直以为小绿看透了男人，可为什么在老梁身上，她会一步步踏入不能回头的余地？
小绿买了些酒，和一张回家的车票，打算与我不醉不休。
“你不知道，老梁就像当年的学长一样，总是处处体谅我，那种善良，仿佛真的爱我。”
“老梁对我说，月亮是靠电池发光的。
他相信月亮背后都是机器人，为了不被发现，才一直使正面发光，这样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背后的事实了。”
小绿开了瓶酒，轻轻摇晃。
我明白小绿的言下之意。
“胡说，月亮明明是借着太阳的反射发光的。”
我举起酒杯，我们都笑了，小绿放了她最爱的cd，她将酒倒在沙发上狂欢，庆祝自己解放。
小绿敢爱敢恨，我却永远做不到这点。
05
自那以后，C城再也没有小绿的身影，她像是销声匿迹了，我们之间的联系也仅剩朋友圈和微博的留言。
小绿不再主动找我，也许一叙旧，就会使她想起那段不光彩的回忆。
我也不敢去触碰小绿的伤口，我们仿佛就这样结束了。
我曾碰到过老梁几次，梁女士挽着他的手，比第一次见到时更亲密，仿佛这样就能让老梁死心塌地。
小绿呢？小绿付出了一切，她甚至放弃了自己的梦想。
但是如今回想，我身为小绿的朋友，却也没有做到一丝一毫真正的关心。
我太害怕失去小绿，本该劝诫的话都欲言又止，袖手旁观，让小绿一步步陷入困境。
今年圣诞节又到了，小绿不在我身边，我一个人前往我们最后一次聚餐的地方。
纸包鱼大排档依旧人满为患，老梁和一群男性朋友也在里头。
他的旁边坐着另一位染了紫色头发的年轻女性，二人互相亲吻敬酒。
我拎起一个地上的空酒瓶，走到老梁跟前。
人来人往，没有人阻止我，或许以为我也是同他们一桌的人吧。
不知怎的，这一辈子的勇气仿佛都在这一刻涌现。
短短几步路的时间，我想起曾正义举报同学作弊结果被孤立。
想起小绿曾在半夜对我呢喃人生梦想。
想起最后小绿对我说，月亮是靠电池发光。
我挥动手中的空酒瓶，狠狠地砸在了还在与人亲吻的老梁头上。
离开派出所后，我给小绿打了电话，电话那头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你找小绿啊，等等哦，小绿，你大学朋友找你，是一位郭女士。
我在带孩子呢，你跟她说我等会回她。
小绿扯着嗓子喊过来，我近乎认不出她的声音。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