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樱

蝶蝇贴在白色的瓷板砖上，它们那小小的轻盈的身躯哧溜溜地爬得飞快，如同晚上没有脚的鬼魂飘过，直直的从这边飘到那边，从那边又拐个弯回来。地板砖上的烟灰，烟头到处都是，弥漫在黑黑的角落的污水里，还有随意吐的痰，让人顿觉呕吐。

炎樱呆呆的蹲在那里。房子斜上方的三角边上挂满了蜘蛛网，一层一层，灰灰的，细细的，阳光打在上面发着五彩斑斓的光，炎樱把头从左转到右边，那光就跟着炎樱的目光顺着蜘蛛网的线从左向右飞快地滑落了下来，像流星飞过一般。

洁白光滑的椭圆形洗手池上已然落满污渍，黏在上面的，用嘴是吹不掉的，就算是用抹布擦也擦不掉的，除非用那种刷锅的钢丝球使劲地刷，方可搓掉它的污垢，真是像黏了嚼过的被扔在地上踩过的脏脏的口香糖。池子上方的水龙头已锈迹斑斑，用手打开用力过猛，落了个空，轻飘飘的，原来早已没了水压，也没有了水。顺着洗手池的弧度探下去，放水的塞子卡在中间像铁焊住了一般，纹丝不动，一根烟头静静地躺在里面。

炎樱抬头看了看池子旁左上角的镜子，斑斑点点的白色污斑，有用手划过的痕迹，还有水流的迹象，一根长头发贴在上面。炎樱望着自己煞白的脸，一双紧蹙眉，黯淡无光的眼神和深深的法令纹，陷入了沉思。怎么这么苍白，那个活泼欢快的少女跑到哪去了？才不过二十八岁，活像八十岁的老太的那般苍老。想着她拿了脏衣服，泡在盆里，准备洗洗。那条快要断掉，没有弹性松松垮垮的内衣还没有被扔掉，已经好几年了。那是那男人当初送她的，她没舍得扔，也是没有经济来源。她想反正是穿在里面的，没人看得见，索性就省了口袋里的钱。白色的短褂子，深棕色的棉麻裙子，还是炎樱前几日在一家小巷子里淘来的，她很是喜欢，就囊中羞涩地买了。炎樱的内心依旧像个少女一般，只不过多了一份忧愁淡薄与半成熟。她喜爱穿这简单而又纯粹的衣服，就像少女的心不被这世俗玷污一般，不谙世事，天真烂漫，简单纯粹。可是世俗的生活哪如她那般想象的简单呢？大片大片的污秽像天上下过的冰雹一般，砸在每个人的身上，沉重的接受着这世间的一切。沉不住气的人总是多的，就一一被熏染了，一点点的被吞噬，被吃掉。死扛的也是在与内心那片干净的灵魂作斗争，就算没被吞噬，也在一片一片的气息里互相交缠着，折磨着。她想远离这一切，可是世界就这么大，她能去哪。世界大同，你怎能不容入，不容入你就是另类。你是要被这社会毁灭掉的，你不属于人类的范畴，因为你跟大同世界的人类不一样。

炎樱刷着自己的黑色帆布鞋，那是她从学生时代一直穿的。直到上了社会她换上高跟，现在高跟又被换上了帆布，炎樱想想，人生真是讽刺，小时候想变成大人，长大后想变成小孩。她把洗好的衣服一一挂在阳台上，水滴答滴答掉落下来，打在水泥地板上，渗透了下去，就像人要落泪，又不想他人看见，转动眼珠，往上不停地翻转，让泪珠渗透到瞳孔的每个密密匝匝的眼腺里，消失不见。

她想到男人这会应该还在休息吧，她能想到那个男人的房间又是脏兮兮的一片，他总是把烟蒂巴戳到木板上，一个指甲盖大的黑迹，一个一个地蔓延开来，一大片，像一个大的黑色的蜂窝煤。烟灰吹得房间到处都是，像春天梧桐撒的飞絮，一层滚着一层，轻轻的随性地飘来落去。食品袋堆在床边，有火腿皮、瓜子皮、面包碎屑、零食袋、烟纸盒子。这个男人虽不学无术，却长着一双浓黑剑眉，高挺的鼻梁，眉宇之间显示出英俊之气，他风流倜傥，呼朋唤友，喝酒划拳，打架斗殴，女友成群，风光无限。在内粗暴凶恶、懒散成性、桀骜不驯，对炎樱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像对待古时的侍女一般，动不动还恶语相向，拳脚相踢，折磨与蹂躏双向并行。

几个月前的晚上炎樱浴池里放着热水，水在半空中从花洒里喷洒下来，男人醉酒回来，发着疯，砸着酒瓶，把炎樱半拽半推地按到瓷板砖墙上，对她一番拳打脚踢。炎樱试图反抗，却被男人粗大的臂膀按在了镜子上，她死死地拽着洗手池的水龙头，还是被硬生生地拖了下来，她的手无力地在镜子上试图抓了抓，似乎想要抓住一个让她支撑的东西，镜子太光滑了，她还是被拖了下去。因为热气形成水雾的镜子在花洒不断的喷射下，滚落下来，在镜子上留下她的手抓印和水珠落下来的长长的印记。她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蚂蚁，无力反抗，任由他抽打，炎樱躺在地板上，空洞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天花板上的一滴水珠滚落到炎樱的额头上，流到一绺发丝上，雾水泪水交织在一起分不清。黑夜将这一切包围在这个小小的浴室里。男人这回是赌钱赌输了，把所有的气都撒在了炎樱的身上。

后来男人走了，炎樱整天无所事事，躺在床上发呆，或是呆呆的手撑着脸看着窗外的不知名的树。也不吃饭也不拾掇，屋内的一切任它腐败陈旧积满灰尘，等它腐烂，然后扔掉。

这两天男人又回来了，一句话也不说，整天躺在床上。炎樱的心提了又提。炎樱悄悄地推开房门，看见男人侧身睡着，神色平静，呼吸均匀。她一手靠墙寻找安全感，一手缩在背后颤抖不止，浑身战粟。

外面闷热，树儿一动不动，炎樱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直直得刺进她的眼睛，她的头脑一片昏暗，无数的小晕片在她的眼睛里一闪一亮的，她便倒了下去，刀也掉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