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风雨康家老前辈 ( 4 )

那年头兵荒马乱的，土匪四起，地方腐败，各路军阀独霸一方，老百姓处在水深火热之中。五大康明堂从小给张家放牛喂马，看到张家这一窝子无法无天，坏事做尽却无人敢管。他看在眼里，恨在心上。五大从小性格倔强，吃软不吃硬，给张家揽工，不愿意听东家的使唤，有时还和东家唱对台戏，时常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他恨透了这个人吃人的旧社会，恨透了张延芝这个无恶不作的恶少。

这天，张延芝的坐骑（自称千里马，一天能从安边跑一个来回）跑进韩大成家的豆子地，连吃带踏，死活赶不出来。气急了的五大，抡起放马的铲子将马腿砍伤了。当天晚上，马得了破伤风，几天后就死了。这下了不得了，惹恼了张延芝，将五大打入死牢，三天两头派人去折磨他。五大被打得死去活来，这个不幸的消息传回了杨青川，白发苍苍的祖父急得哭天喊地，我的五儿啊，你咋闯下了大祸，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谁都知道他是洛河一霸，在吴起镇的地盘上谁敢和他作对。洛河川上下好多顶天立地的汉子，一时也得在张延芝那个小鬼面前忍气吞声。你一个小娃娃，像一条小毛虫，他一时不高兴，一脚踩死你咋办呀。

年迈的祖父为儿子的事急得满地转圈圈，张家监狱看守人中有个叫个赵永贵，是刘志丹安排到张延芝营里搞地下工作的。赵永贵听到张延芝说，五天后要处决五大。赵永贵来狱中探访时问五大说，你想死还是想活呢？五大说我才十几岁的小孩，咋能说死就死。赵永贵就给了他一把匕首说，后窑掌有一块石头是活的，你白天把被子堵在上面，晚上往开挖。同时还给五大递了一个条子，说你拿着藏好了，逃出狱后，给我捎个消息。路上有人搜你，就一口吃了这纸条，千万不敢落在敌人的手里。有这条子，你到了南梁给刘志丹一看，他就把你收下了。五大连忙跪倒在地，磕头致谢。赵永贵说赶紧起来，记住，行动越快越好。要知道你的时间没几天了。

赵永贵走后，天渐渐黑了。那天晚上，五大一夜没有睡，按照赵永贵说的地方，用刀子去挖墙上的石头缝。他连续挖了两个夜晚，发现外边的亮光，就高兴的越挖越有劲，终于挖开了。半夜时分雷声大作，刺眼的闪电一闪接着一闪，紧跟着哗啦啦下起了暴雨。五大看老天都在帮自己，就用力一脚蹬开那块活动的石头，钻出了墙外。他在张家干了好几年，对于张家寨子的地形了如指掌。他沿着墙根翻上后院拐角不住人的窑背上，不料踏掉了一块砖头，惊动了张家几条看门的大花狗汪汪汪的叫起来。守夜的团丁冒着大雨出了门，端着枪在院子内转了数十圈。他躺在墙角不敢动，等到他第二次翻墙的时候，狗又叫了起来。几个团丁跑出大门，朝他追了过来。他跳下高墙，从后面的山坡下连滚带爬滚下了坡。团丁以为是偷人的贼娃子，因此追了一会儿就放弃了。

天一直在下着雨，五大在泥泞的山路上跑，滑的迈不开脚步。他又怕守夜的团丁追来，跑几步回头看看，就跑下了山坡，穿过洛河，拐了个弯来到了杨青河。他心急似火的往回赶，进了院子来到家门。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动了正在油灯下抽烟的祖父。自从儿子出事后，年迈的祖父整夜睡不着，半夜了还坐在这里抽烟。当他听到敲门声，赶忙问是谁？五大声急地说，大，我是五子，我回来了。祖父听到儿子的声音，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儿子真的回来了，他赶忙跑到门前，拉开门叫了声俱娃。

