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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敌

2019-04-07  本文已影响7人  江寒寒嗷

【一】

  杨柳岸,晓风残月。

  这是我来到江南的第二年,我路过了许多烟水人家,出入了许多茶楼酒肆,也听闻了许多动人传说……却没能找到朔,那个江南第一的杀手。

  我听说他用一把无名剑,杀人的手法凌厉却温柔。如果不是有人向我买他的命,我想我可能会很有兴趣和他比试一场,单纯的比试。

  只可惜我叫扬,来自大漠的最深处,是个规矩的“生意人”,拿钱做事,从不失手。

【二】

  大漠沙如雪。

  这是我离开江南的第二年,我一直行走在大漠的最深处,因为最厉害的杀手都隐匿在最荒芜的地方。这是大漠杀手的规矩。

      我需要找一个人,她叫扬,是这片大漠里极有信誉的神秘杀手。有人向我买她的命,天价让我产生了兴趣,不知道我的无名剑迎上大漠刀锋会否失了温柔?

  我很久没有那种势均力敌的对手了。

【三】

  江南繁华,平湖秋月,曲院荷风,还有二十四桥下的桥桥春波。我看得到那些穿越昼夜的声色,也看得到那些杯酒倾觞间的暗涌。

  我想我是不喜欢江南的。

  我以为朔,那个传说中一手无名剑法名动中原的杀手是不一样的,他应该有锋利的眉眼,如同他的名字。

  朔,朔风如刀的朔。

  可我错了,他没有一个杀手该有的任何特点,比如低调和沉默。

  他游舟,饮醉,乘月,乱山枕臂,像个从不临岸的出世人。他吟啸,高歌,论剑,惯看风月,像个堕于红尘的说梦痴人。他杀人的生意没有收费标准,或分文不取,或起价万金,全凭自愿。他杀人,又扬名,他可以是人间客,浪荡子,也可以是桀骜剑士,卓越杀手,他可以清风明月,也可以飞鹰走狗,还可以凭温柔剑法杀人于无形……江南有太多关于他的传说,都是不低调也不沉默的。

  行事高调,这是杀手大忌。

  可是这样一个不合格的杀手却让我滞于江南这么久,久到我差点忘了自己是来杀他的。

  江南的风,实在温柔。

  我想我应该尽快找到朔,杀掉他,然后回大漠去,大漠才是我的地方。

【四】

      大漠里朔风如刀,冷月如霜,夜空低沉得几乎要塌下来。荒芜的沙丘上寸草难生,小镇的劣酒夹杂着沙砾。

     这里不是江南,没有豢养我桀骜的温柔月光,也没有盛满琼浆的玉杯,更没有人间识我的疏狂。

     它有的,只是荒芜。

     风沙凛冽,很像我的名字,朔。

     可我从来不是一个沉默的人,我属于江南。

     至于那个叫扬的杀手,关于她的消息实在很少。她和传闻中说的一样神秘,行踪不定,出手狠戾,就像大漠夜里的风声一样让人不安生畏。她擅长隐藏,行事低调,是个合格的杀手。最让人害怕的是她的刀,一把淬了毒的利刃。我想这是她出手从未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精准的刀法再加上剧毒,即使没有伤到要害也必定置人于死地。

     可是在江南,最上流的杀手都是耻于用毒的,比如我。

      我应该要有一点失望的,但不知为何,我只感到一种探知欲隐隐从心底生出,让我有一种失控的不安,我想这大概是杀意波动。

     我终于意识到此行的不同寻常,我要杀的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大漠的风仿佛永远不会停下,像没有归属的孤鬼,我站在风里很容易就失掉某些笃定,比如无名剑和淬毒刀的胜负。

      一个人如果长久地沉默,是会寂寞的,我离开江南太久,也沉默了太久,我听见我的刀在大漠风里低沉地呜咽着。

     我须得回江南去,在那之前,我要见扬,然后杀了她。

【五】

     我在江南频繁地打听朔的下落,可是关于他的消息越来越少,有人说他沉默了这么久,一定是死了。

     我不信。

     我知道江南还有很多其他的杀手,但一定没有谁可以杀了朔。找不到他我就不会离开。

      在这个叫江南的地方,似乎一切都要温柔一些,包括取人性命的杀手。那些杀手极少有承认自己杀手身份的人,仿佛杀手是个见不得人的职业,他们可以是商人小贩,可以是官员小吏,只有在杀人的时候才是杀手,他们会用谎言掩饰身份。大漠和江南果然是不同的,大漠杀手的伪装在于速度和功夫,不在撒谎上。

