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六一（三）
可是现在离我最心爱的图书，就只有五分钱的距离了。该想的办法，我都用光了，实在是已经黔驴技穷了。但如果可以舍近求远的话，那就不是只买一本书这么让人难为情的了。
作为儿童来说，思考问题一般都很简单直接。只要是为了自己期盼已久并且马上就能唾手可得的目标，尽管内心忐忑害怕持续不安，但魂牵梦萦的诱惑，是要远远大于对未知事件的恐惧的。所以此时此刻的我，在一遍又一遍的自我洗脑下，所有的负面情绪，慢慢的化作冲动的力量，开始血气上涌的助推着有些自以为是的小脑袋，不停嗡嗡作响般呼唤着去啊走吧的心灵共鸣。人一下子就着魔了，身体里所有潜在的能量，被瞬间最大程度的激发出来。重压在身心很久的负担也不见了，感觉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召唤。
既然有这么好的去处，那以我现在兜兜里的实力，应该是绰绰有余的。但大额款项，还在爸爸那里，能不能从他手里要着来，那就要看我撒谎的本领，有多高了。说到欺骗，实在是万不得已才去用的烂招。可家教太严，如果老老实实原原本本的交待，估计我连自家的大门也出不去。爸爸会第一时间把我锁在屋里，弄不好还会没收我辛苦积攒的余钱。如果胆敢硬顶着反抗的话，结果一定是爆捶之后，再饿两顿饭的结局。只要能掐灭与艰苦生活开支无关的任何不切合实际的请求，爸爸会毫不心慈手软的坚决予以拒绝。并且还要苦口婆心的带着悲痛的神情，从大树下放羊的本家祖先说起。他们是如何的贫穷，又是怎样的饥寒交迫，挖野菜啃树皮饮河水的一路流浪乞讨到这里。有口饱饭吃，有间温暖的房子住，还有父母破下心思疼爱你们，就应该很知足了。怎么还好意思向大人提额外的要求呢？真是太不懂事了，还不赶紧擦干泪水，好好的搬着小板凳到房檐下去反省反省。
想起之前听爸爸话，老老实实不藏私的交待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就落下个这样让孩子万般无奈的结局。有什么值得回忆或者让人兴奋的，还不是大人玩的伎俩。今天画个饼，明天讲故事，后天玩出差。等的时间长了，自然孩子们也就想不起来了。可他是爸爸，家里的独裁统治者，三人之上，一人独大。他要是发起火来，妈妈哥哥和我，还不是得乖乖听话，悄悄吃饭，赶紧睡觉，躲在被窝里不停冻得发抖。所以，还是得用智慧，不能太死板，不然老这么反复重叠的来来回回忙乎，会让爸爸真以为老二的确是瓜透了。那样，我的六一就算白忙活大半年了，实在是很划不来的。
可在爸爸聪明绝顶的睿智目光下，很难有侥幸心理能顺利通过连环考察。这可是他自鸣得意的好手段，从来也没有失效过。一般情况下，他喜欢坐在卧室的大方椅上，威严中带着些许的笑意，犀利的老鹰样眼神，能快速击破最坚定的信念。让孩子在强大的震慑力冲击下彻底破防，只能毫无抵抗力的乖乖沦为他继续施展苦情戏的小观众。
与其做些无用功，让老爸玩味着洞察小人儿的新伎俩，还不如本色上阵来的直爽些。也许，坦白才可以从宽，何必非要对立着抗拒，那剩下的只能是从严处理了。反正是彻底豁出去了，我就不相信，自己这么正当的渴望得到文学洗礼的上进理由，平生第一次求他，会被拒绝。当然了，以前也经常苦苦哀求爸爸教育我时，下手尽量轻点，可基本没什么效果。往往是喊的声音越此起彼伏，爸爸挥舞的频率，就越热烈激昂。这样看来，下次一定得沉默不语，让他干着急，就是没办法。反正都是扛，何必挨疼还伴奏，让人家享受花式健身带来的精神舒缓呢！
爸爸听我再次陈述完自己的理由，很想从孩子的眼神里，捕捉一些羞愧恐慌或者胆怯的哪怕一丝丝不安。可惜的是他这次看来是失望了，这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什么力量支撑着小家伙胆敢挑战家庭权威，平常看起来唯唯诺诺、安静的一个屁都放不出来的柔弱性格，这会竟然用无比自信坚定的坦然神情，自若的注视着父亲。一缕阳光正好从屋顶的窗户上照射下来，洒满了他瘦小的身躯。我自己感觉非常良好，也许天使的光环，就是这样附加的吧！爸爸可能也没想到开始是这样没意思，弄得他完全没有施展个人魅力的一丁点儿机会。所以，他破天荒的楞了几十秒钟的神，然后就从兜兜里若有所思的掏出了五角钱。
交接手续很繁琐，爸爸先是语重心长的说了一堆大道理，我基本上可以倒背如流了。接着他拿出一张纸，让我写清楚时间地点用途。如果能有结余，必须无条件还回来。买回来的书，由爸爸统一保管，需要阅读时，必须是在所有作业写完之后。我听他反复强调了好几遍之后，赶紧签上了自己有些歪里八括的大名。实在是不敢相信，一切办的这么顺利。我两手插兜，想吹一个响亮的口哨庆祝一下，可使出吃酸菜的劲嘘了一小会，也只是徒劳无功罢了。
六一儿童节当天下午是放假的，可爸爸在山上忙着种试验田，妈妈加班，根本顾不上问。这正好给我钻了空子，哥哥他有自己的山河要闯，早拉帮结派的跑没影了。我怀揣巨款，怕有闪失，所以把钱藏在袜子里面，脚踩着走才心里有底。当时的南湖汽车站，离我家有二十多分钟的路程，因为放学当路队长的缘故，所以早窜的很熟络了。可真到了车门跟前，心情还是很犹豫的。这要是上去，再想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可不踏出这一步，所有的付出都将成为徒劳，还会让家里人耻笑。这会只要一想起爸爸的絮絮叨叨，我宁可头也不回的先溜上去再说。
过程依然不复杂，这场景在我头脑里早转了几万遍。还是找一个面善的阿姨或者叔叔，乘势拉着人家的衣角，就跟她家的孩子一样上车了。一般售票员是不会主动问，这孩子是不是你家的呀之类的话。因为所有一米以下的孩子是免费乘坐的，何必多此一举呢！我自己特别怕人打听，会找个没人注意的车尾，就蹲在过道上玩耍。有同龄的孩子，那就更好打掩护了。几句话说下来，他惊讶的嘴巴快掉了。不过还是保证从精神上很佩服，从行动上很支持。万一有谁要问，准会做好陪衬，说自家弟弟一起去姥姥家。小娃娃乌拉拉的核桃语，谁能听得很真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