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老家，从古至今流传着这样一则童谣：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将娘放在高山上……

阿喜和阿花是一对热恋着的花喜鹊，在村东树林里一棵老槐树上搭座新窝，新窝漂亮极了，像座城堡。

新窝建成那天，桥洞下住着的麻雀小灰，老杨树上搭窝的乌鸦小黑，是阿喜最好的哥们，送来了细草和麻绳；安家在楸树上的画眉小美是阿花闺蜜，送来了从鸟笼里逃出来时，折断了的两根羽毛。

正当这群无忧无虑的鸟儿在老槐树的上空叽叽喳喳，围着圈儿，翩翩起舞庆祝时，一群大雁，由南向北缓缓飞来，纷纷落在小河近水枯草丛中，伸长脖子啄饮着冰凉的河水。

阿喜很好奇，十一月的天气，河上都结了一层薄冰，大雁该往南飞才对呀？画眉小美是出了名的巧嘴儿，一个俯冲落在领头雁的身旁，柔声细语地问道：“大雁伯伯，多么冷的天气啊，你们到我家歇歇脚吧！”

领头雁摇了摇头说：“不了姑娘，谢谢你的好意，我们还得赶路，马上就要起飞。”

小美急急地又问：“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呀，北边不是更冷吗？”

领头雁明白了画眉姑娘的来意，就将他们“不合时宜”北飞的原因告诉了她，原来他们要去人类新建的“鸟巢”那儿去旅游，这个季节人少，能在第一场雪下来前，返回来。

二

热恋中的鸟儿，渴望着浪漫！

阿喜、阿花决定跟随雁群，去那世界上最大的“鸟巢”看一看，权当是蜜月旅行。

阿喜、阿花告别了小灰、小黑和小美，还有那城堡似的家。雁群一字排开在高空优雅地翩跹着；阿喜、阿花在低空比翼双飞，幸福地扇动着翅膀，他俩才飞了二十多里路，翅膀就再也挥不动了，阿喜冲着领头雁伯伯一通“嘎嘎”，请求歇歇脚再赶路，他们盘旋着落在了一座小城东南角湖中的小岛上。

小岛不大，却长满了树木，阿喜蹦蹦跳跳来到领头雁伯伯身边，忙解释道：“大雁伯伯，我俩实在飞不动了，咱们歇息一会儿再飞好吗？”

领头雁发了愁，他们计划着每天飞行三百里才能在十一月底赶到“鸟巢”，这几日突然刮起了北风，估摸着已经耽误了一天的行程，根据往日的经验，北方十二月中旬常常会下雪，他们必须在下雪前赶回去，要不然白茫茫的荒野里，迷路的可能性太大了，他望着阿喜小小的身子，短短的翅膀，心中充满了慈爱，他用翅膀抚摸着阿喜的小脑袋，说道：“孩子，你们的翅膀不适合远距离飞行，就在这个小岛上度蜜月，好吗？”

阿喜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大雁伯伯，您能把去往‘鸟巢’的路告诉我们吗？”

领头雁望着阿喜一脸的恳切，叹口气道：“好吧！你在空中见到那条用水泥砌成、清澈见底的小河了吗？”

阿喜点了点头。

领头雁接着说道：“那条小河就通向“鸟巢”所在的城市。

阿喜雀跃起来，又蹦蹦跳跳回到阿花的身旁，贴着耳朵将这个秘密告诉了她，阿花高兴得叽叽喳喳……，雁群很快又升上了天空，一路向北飞去。

三

小岛四面环水，夏日树木葱葱郁郁，鸟儿翔集于此，传说这儿曾招来一只凤凰安家落户。人类的想象力真是丰富无比，一个又一个关于凤凰的故事在大街小巷传颂着，小城也因此有了一个美丽的名字——凤城。