  最厉害的杀手都是被人熟知又难寻踪影的,比如我。

      可我沉甸甸的刀却和淮左名士们所佩的青剑格格不入。那些所谓名士总是一群群聚集在热闹或不热闹的各个地方高谈阔论、吟诗作赋,像一群真正的闲人。

  但是我只需远远一眼就能轻易看出他们之中有谁是隐于闹市的杀手,出卖他们的东西太多了,未敛的杀气、防备的姿态,还有杀手惯有的窥探眼神,他们的伪装并不高明。

  以前在大漠,我总是不分昼夜地接单、杀人,那些呼啸的风声与漫天黄沙是我最好的掩护,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杀手扬是什么样子。可是到了江南,每个人都不甚磊落地看着我的刀,好像我露出了刀是一件极不守规矩的事。我不得不将它层层包裹藏在客栈里或者背在身上。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朔的高调,如果隐藏是一件很累的事,那么不如不藏。江南的杀手如果要藏,就不免有些次了。而朔,他是个上流的杀手。可是这里的人几乎快忘记他了,江南从来都没有不朽的传说。

      我开始变得很想念那个没有多余规矩的大漠,孤烟和孤星,风雪和风沙。

  以前在大漠我总是一个人站在最高的沙丘上,看着远处与黑夜相容的天际,我黑色的长发就在风沙里飞扬着,仿佛有隐约的细语在诉说着什么……如今我也听不了那些风声想告诉我什么。

  我只是整夜整夜地去到乱山攒拥的湖中泛舟而眠或醉酒千觞,那种清寂总是给我类似大漠深处一阵阵驼铃声间歇时的心动,让我不觉间就忘记了许多东西,比如未完的使命,比如杀手和大漠,比如扬和朔……

      不知他是否也曾像我这般醉睨风光。

【六】

      在找不到扬的日子里,我总是一个人来到大漠的边缘,坐在最高的沙丘上,看着那些商队来来往往,他们穿行于繁华与荒凉之间。不知道他们之中是否有人来自江南,我很想知道江南还有没有一个人记得一个叫朔的杀手。

     大漠的风沙实在凛冽,昼夜不停地呼号着,几乎要刺透人的身体。

     大漠的杀手也都染着黄沙的气息,他们惯用刀,几乎所有的刀客都做着杀人的行当。刀仿佛已经成了大漠杀手的标志,他们的刀法简单直接,没有招式,却有着一般人难以招架的凌厉之势,因为大漠的刀只有杀人一个目的。我的无名剑在这里确实是无名了,只被看做无用的装饰物,即便是走在人最多的边陲小镇,也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

  谁能想到,江南第一剑无名在这里无人畏惧?谁又能相信,名动中原的杀手朔有一日也会泯然众人?

      那时还在江南,无人问津这个词从来不是我的。

  江南也有很多杀手,其中不乏厉害之属,而能做到受万人敬仰的,除了我没有第二个。有句话说“高处不胜寒”,别人都以为杀手朔是个睥睨四方江湖的人,只有我知道,我害怕寂寞,不愿意沉默,我总是夜半三更、行舟江上,总是江枫渔火、钟声对酒,总是林下月光、疏疏残雪……这些都是寂寞。

  寂寞这个词其实是能够为一个人添些不同寻常的色彩的。

      而现在我才知道大漠才是一个真正寂寞的地方,因为它和它的人都足够沉默,那种随时存在的无边寂寞很容易把一个人吞噬。

     我开始经常拎一坛酒随便坐在哪里,喝一半,剩下一半用来拭剑,因为后半坛都是沉底的沙子,出门在外,剑也和我受着委屈。

     我开始好奇那个叫做扬的杀手是怎么忍受这里的寂寞。我想不出,等我不想的时候天际线已经和黑夜融为一体,我看着风里纷扬的沙,看着高空赤红的天狼星,看着看着,我就会忘了那个叫做江南的故乡,忘了那些高调的传奇,忘了一把叫做无名的剑,也忘了自己……

      不知那个扬是否也曾像我这样爱上过大漠的夜。

【七】

  佛家有言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不是很懂,因为我的刀沾了太多血,它变得一年比一年重,尤其是在今年,可是今年我没有杀人。

  原来江南的月光是比鲜血更让我疲惫的东西。

      我见过很多杀手因为疲惫或是厌倦而放下了杀人的刀,可他们的仇家却难以释怀,那些放下刀的杀手最终都难逃一死,可见佛门的宽恕对于杀手是很吝啬的,所以杀手应该是一个终身的职业。可大漠里也有些杀手会因为动情而放下屠刀,选择了亡命天涯的缠绵或者与世隔绝的小桥流水人家,这样的选择我就更不屑了。

  我是扬啊,像孤烟一般存在于大漠的杀手。

  可是刀锋沾了江南月光竟让我使不出杀人的刀法来,所以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杀手才能在我的刀下躲过一劫。

