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牧，你的家在哪儿（上）：记忆里那段被辜负的青春

01

对小牧来说，人生就是一条河流。而她所有的，不过是一叶无帆的舟。

凌晨三点多，小牧的大脑灵敏地运转，而她却仿佛是一个哑巴。“救我”“求你了”“救命”“放开我”……谁也不知道她喊的到底是哪一句，谁也不想知道她刚才到底做了什么噩梦。

小牧猛地醒过来，不再是梦中的小哑巴，但是她也找不到一个人和她说说话。

她的心和这夜色一样，像一杯无人问津的冷咖啡。

等她再沉沉睡去时，梦见给妈妈买了一袋面粉。妈妈瞥了一眼，说，现在超市的面粉稀烂贱的。于是，小牧带着这份放大的虚幻的失望，沉陷在黑暗里。

黑暗有什么不好的呢，来北京的第三年，小牧喜欢在黑暗中沉睡。睡着了，就什么都不想了。就像把现实装进一个大袋子里，暂且塞进冰箱，冷冻起来。

黑暗是富足的，阳光却是奢侈的。

在北京租房，阳光几乎是被明码标价的。有大阳台的客厅隔断三千左右，普通的次卧两千出头，有小内窗的暗间最便宜，只要一千左右。穷人和蚯蚓是一样的，适合在黑暗一点的地方蜷缩着，因为可以省钱。至于省下来的钱去了哪里，大概除了白菜挂面和鸡蛋火腿肠，就是容易起球的棉衣了吧。

最省钱的时候，是来北京半年之后。那时，小牧租的是个四平米的小房间，从客厅隔出来的，两面都是贴了磨砂纸的玻璃，拉着暗黄色的布帘子。她早上煮个加了花生、卧了荷包蛋的小米稀饭，吃完了，化化妆，就急匆匆地下楼梯，小跑着跨过天桥，去坐公交，再倒三次地铁。一路被拥挤的人流裹挟着，摇晃着，钻进又钻出。白菜火腿肠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能支撑她年轻的身体，让她拥有蚯蚓的特质，在这个城市的地上和地下挣扎着。

这样的日子，最终每个月省下六百块钱。小牧转给妈妈，妈妈说，哎呀，就挣了这么点钱……小牧的眼泪就淌过不好看的单眼皮慢慢渗进枕巾里。

那年冬天回家过年，爷爷捏了一下她的棉鞋，高兴地说，买了双大新棉鞋啊。小牧看着这双四十八块钱的中老年款棉鞋，什么也没说。这鞋陪她踏遍北京的大街小巷，最终裂了个大口子。她逛了一圈商场之后，决定还是买点胶水粘上吧。自卑的感觉却像不好看的外表一样，无论怎么笑，遮也遮不住，就那么显眼的，暴露在光鲜亮丽的人们之间，暴露在明亮芳香的商场中。

如今，这双鞋早就被她扔掉了，连同她起球的大衣，一起堆放在垃圾桶旁边，一会儿就没了踪迹。

来北京的第三个冬天，小牧住进了有独卫的房子。男友是在社交软件上刚认识的，经常在外地出差。

她有时失眠，会在凌晨三点入睡。

人睡着后，就是蟑螂放风的时间。这些黑乎乎的东西在地上敏捷地爬来爬去，是比噩梦还恐怖的存在。

它们就像一把剪刀，戳穿你的美梦，摧毁你的幻想。一个几千块的PINKO包包、一双最新款的百丽皮靴带给小牧的开心，都抵消不了看到一只蟑螂的恐惧。

有人说过，当你看到一只蟑螂时，房间里早就有一百只蟑螂存在了。

偏执，小牧的确越来越偏执了。她坚定地要挣钱，她也坚定地要消灭这些爬虫。她开始搜索各种杀虫秘籍，买来各种杀虫剂，喷的、挤的、推的、撒的、粘的……然后钻到各种角落里放药。

