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7-19

2018-07-19  本文已影响0人  杨衾岑

《梦》

万古枯木逢春了,细脆的枝条硬是弯扭着身躯盘绕,枝干寸寸迸裂裸露内里月牙灰的肌理。它不像幼儿的肌肤白皙红润,是清晨第一朵带露玫瑰,也不像老者的皮肤干瘪粗糙,吸嗅之间是死亡迫近的威胁。它光滑、柔软、细腻,重生之时木屑迸溅。你听见了吗?撕裂瓦解虬结缠绕就像一首掉进池塘的小曲儿,没有迤逦风雅,却同样扣人心弦,是青山跌宕在你眉间。

深褐色木纹渐渐褪落,木屑细碎跌落在长尾鸟头上,鸟儿尾开仅三指,短红喙,浅黄毛,这还是一只雏鸟,“啾唧”这么微弱的一声就是它最有力的抵抗了,还能做什么呢……木屑不断落下,赭石色和深褐色,像一场深秋落雨,绵绵密密盖了幼鸟满身。头上身上、羽翼巢穴,四处都有,无处不在。巢穴变成海中孤舟,有风的助力、雨的侵袭。自然自有其自身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弱小?那是死亡的先声。它却是一如既往一概不顾。

“咔嚓”

终于有枯皮坠下。三十米的高空,无依无靠,它不能选择自己的去向。倒不如枯树树顶枝蔓缠绕的藤蔓,依物生存,柔若无骨,但最起码摇曳生姿,满目青翠。

“嚓”鞋跟摩挲带出刺耳声响,是踩成碎渣的枯皮。

有人来了。

手掌轻轻施力,摸索着走一段,是数万年之久风吹雨打磨砺出的粗糙纹路和裂开口子边缘细察多时也不一定得知的重生纹理。

枯木逢春啊。

亲吻,带着人的鼻息,肉体的温度,手指的挑逗,旖旎绮丽的氛围。名贵的西装和干枯褶皱的树皮严丝合缝,像老人干枯的手和少女娇嫩的肌肤,反差令人瞠目结舌。西装不再完美,折痕、褶皱、污点,有木屑沾染,细小枯枝碎片留存的划痕,抖不干净了。

这是一个不带情欲的亲吻。

有年迈的父母亲吻孩子额头,有出征在即的丈夫亲吻孕妻肚子。他们亲密而虔诚,眼里满怀放不下的过往和诉不完的衷情,再加上一点对未来的期许,如此完美,如此眷念。但人和树不同,那是庄严肃穆的主神在亲吻他的囚徒,是无声的欺骗与诱导,紧贴着耳侧,缱绻着摩挲,一字一句口中吟哦,一字一句荡涤尘心。

树……有心吗?

可人不惜一切代价,他不理世俗伦常。你在深渊,我陪你一起跌落深渊;你在低谷,我伴你一起走向低谷;你用尽全身力气涅槃重生,我也浑身沾满木屑,不再衣着光鲜。

“你瞧,我永远陪着你啊孩子。”

“你就是我的囚徒。”

“对吗?”

是希望还是救赎?是期许还是勾引?分不清了…分不清了。

干枯的树皮抖落得更快,牙白的内芯渐渐裸露,一丝一丝,一块一块,树在无声哭泣。

为什么?它看不见未来。

“小囡…”

有人在叫我?

“该起床了,迟到的!”

是了,我回到家了。现在已经冬天了,围好围巾,戴上绒帽,这俩件儿可都是母亲织的,厚实耐用,多年不戴也还维持着原样儿。

母亲在身后催促着,半推半拉送我到门口,我挥挥手和年迈的母亲告别。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来,用食指勾一勾,白雾变成了我喜欢的形状,也记不清是谁教我的了,不开心时这样逗逗自己。我嗤笑一声,稍稍扶正帽檐,短发略略盖过眼窝。焦虑和抵触,这是骗不了自己的。

要出去了。

推开门,窄小的弄堂阴暗潮湿,上方横七竖八拉网铁丝晾晒衣服,遮住小小一片天空,目力所及的地上堆放着空酒瓶塑料纸片,吃剩的没吃的垃圾随处就这么放着。碎玻璃、烂果核、易拉罐,还有来不及扫的冰喳子,走过去路上都可以唱支歌儿。

环境很不好,但最后还是忍不住牵牵嘴角,真正笑了。挡不住啊,挡不住又一次见到天光。

大雪已停,枯木逢春。

                                      —2018.7.19  杨衾岑

上一篇 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