  第二日江南便出现了关于我的传说,第一个使刀的杀手。

      我开始不再藏刀,我提着它穿梭在江南的温柔夜色里,湖光岛影间它也闪烁着明亮的光芒,丝毫不逊于我在大漠夜里斩风的骄傲放纵。我总是在厚重的晚钟声里感到温暖,就像在大漠时又听到了第二天的驼铃声,可这样的钟声响尽时我就会觉得很难过。

      江南的扬花再一次簌簌地降落着,就像大漠的黄沙飘飞在我身体周围,几乎要笼罩江南的所有路途,有一种支离破碎、不甚清晰的美。

      我站在水汽弥漫的江南,站在碧绿色的柳叶下,突然就会有一种死生江南的错觉,仿佛落叶归根般的安静。

     可是,江南怎么会是我的故乡呢。

【八】

      曾经有人预言“杀手朔一定不得好死,因为他实在“桀骜不驯” ,我不是很信,因为那些规规矩矩的杀手也没有哪个是好死的,那么我又顾忌什么呢?

      我记得很多杀手做着合格的买卖,最后却总要死得“大快人心”。所以,在江南为什么不能有一个神采飞扬的朔呢?

      可是大漠里没有温柔的月光,无论我在风里刺出招式多么漂亮的一剑,斩风的声音仍然是萧萧肃肃的压抑。

     飞扬肆虐的黄沙和呼号的风声不由分说就将我无名剑法的温柔悉数掩去。这把只剩下凌厉的剑,我用不了。所以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大漠杀手才会在我剑下步步闪退地保住性命。

   后来大漠人知道原来玉带宝剑也是杀人利器。

     我是朔啊,我本该有着最温柔的杀人剑法,我本该在江南的。

      很多个夜里我就站在风里练剑,一招一式地重复着那些几乎已经遗忘的剑式,我想象着江南的水、江南的雨,无名剑法便又恰如当年,凌厉而温柔。可是只要我一停下来,黑色的风就从四面八方围过来,好像孤鬼一般噬人。

      于是我很少停,拔剑出鞘,斩风刺夜。

      很多次我就那么不知疲倦地整夜练着,然后累倒在黎明时分。

     我躺在沙漠上,很容易就听见呼啸的风,风里似乎还留着前夜的剑斩。

  像呜咽。

  像啜泣。

  像孤鸟的破鸣。

  像我流放天下的寂寞。

      ……

     我开始每日佩剑而行,前来找我的人越来越多,可他们之中没有一个叫扬。

     只要我愿意,我总是能一剑刺破他们的咽喉,红色的鲜血随着剑锋飞出,散在漫天风沙里,像极了江南飞花,几乎能对抗无边的沙漠。

     我看着一个个人飘散的生命之花,看着停不下来的飞沙走石,看着空无一物的天际,突然就会有一种生死于斯的夙念,仿佛轮回转世的归途。

     可是,大漠怎么会是我的地方呢。

【九】

      我终于学会了留在江南,醉风饮茶,也时常问人生杀,眠星枕月,也偶尔恃刀扬名。

  只要我愿意,成为江南怎样的传奇都不为过,有越来越多的人说我很像一个人,他叫朔,是以前江南最有名的杀手,只是他用一把叫无名的剑,而我用的是刀。

    我笑笑,他死了。

    众人惊诧。

    我不语。

    我只是轻轻擦拭着刀,眼神不屑。

    他们随即就露出了了然神色,江南从此总是有人谈起一个叫扬的杀手。

    他们说,你看这个名字,扬,一听就知道是江南的。

【十】

     我终于学会了留在大漠,剑锋砥砺,不需英雄名讳,霜雪慷慨,不缺万斗风光。

      只要我愿意,大漠可以是我另一个江南,我仍然可以在这里、在最寂寞的夜晚,恣意妄为,仗剑高歌,却没人能耐我何,有人说我很像一个人,她叫扬,是大漠里最神秘的杀手,只是她很沉默,用一把刀,而我的无名剑会有最可怕的剑斩。

      我笑笑,她不会再出现了。

      大漠人就更沉默了,可我还是能清楚地看见他们眼底的惊恐万状。

      我仰头灌下一碗混酒,不再言语。

      从此,大漠里有了一个更神秘的杀手,他叫朔。

      有人说,你看朔这个名字,明显就是大漠的。

【后记】

  看过这篇文的的人大都把它看作了一个故事,实不相瞒,落笔初衷的确是想写一个风月故事,可是当我开始写了以后,所有故事情节仿佛都自动跳出了我的计划。

   生于江南而困于大漠的杀手朔和自大漠而来到江南的扬,我穿梭于两个截然不同又处处相似的人的身边,看着他们的行走,看着他们的迷茫,看着他们的挣扎,看着他们的妥协,看着他们似真似假的心理变化和面目全非的忧伤……是的,我不是在写一个故事,不要问我扬和朔会不会在一起,可以说他们是同样寂寞无奈的人,也可以说他们是同一个人的两个灵魂。

          以上,聊作浅谈。

文/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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