这些，是小牧来北京前没有预料到的。她以前没有见过这种生物。刚来北京时，她在床底下看到几个小虫子，她还觉得那是难得陪伴她的小生命。现在想起来，觉得怪可笑的。

小牧的男友是不管这些的，所以小牧习惯自己去解决。

她的男友叫肖泽。晚上她总是去抢他的枕头睡，和他挤在床的左边。

在梦里，肖泽总是把她挤到床的角落，撕毁她最后的尊严。小牧觉得，自己和水槽边的抹布，喝剩的饮料瓶子没什么区别。失去价值感，可有可无，并且邋遢可耻。

记忆的碎片就像散布在家中的黑色蟑螂，时不时的冲撞进她原本平静的生活。

她好想回到好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回到那棵烂漫的樱花树下，让如今扎根蔓延的记忆不要开始存在。

原本，小牧准备大学毕业就回老家工作的。因为那时找工作可以托人，父亲在银行已经给她找好了关系。她修了会计双学位，每天往来于宿舍和教室之间。

宿舍旁边的樱花树在冬天总是光秃秃。旁边的绿色垃圾桶显得无比扎眼。垃圾桶的另一边，就是一排一排的男生宿舍楼。小牧每次看到这些男生都会感叹，以前高中那些帅气的男生为何都不见了踪影。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小锦。她感觉在做梦，她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帅气的男生喜欢自己。

小锦是大二的学弟，篮球队长，身材健硕，比小牧要高一个头。他们是参加社团活动认识的，每天晚上都会在QQ上聊聊天。社团里有个女生，很喜欢黏着小锦。她很会化妆，皮肤也很好。可是每次她黏着小锦，小锦都会找理由把小牧叫出去，一起拿着电脑在走廊聊天、讨论。小牧感觉很像假的，因为自己长得很普通。但是小牧作为女生，虚荣心会得到极大的满足，因为自己居然打败了一个漂亮的姑娘，这种感觉真让人开心。

她和小锦就这么暧昧着，有时候一起吃饭，一起去操场转转。食堂大叔的厨艺很平常，西红柿鸡蛋，总是分开炒，最后在西红柿上撒上失去灵魂的鸡蛋块。所以小锦总是带小牧去学校外面吃。韩式烤肉、肯德基、日式拉面、重庆火锅等等，都是他们喜欢吃的，还有校门口的烤冷面和炸串。

小牧是个没有企图心的女孩子，她觉得有爱的人在身边，吃什么都很开心。

小锦大三寒假的时候开始在外面实习。

他告诉小牧他租住的地方是农民工之家，隔壁的大哥有时会带不同的女人回家过夜。他说有时候早上醒来，会幻想小牧已经在楼下等他。小牧的心里涌起了潮水，她说不清楚是思念，还是什么。

她查好路线，在手机中截图保存，坐上公交车。冬天的海边城市又阴又冷，小牧渴望有个人可以给她一些温暖，可以和她结婚，生子，一起过平凡的一生。那时她还是单纯的女孩，既不喜欢钱，也不热衷名牌的东西。她觉得世界很大，大到可以轻松容纳她的小幸福。

公交车兜兜转转，一站又一站。小牧闻到了海风的咸腥，和冬天的清冷味道。天空是灰色的，小牧想起夏天的时候，小锦对他说，可以抱一下你吗。她犹豫了，因为记忆里她很少被疼爱过，她渴望温暖，但是她没有。她甚至说不出来“好”这个字，似乎被男人抱紧，会让她的皮肤疼痛。于是，她竟跑开了。小锦追了过去。

路灯昏黄，樱花正盛，空气中有夏日的香甜。他们没有在一起。

海边倒是没什么花树，只有粗粝的沙子，还有见人就躲的海鸥。

小牧去超市买了一大袋食物和日用品。她的本性，让她直接过渡到妻子的角色。小牧担心小锦吃的不好，担心他照顾不好自己，担心他太冷，竟没担心他会不会不爱她。

她赤诚，便觉得人间的一切都是可贵。

小锦的房间很小，床上铺着学校发的床单，旁边放着一个大行李箱。小锦说，走，带你去吃这里最好吃的海鲜烧烤。

精彩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