这儿简直就是鸟儿的天堂，厚厚一层鸟粪覆满小岛，湖边人行道上，行人与鸟儿共享其乐，阿喜、阿花在湖边草丛中啄食了一会儿人类的馈赠，就恢复了体力，振翅一飞，落在了一棵老柳树上，柳树的深处住着翠鸟一家，他们一家三口正做着香甜的梦。

阿喜、阿花不愿打扰他们，偎依着站在伸向湖面的柳枝上，望着一湖银光在闪烁，阿花开始想他们那似城堡的新家，阿喜心中却装满了“鸟巢”的影子。

四

阿喜、阿花飞行了整整两个月，才赶到“鸟巢”城市的边沿，那条为他俩指引方向的清澈小河，这时却隐没在了地下。

他俩找呀找呀，在这座城市的北郊，找到了一座水库，水库大坝下是一条大河，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一阵凛冽的北风吹来，河面上盘旋起一团团黄雾。

阿喜、阿花慌忙躲在一堵围墙的角落里，寒风凌乱了河边芦苇的长发，也阻断了孤雁的回翔；还没来得及变黄就被吹干了的树叶在枝上拼命地挣扎着；刚出来觅食的一只小麻雀鼓成了一团毛线，刚跳上墙头，又滚落了下来，躲在墙根一动不动。

阿喜凑了过去，向那只滚落在身边的小麻雀问道：“麻雀老弟，你们这儿的风怎么这么大呀？！”

麻雀靠在墙根站住了脚，才发现自己身旁还躲着两只干瘦的花喜鹊。

小麻雀用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俩，使阿喜发了囧，阿喜怪自己说错了话，忙解释道：“麻雀老弟，我们是过来旅游的，不知这儿的风情，请你多多包涵！”

小麻雀放松了警惕，客气地答道：“没什么，我们这儿一到冬天就刮黄风，只是今年大了一些。”

旋即又问道：“你们是去‘鸟巢’的吧！？”

阿喜惊讶地问：“你咋知道的？”

小麻雀笑了笑，说道：“来朝圣的鸟儿太多了！”

阿喜几乎要跳了起来，忙问道：“老弟，不瞒你说，我俩迷了路，你能为我俩指条道吗？”

小麻雀扭向身后的围墙，啄了啄，说道：“这条河正通向‘鸟巢’，你俩往前飞吧，也就一天的路程。”

阿喜谢过了小麻雀，回到阿花的身边，将好消息告诉了她，他俩紧紧地依偎着，其实他俩已饿了两天肚子，阿花又生了病，身子在发抖。

阿喜又跳到了小麻雀的身边，满脸堆笑着说：“麻雀老弟，您能不能给我俩些吃的，我俩已经两天没找到食物了，我媳妇又生了病。”

小麻雀领着他俩来到了自己的家——一堵废旧的城墙上一棵楸树深深扎了进去，树枝上搭着一个零落的鸟巢。

五

第二天一大早，阿喜、阿花谢过了小麻雀，又开始了他俩的浪漫旅程。风小了，天蓝了，翅膀也轻了，“鸟巢”正张开怀抱迎接着他俩的到来。

中午他俩终于飞到了心目中圣神的殿堂——“鸟巢”。却发现“鸟巢”只是人类的鸟巢，人可以舒舒服服坐在那里，鸟儿却只能战战兢兢地飞翔在它的上空。

阿喜、阿花在“鸟巢”的上空盘旋了几圈，此时的“鸟巢”里面，正举办着一场八万人的演唱会，五里开外，依然能听到人声鼎沸，那一束束摇摆、交错的射灯，在大白天里，也晃人眼睛。

阿花刚轻了一些的身子，又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阿喜的心失望了起来，却不甘心就这么悲伤地飞回那城堡似的家，又鼓舞起阿花的浪漫，在城市上空盘旋了起来，一幢幢高楼鳞次栉比地向四周蔓延着，他们绕着圈飞了近一个小时，阿花实在坚持不住了，落在了马路边一棵国槐上，还没站立稳当，一声刺耳的鸣笛，吓得阿花抖落了下去，阿喜像一颗子弹冲向了阿花，将她托举了起来，惊魂未定的阿花，眼里充满了泪水，她哀求着阿喜快点带她回家，回到他们那城堡似的家。

