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死人:我梦见谁死,谁就必死无疑
1
我,孟一晓,毕业两年,单身二十四年。但我不急。
小时候家里算命,那位半仙告诉我我这辈子只有一次桃花,错过了,便姻缘坎坷。而这次桃花,就开在我的第二个本命年。因此,这一年,我期待已久。我多么希望有个女孩,和我一样,喜欢文学,喜欢读纳兰词,如明媚的阳光般,来照亮我的世界。
但是最近,我的期待逐渐被一些莫名其妙的梦境所冲淡。
我开始做噩梦,一周一次,很有规律。梦里的世界,没有张牙舞爪的怪兽,也没有没有血腥恐怖的剧情。我似乎在以一个上帝的视角,审视着人间。这个人间漆黑一片,好像没有灯,但黑暗之下,一切却又都清晰可见。
梦里,我总是先走街串巷,时而脚尖蹬地而起,漂浮到空中,时而穿过门槛,进到某一户的院子中。那些建筑,在微弱的光线下,不古不今,不中不西,说不出什么风格,只觉得像是到了冥界。
接着,我会莫名地被追赶,我想要回头看,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知道往前跑,像是逃命一样。背后是厉鬼,还是债主,我一无所知,但就是恐惧。这种恐惧发自内心深处,即使被闹钟唤醒,依然浑身冷汗。
“根据你的讲述,和这份体检报告,我觉得你身体上各个器官是健康的,只是工作压力太大,精神方面产生了一定的波动。所以你梦里会出现这些现象。”
“可是大夫,”我追问道,“我并不是每天都做这个梦,我是每隔一周,就会做这个梦,而且跟美剧一样,一周一回,每回的剧情还能连贯起来。每次我都被吓得半死,但醒来后回忆一下,又觉得梦里没人没鬼的,剧情并没那么恐怖。”
“我刚不是说了吗,这种恐怖是源于你的内心。也就是说你的精神方面,出了一些问题。”
“精神病?”
“可以这么说,但现在情况还不严重,只是初期阶段,也仅仅表现为‘睡眠障碍’。我给你开一副镇静精神的药,你现在要做的,是边吃药,边休息。最好能向单位请一个星期的假,好好把睡眠补回来,这样你的神经系统就不紧张了,噩梦自然就没有了。”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好的大夫,谢谢你。”
出了诊室的门,我顺路将那张处方笺扔进了垃圾箱。
我虽然不懂医学,但我了解自己。这绝不是病,我也绝对没有精神紧张。我的工作属于全中国最清闲的工种之一,每天下班都能提前几个小时,而且从未加过班。所以“劳累导致精神压力”这些说法,在我看来都是在凭经验瞎扯淡。
之所以我知道这绝不是单纯的噩梦,也因为我逐渐开始掌握了我做噩梦的规律——一定是在每周五晚上(一周中大脑最放松的时候),一定会先在梦里那个小城市里逛一小圈,一定会被追杀,接着剧情一定会继续发展,补上上周未完成的动作。
这周五,我推掉了公司团建、同学聚会、家庭晚宴,在五星级酒店订了个最舒服的大床房,睡前还泡了个室内温泉。在放松了身心之后,我坦然迎接梦乡。
这回的剧情开始快进了一般,在我拼死逃命的时候,突然眼前的路便断了。前方黑乎乎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小心地向前迈步,走了一会儿,终于看清,原来那路的尽头,便是悬崖绝壁。
一个黑乎乎的影子,不知是人是鬼,就那样一跃而下。
2
醒来后,我又是一身冷汗。此时是凌晨两点,我睡意全无,给自己倒了杯咖啡,整个人泡在浴缸里,回忆这场梦的细节——也许这便是这场噩梦的结尾?
但愿是吧。
也许是我今天彻底地放松身心,让这场梦终于有了结局。这是件好事。
为了说服自己事实就是这样的,我再次奢侈了一回,给自己又开了瓶香槟。
第二天一早,我收拾东西,准备退房回家。这时手机响了。
“OA上的通知你看了吗?”是同事小梁。
“什么通知?”
“就是撇清责任那条!”
“什么责任?”
“嗷嗷嗷,对了,昨天团建你没去!”小梁道,“晚上你没翻朋友圈吗?老高死了!朋友圈都是缅怀他的!”
“什么?!”
前两天还活蹦乱跳、骂起下属精力充沛的话痨老高,怎么团了个建,说死就死了?
“咱团建不是去华山吗?老高是摄影爱好者,每次拍个照都喜欢找最佳角度。这不,最近华山上刚下雨,楼梯本来就湿滑,他还要翻出栏杆去拍,结果一失足,人就没了。”
我愣住了,浑身冰凉。就好像现在躺在冷柜里的是我,而不是老高一样——这种死法,怎么和梦里那个黑影一模一样?