父子俩抱头痛哭。祖父一边哭一边问，是不是张家人放你回来了？五大将他回来的过程告诉了祖父。这时，父亲和几个婶婶也起来了，知道了情况，个个悲喜交加。喜的是五大的回来，悲的是逃出虎口，还得离开。祖父让母亲和二婶赶紧做点饭，吃了让他好上路，不要让张家人发现了，那就脱不开身了。二婶和面，母亲拉风箱，两人手脚十分的麻利，一会饭菜就做好了，另外还做了十几个玉米面馍馍，让在路上当干粮。五大饿了好几天了，端起碗开始吃，三下两下的就将饭菜解决得差不多了。母亲看到五大狼吞虎咽的吃饭模样，知道他饿了几天了，心里一阵难受。她和二婶两个将五大的一条被子和几件随身的衣物包裹好，让他带在身上，用着方便。祖父说，走永宁山要路过二架川老森林，那里狼虫虎豹多，娃娃你路上千万要小心。说着，老人转身从门屹崂背后拉出一根熊子杆，让他带在身上防身。还给他带了一包火练和几根平时插好的熏蚊子的艾草棒，说把这个拿上，途中夜晚的时候，你就将它点着，那些野兽见火就躲起来了，它们害怕烧了它们的皮毛。儿子点头答应，祖父还是不放心，小小年纪的儿子一个人黑天打盹上路，万一被张家团丁追来如何能招架得住。他打发二大和父亲送五大一程，说你去投奔刘志丹是正事。刘志丹是咱们杨青川楼子沟的娃娃，听说念过黄埔军校，而今回来在永宁山带领一帮穷人大闹世事哩，那是个有出息的后生，你跟着他兴许能干出一番大事。老人热泪盈眶，边说边催，你们赶紧上路吧，万一张家团丁追上来就不好了。

就这样五大背着行李，一家人送他上路。外边的雨渐渐停了，天空依然黑压压的，父亲三兄弟向对面的山梁走去。当时大爹大妈正好出门在外，不知道情况。祖父望着儿子的背影叹了口气自语说，哎，这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兄弟三人爬上了背梁的山畔，向南老山的方向走去。雨虽然停了，但山路依然很滑，脚底的烂布鞋沾满了黄泥，想要加快步子，可是鞋重的拉不动。他们不敢走前面的大道，害怕碰到张家的人，因此走的是羊肠小道。一路上兄弟三人谈论张家在洛河川嚣张不了几年了，刘志丹的队伍迟早会收拾他们的。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赶到罗坪川，出了张廷芝的地盘。五大说，哥，你们不必再送了，快回去，我自己一个人可以慢慢走。二大和父亲再三叮咛让五大小心。五大说知道了，你们回去吧，带我给赵永贵叔叔道一声谢，我不会忘记他的救命之恩的。

五大给两个哥摆摆手，头也不回的向南走了。他一个人走在人烟稀少的山岭上，几十里路没有人烟。他爬一座山，翻一道梁，眼前连绵不断的群山没个尾。他一口气跑了七八十里路，肚子饿了，就坐在山坡的大柳树下吃了一点干粮。他边吃边想。听人说刘志丹为穷人打天下，究竟如何打法？又想刘志丹会不会收他这个讨饭吃的娃娃，想着想着他坐不住了，从地上翻起，扛着行李继续赶路。

自从儿子被张家抓走以后，精疲力竭的祖父，可怜几乎没有睡过好觉。打发走儿子后，他同样是提心吊胆，担心着张家会来要人。他等到鸡叫两边，实在熬不住了，爬在土炕上打了个盹儿，一阵紧急的敲门声，将他惊醒。老人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张家民团的狗腿子拉着个破嗓子喊着开门来，边喊边使劲地打着门。爷爷听到敲门声，从炕上爬起来下了地，摸索着去开门。这时候团丁们已将门一脚踢开闯进窑内。一个黑脸大个子冲着爷爷喊道，你的五儿子哪里去了？爷爷不慌不忙说，我儿子给东家揽长工，好久没有回家来了。那个大个子团丁喊一声你胡说，早就跑回来了。爷爷说，老东家，我儿子他当真没有回来。那团丁对准爷爷将枪栓扳地哗啦啦的直响，嘴里骂着老东西，还敢狡辩，再不说实话，一枪打死你个老怂。

说话中间，七八个团丁将窑里翻了个遍，翻箱倒柜的声音踢哩哐啷。我的母亲和二婶被团丁吵闹声惊醒，都着急赶过来。她们发现一个团丁抓着爷爷的领口，要他说出儿子的去向。见爷爷浑身打颤只是摇头，狠心的团丁连抽了老人两个耳光。母亲和二婶急了，跪倒在地，向团丁求饶。团丁没有找到人，气急败坏地将爷爷两枪把捣得倒退了几步，倒在地上喘不过气来。团丁们一边往出走一边骂道，老不死的，今天老子不是看到你是东家的门客和东家几眼窑洞的面子上，早一把火把你这个破家烧光了。

找不到五大，那群饿狼像一股风似的撤出了院子，向村口走去。两个媳妇抢上去扶跌倒在地下的爷爷，连声喊着。只见爷爷脸色苍白颤动着嘴唇，说不出话来。两个媳妇抱着爷爷痛哭，又急急的将爷爷抱上床，手掐人中。爷爷的脸色逐渐缓了过来，母亲连忙端了一碗红糖水给老人喝上。

此后爷爷一直卧床不起，在两个儿媳妇悉心的照顾下，半年后才恢复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