饥肠辘辘的阿喜、阿花，又飞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一块栖息之地——公园。公园的中央有一块湖，现在正被厚厚的冰压着，湖边弯着身子的老柳树，被锯掉了头，还没来及抽出新枝，掩盖伤口。

在仅有的两棵大杨树上，搭建了不下二十个鸟巢，阿喜心怀希望、满心欢喜地飞了上去，却发现，在那二十个鸟巢里，只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乌鸦在里面挣扎着。

阿喜又在公园的角落里寻找了一圈，终于在公园墙角一盏坏了的，似荷叶的路灯顶下，发现了麻雀的巢。巢里住着一只风烛残年的老麻雀，羽毛凌乱地像一团毛草。

阿喜非常礼貌地向老麻雀问道：“麻雀老爷爷，你能分一些食物给我们吗？”老麻雀睁开迷糊的双眼，看到一只花喜鹊在非常恭敬地向自己讨要着什么？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孩子，这儿没有食物，你去别处找找吧。”

阿喜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乌鸦的巢是空的，原来他们是去别处寻找食物了。

阿喜告别了老麻雀，飞回到阿花的身边，很抱歉地说道：“花儿，这儿没食物，那些乌鸦也去别处寻食了，咱们再飞寻一会儿吧。”

六

阿喜、阿花又飞了近一个小时，突然眼前一块近千亩的草地，激活了他俩麻木的翅膀，他俩箭一般扎向草地，在枯草丛中打着滚儿，尖尖的嘴巴也不闲着，啄寻着草籽，很快他俩又失望了起来，原来这里的草根本就不结籽。

阿喜呆呆地望着天空，夕阳挂在山头，他突然发现不远处铁架上支着几处鸟巢，他顿时来了精神，拼尽全力，扇动着早已无力的翅膀，努力飞了上去。

在这个城市中，阿喜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同族，话语也多了起来，向同族们一一问了好，将自己与阿花的经历也一股脑讲给了他们听，说的太激动，竟忘了阿花还在下面等着自己，慌忙返回，携着阿花来到同族的面前，又让阿花一一向他们问了好，当阿喜请求他们能不能分些食物给他跟阿花吃时，同族们都无奈地摇了摇头。一位像是族长似的花喜鹊被他俩的故事感动地流下了眼泪，他用那双只剩稀稀落落几根羽毛的翅膀，覆着瘦弱的阿花和阿喜，抱歉地说：“好孩子，你俩不该来这儿，你俩也看到了，这么大的草场，一粒草籽也没有，这儿往日是一座村庄，我们世代在村子东边树林里居住，田地里有食不完的麦粒，如今变成了高尔夫球场，我们无处可安家，只能在高尔夫训练场的围栏上搭个临时栖身的窝，每天要飞往很远的山里面寻找食物，冬天虫子也躲了起来，太阳要落山了，我的孩子们还没有找回食物归来……”

阿喜、阿花含着泪，离开了同族们的“家”，他俩在那条冰河上，走一会儿、飞一阵、滑一段……

午夜时分，阿喜、阿花又落脚在了小麻雀那搭在旧城墙楸树上零落的家里，小麻雀用一条小冻鱼招待了他俩，原来那天人类在河面凿了好多冰窟窿，将大鱼捞走了，只剩下那不值得一捡的小鱼，兀自冻僵在河面上，却成了鸟儿们的年夜饭，阿花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阿喜却一夜无眠，天刚发亮，他叫醒睡梦中的阿花，让她啄掉自己尾巴上的两片羽毛，轻轻搭在小麻雀的身上，他俩互望了一眼，振翅高飞，头也不回，一路向南，飞向那城堡似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