应该不会的。我安慰自己:这只是巧合,巧合而已。一个梦而已,还能预言生死了不成?
网上确实有能够预言未来的梦的记载,但那些大多是国内地摊文学作者杜撰的,很多故事在国外的谷歌上根本查不到。我的梦里,只是恰好有个悬崖一样的路口,也许那不是悬崖,而是楼梯,那个黑影也许不是人,而是熊,它也许是在下楼梯。
这样一想,我才算是镇定下来。
3
转眼间,到了第二个周五。事实证明,那个梦境并未结束。我再次来到那片鬼蜮。
城里依旧没有人,我依旧开始逃跑。这次我的耳边似乎有了音效,呼啦呼啦的,噼里啪啦的。不对,这不是风声,也不是啮齿动物咀嚼的声音,今天这条路,也似乎太明亮了些。我猛然回头,像是恍然大悟似的。
身后是火光,冲天的火光,映得整个世界都红红的,如漫天飘血。
火光之中,影影绰绰,又有个黑影,在那里站着,一动不动。我集中一切精力去看,那黑影似乎面对着我,同时也在盯着我。这一回,我努力想向他走去,但时间却不够用了。画面开始模糊,发白,血色的火光也暗了下去,然后我便醒了。
我呆呆地躺在床上,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出空调遥控器,将温度调到最高。我止不住自己的颤抖,我开始信任那个医生所说的,也许我真的病了。我开始整夜发高烧,失眠。
第二天,我去了医院,在一通详细体检被医生下了“啥毛病没有”的结论之后,我强烈要求住院并如愿以偿。老老实实服用了三天处方药、挂了三天吊针,我的烧退了,精神也慢慢恢复如常。但我并没有掉以轻心,因为我怕周五的到来。周五,现在这两个字在我耳朵里和魔鬼没什么区别。
“咦?老同学,你也在这!”
“瓜哥!”在医院花园里散步时,我遇见了同样穿着病号服的老同学刘希。此人当年被老师指名道姓地骂“瓜娃子”,因此得外号“瓜哥”一枚,好在他本人也不以为意。
“你怎么也住院了?”
“小病,没大事。你呢?”
“我就不一样了,癌症。”
我怅然道:“哦。”
“喂,陈海的追悼会你去不去啊?”
“什么?陈海死了?什么时候?”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因为我产生了某种预感。
“是啊,上周的同学聚会,你没去,我硬撑着去的。当时我就看出来陈海精神恍惚……”
“他怎么死的!”我一把抓住陈希的双肩,迫切想要知道。
“自焚,把家都一块烧没了。好在是乡下平房,要在城里哈,一整栋楼的人都得给陪葬。”
陈希后面那些话我都听不进去了,脑海里只有最开始那两个字——自焚。自焚?自焚!!!
4
“小心车!”
万万没想到,我的梦终于结局了。那之后,我便再也没做过类似的梦。
在最后的那个周五的夜晚,我还是不要命地往前跑,忽然,一辆卡车驶了过来,梦里的我不知哪来的加速度,根本来不及刹车躲闪。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又一个黑影冲了出来,一把将我推倒在地,自己被卷入了车底。
这一回,我看得真真的,黑影是个女人,长发,身材苗条。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那三个字的提醒,清脆悦耳,想必一定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这次梦醒后,我没有向过去那样恐惧,而是止不住涌出了泪水。不知为什么,就好像情绪被控制了一样,心底一片悲哀。接着我发疯了地翻出通讯录,不论关系亲疏远近,挨个打电话问平安,也不管夜有多深,对方有多恨我。在逐一确认所有人都平安无事之后,这才大松了一口气。
那之后,我的生活开始回到正轨。再也没有梦到那片鬼蜮,再也没做过什么噩梦,继续过着朝九晚五的日子。
一年后,我和中学同学一起去为陈海扫墓,刚刚做完手术恢复得还不错的刘希也来了。
紧挨着陈海墓碑的,是个同样年轻的女孩的墓碑。
“小雅,还有一周,你离开爸妈就一年了。”
一对夫妇一边哭,一边将一本书放在墓碑前。
“一年前,若不是因为那场车祸,你现在该已经毕业了吧。”
我低着头,正笑着回忆着青春校园,听到那位中年妇女讲这句话,立马愣在当场。
“额,阿姨,冒昧地问一下,您女儿是怎么死的?”
“被一辆卡车,撞死的,那个司机简直不是个东西,才赔了……”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而是呆呆地看着那块墓碑。女孩的墓碑前,那本被翻得有些破旧的《纳兰词》,刺得我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