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神经外科的二三事
重12床是个难缠的女生,她一家都难缠,我们都避之不及。
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重12床,头上包着纱布,头脑还算清明,老师说她恢复得特别好。脑溢血手术后的病人常常需要结合针灸治疗,而我,作为针灸推拿本专业的人,自然就要担下这个工作。
凌晨,医院的走廊北京杀医事件之后,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开始轮转神经外科,即使作为一个小小实习医生,我已经不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我很害怕患者的嘴刀和拳头,所以我一到新科室,就已经了解好了逃生路线。神经外科常常有危重病人,生死之地,纷争就常有。
第一次和她的接触并不愉快。她真的很矫情,我当时那么认为。
我向来对待针灸都是很仔细的,因为我害怕扎过病人的针再扎到我自己。那天我只负责给她取针的工作,向往常一样,每取一颗针再用棉签按闭针孔。
她说她疼,并且顿时眼泪汪汪,我也没有办法。按理说正常人都应该知道,扎针一点都不疼那是骗人的,但是在人的可接受范围,而且一个偏瘫的病人,感到疼是件好事。耐心的跟她解释并抚慰。屋漏偏逢连夜雨,针孔出血了!!!虽然对我来说这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是见了血的他父母顿时不依不饶,眼中的鄙弃我可以看到。她们笃定了是我的错,是我弄疼了她们的女儿,丝毫不听我的解释。ok!那一刻我知道,我和这个病人的缘分就到这里了。在疯狂的人面前再多的解释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在掩盖自己的罪孽。
还在学校的时候接下来的实习生活中,我尽可能的不出现在他们面前。但还是在查房的时候听到他父母跟我的老师告状,说我手脚粗笨,学艺不精,给她换个医生。顿时心中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这一家人到底有完没完,得理不饶人,无理还要搅三分。但是,作为一个医生,我能做的就是默默退出病房,即使心中也觉得委屈。
很快我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次值夜班。中午之后,就只剩我和老师常守医生办公室了。原以为这一天也会和往常一样平静的度过。就在我打算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就去小憩一会儿的时候,值班护士着急忙慌的过来说,25床的阿婆全身出冷汗,情况很严峻,需要抢救。我就在这样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参与了人生中第一次抢救。
心电图监测,呼吸机,气管切开,氧饱和度监测,血压监测,肾上腺素,间羟安,胸外按压术……开始时阿婆的生命指针尚可,早晨见她的时候她还精神饱满呢,我想着她应该能扛过来的,但是那只是年轻的我的猜测,我不知道她的病情其实到了她该走的时候。
情况急转急下,血压越来越低,心电最后成为一条直线,家属也放弃抢救。阿婆走了,她是我第一个抢救过的人,我学了那么久的CPR只用到了她身上,多希望她能活过来,但是她真正的离开了世上。
从开始到结束只不过一个小时,抢救是成功的,但是病人走了。我拿到了我人生中第一份死亡心电图,填了第一份死亡证明,第一次给病人家属说:逝者已逝,节哀顺变。这句话是多么无力,但真诚希望阿婆一路走好,愿天堂没有病痛。
源自百度很多人都以为,医生都是看淡生死的,他们平静,淡然。曾经的我也是这样以为。我变成这样没心没肺的人正好做个医生,他们与我非亲非故,尽力便好,生死早有定数,我不会难过,亦不会有太多欣喜。既然社会都已经把医患关系看成了服务行业,我何必如此倔强,做一个服务者不是很好吗。可是现实突然在我眼前发生之时,我再也做不到那般冷静。
我好像已经不能回想起当初入校时的誓言,初心都被抛在脑后,因为那些医疗纠纷我也开始后退了。我似乎还很年轻,却好像已经老了。
我在害怕什么?受过那么多委屈和不信任,看过多少无理搅三分的病人,还有一些人前夸你背后骂你的病人……我能勇敢成什么样?在社会都在要求医生奉献自己的时候,谁来告诉你该怎样保护你自己。我也是我妈妈的小棉袄,要是我哪句话惹到了病人命丧黄泉怎么办,医院又不会替我养我妈,我只想做个普通人,哪怕自私一点。
我只走在了医生之路的开端,就生了回头的心意。在社会舆论和众人的食指一次次指向医疗工作者的时候没有人给我们澄清,患者的尖刀穿过我的胸膛,他们的拳头全部落在我身上,他们扯我的头发,扒我的衣裳,他们高高举起横幅要我给死者陪葬!学医!真他妈需要勇气!
源自百度直至那时我才恍然大悟。医生确实是要看淡生死的,只不过要看淡的是自己的生死。不然,今生医术都难以精进。医者仁心,原来从都是一句白话。人人都可以自危但是医生不行!因为身上穿的是圣洁,脚下踏的是希望,肩上扛的是责任。
释迦牟尼说:无论你遇见谁,他都是你生命该出现的人,绝非偶然,他一定会教会你一些什么。
我开始接近重12床。
她是个爱笑的女孩子,她的父母很爱她,她的老公也天天守着她。她24岁,只比我大一岁,一个两岁孩子的妈。
她已经来这里一个月了。开始老师们都认为,这个病人可能活不下来,病情实在太危重了。但是她的父母一直在坚持,决不放弃。她在icu的那段日子,父母就日日夜夜就外面守着,哪怕看不到,守着也会心安。
世界上奇迹每天都在发生。我的老师说,她就是个奇迹。她不但活了下来,还恢复得很好。
忽然间我理解了她的父母,也原谅了她们告我的状。大概失而复得,是人世间最大的幸运吧,所以便要尽力护她周全,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
在年前她的病情就稳定了,但没有彻底康复,她还需要手术。她天天盼着出院。迫不及待想出去走走,她说她感觉像坐了很久的牢,终于可以出去了。
过年前的一个星期就让她出院了。那天晚上她们一家人来办公室找老师,说了好多感谢的话,还要请我们一起去吃饭。饭自然是不会吃的,但是情永远留在了那个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