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王》：俄狄浦斯漫长的寻心之旅
文/陌上小筑
一
《俄狄浦斯王》是我读的第一部外国戏剧，也是最喜欢的一部。
那是四五年前，一次去一个朋友家，在她家书架上见到这本书：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索福克勒斯著，罗念生译。
我对于神话故事向来非常喜欢。早把目光盯在这本书上。打开书随意翻看，立刻被剧情吸引，就向朋友借来读。
读《俄狄浦斯王》，感觉像看电影。不得不佩服这位著名的古希腊剧作家索福克勒斯，他太会讲故事了。精心设置的每场前加合唱的戏剧结构，以及跌宕起伏的戏剧冲突，画面感极强。眼睛在看，耳朵里似乎就传来了苍凉而有磁力的歌声，头脑中便会浮现乐队祭司的模样。合唱团的歌与舞，每次出现，都加重了俄狄浦斯悲剧命运的音符。
喜欢这部剧，就因为索福克勒斯塑造了一个永远读不尽的俄狄浦斯。
二
在索福克勒斯笔下，俄狄浦斯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悲剧人物。
在未出生前他就被神示“必将杀父娶母”；出生后三天，他的父亲为逃避神对卡德摩斯家族的诅咒，令人在其双足踵部各钉一钉，并命一牧人将他弃之于基泰戎山中，这时他的父母知道真相而他不知；牧人没有把他丢弃，而是送给科任托斯的牧人领养，后来被膝下无子的国王波吕博斯和王后莫罗佩收养，科任托斯国王夫妇是他的养父母，可他不知道；在一次宴会上，得知“将杀父娶母”的神示后，向波吕博斯夫妇追问真相无果，又向阿波罗神追问；阿波罗神告诉他，神示未说他父母是谁，只说他将杀父娶母。为了逃避神示对他的诅咒，他不敢回科任托斯，于是开始逃离。
然而，越是逃离，越是走进神示的圈套之中。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他以为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相，可眼睛恰恰欺骗了他。他从出生三天后就被收养，在他心里国王波吕博斯就是他的父亲，王后莫罗佩才是他的母亲。他害怕神示应验而犯下杀父娶母的大罪，不敢再回科任托斯，便朝东去波奥提亚。可在一个三岔路口偏偏就遇到他的亲生父亲拉伊奥斯和几个仆人，因无意中发生争执，失手杀死了拉伊奥斯。拉伊奥斯死后，特络伊城受到人面狮身怪兽的迫害，俄底浦斯猜破谜语，解救了特洛伊城，并被特洛伊人尊为王，从而娶了他的母亲。至此，神示全部应验。
神，如同一张无形的手，一步一步将俄狄浦斯带入杀父娶母的罪恶中，而他还被蒙在鼓里。他不知道自己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还娶了自己的母亲。
他的悲剧就在于他犯了罪，自己却毫不知情。
一开场，俄底浦斯的台词就为他的悲剧命运定下了基调：“孩儿们，老卡德摩斯的现代儿孙，城里正弥漫着香烟，到处是求生的歌声和苦痛的呻吟，你们为什么坐在我面前，捧着这些缠羊毛的树枝？……”无论读者还是观众，都能读出或看出这里面的潜台词：俄底浦斯把自己视做外人，其实他才是真正的老卡德摩斯的儿孙，可他对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无所知。索福克勒斯一开篇就为俄狄浦斯的命运营造出神秘的悲剧氛围。
然而，俄狄浦斯善良、勇敢、有智慧，深得百姓和臣民的爱戴，是一个开明的君主。在一开场出现的祭司眼中，他是个伟大而高贵的人，是在神的帮助下将特洛伊城从斯芬克斯手中拯救出来的救世主。合唱队也称赞他具有非凡的智慧，是城邦的亲密朋友，他们都决不相信他有罪。可俄底浦斯做得越好，他的命运就越具悲剧性。
那么，神为什么要诅咒俄狄浦斯？是要显示神的意志神圣不可侵犯，还是要捉弄人？
从俄狄浦斯个人命运轨迹来看，神示对他确是不公平，像是在无理地捉弄人。但细读剧本不难发现，神诅咒老卡德摩斯家族，并不是无缘无故的，而是因为俄底浦斯的父亲拉伊奥斯曾经种下祸根。当我们把俄狄浦斯放在卡德摩斯家族的历史中，神对他的诅咒是有因可寻的。他的父亲知道神示是因他而起，可是他没有勇气和力量承担，而是选择了逃避。他认为把俄狄浦斯抛之荒山必死无疑，也就破了神的诅咒，但俄狄浦斯却没有死。试想，拉伊奥斯的行为是否加重了神对这个家族的诅咒？如果他能够自己向神谢罪，俄狄浦斯还会遭受杀父娶母的罪孽带来的苦痛折磨吗？
从神的视角来看，俄狄浦斯人生的点点滴滴都在神的眼中，甚至老卡德摩斯家族的历史点滴都逃不过神眼。他一直生活在神示“杀父娶母”的生命怪圈中无力挣脱，说明神的意志力不可违背，神的力量是无限的。那么，索福克勒斯笔下的神到底指的是什么？他想叙述一种怎样的人神观？
笔者认为，索福克勒斯笔下的“神”，就如同我们古人说的“天”。 用我们当下的词来形容，“神”就是“生活”。神是生活的全部，它无处不在，不生不灭，无边无垠。神，无所不知，因为他由人间所有生物、所有偶然组成的整体。人在生活之网上，只是一个模糊的点，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分子。所以，人是有限的，盲目无知的，只能看到眼前的方寸之地，每个人都在人生之路上跌跌撞撞地走着。想想俄狄浦斯，当了特洛伊城邦的国王，犯了罪却浑然不知。
我想，这就是索福克勒斯试图通过俄狄浦斯的人生悲剧，向观众和读者叙说他所信奉的神人观，也是他的人生哲学：一切皆有因果。种下什么因就有什么果。世上没有无因的果。
三
钉瞎了自己的双眼，并遭到放逐。
俄狄浦斯最后选择直面自己犯下的罪。
“我的厄运只有我自己能够担当。”
这是一个响当当的古希腊英雄的气魄与胆识。
至此，俄狄浦斯，已是我心中的英雄。
他忠于城邦和人民。为了弄清真相，他不再惧怕神的诅咒，甘愿受到惩罚。如果像他父亲一样惧怕诅咒落在自己身上，他可以选择不再查下去，当时作为国王他是有这个权利的。因此看来，他的自戕双目和自我放逐，来自于他的勇气和力量，也是他自己将自己毁灭的。
如果他和他父亲一样选择了逃避，那么，老卡德摩斯的子孙势必还将重演他的悲剧。
他的眼睛瞎了，但心自由了。他终于找到了自己。
失去了双眼，却找回了内心的宁静。
在放逐中，用心倾听世界，似乎比用眼睛看到的更真实。
俄狄浦斯用悲剧式的漫长寻心之旅，完成了自我救赎。
因此，《俄狄浦斯王》不仅是俄狄浦斯一个人的悲剧，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整个人类的命运悲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