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房了，但我的爱哪去了
文/黎嫄
我是一只小虫，在万物中微不足道。
我从未有过什么大的理想，唯一的愿望就是每天都是春天。
因为每当一场春雨降临大地，像帘子一样遮住天地，世界瞬间安静极了。雨停了的时候，我会顺着墙角往上爬，爬到那棵我垂涎已久的玫瑰前，吸食它的枝桠。我的伙伴们都不喜欢啃食玫瑰，上面太多刺，容易伤到我们柔软的肢体。但是，玫瑰花瓣落在我眼前，铺成一道香甜的床，却能带我进入它们不知道的梦乡。
我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在四周几米的地方，不愿意踏出不安全的地带。这是我们家族一辈子的世界，我们在这里生，在这里死，在这里繁衍，在这里消失。
日子淡然，春暖花开，我很享受我的生活。
又是一场细雨蒙蒙，不冷不热，玫瑰花又绽开了一朵，娇艳欲滴。我的身体似乎也强壮了不少，触角灵敏，分泌液充足，有了青春的模样。
我懒洋洋的躺在鱼腥草根部，伴着它的味道闭目养神。突然一丝轻微的爬行的声音入了我的耳朵，进了我的心里，我睁开了眼睛。
她就那样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么美，那么的与众不同。
她乳白色带着些许透明的身体，软软的，黏黏的，头顶一双触角修长，上面的眼睛透着神秘的光彩。我看了看她身后，被她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道很长的痕迹，亮晶晶的。
见我睁眼，她大方的伸出了灵活的触角，与我的触角轻轻的碰了碰，这是我们打招呼的方式。
她叫倩倩，比我晚出生一天，就住在墙角转弯的那棵兰花下面。从此以后我们便成了形影不离的伙伴，我们一起爬墙角，一起吃枝叶，一起饮花露。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我已经离不开她了。
一场春雨过后，玫瑰花全都开了，每片花瓣都散发出暧昧的味道。
听爷爷说，在人类那里，玫瑰代表热情的爱。
于是我把倩倩带到了玫瑰花前。
“倩倩，我相与你一辈子分享好吃的，好喝的，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倩倩用她那灵活的触角点了点头，与我相约此生一起到老。
有一天，我们相约一起爬到对面去，那里住着人类，倩倩对人类的生活很好奇。
我们爬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人类的木屋墙下。
小心翼翼的，我们顺着墙角爬上了窗台，那里有两盆石生花。那是一种多肉植物，胖嘟嘟的像一个个小屁股。长时间未进食已经精疲力竭，我们赶紧吃起花的茎，给自己补充体力。
倩倩吃饱了，趴在窗台，往房间里面看，目不转睛的。我顺着它的目光看过去，有个人类的小孩在房间里面，正捧着一个奇怪的东西看着。不像是吃的，也不像什么好玩的东西。
“那是书”倩倩告诉我:“人类都是从那里学东西的，所以他们懂得的比我们多。”
“那有什么好看的，又不能吃”
“我想进去看看”
“不要啊，人类很坏，会伤害你的”我焦急的反对，我不能让她受一点伤害。
“我会小心的！”倩倩不听，坚决要去。
我阻止不了她，看着她慢慢的爬进房间，爬到桌上，爬到那本翻开的书上。她在那本书上呆了很久，很久，久的像一个世纪。
我在窗台上看着她，她看着书，就那样从白天到黑夜。直到书的主人开门的声音，她才躲到了桌布下面。
我紧张极了，远见着人类越走越近，离倩倩的藏身之处只有咫尺，我的整个身体痉挛般的踌躇，心跳动不已。
漫长的等待，直到夜深人静时，倩倩才爬了出来。
“以后别进去了好吗？太危险了”
“我想像人类一样读书”倩倩眼睛里发出神采，像黑暗中的一道光，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恐惧。
“那里面有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人类多累啊，我们有花吃，有水喝，不是很好吗”我着急的说道。
“你不懂，书里有爱，有理想，有永恒，有幸福！”
幸福是什么东西？是有吃有喝，有地方可睡与我才是幸福，书里什么都没有啊！
从那以后，倩倩再也不陪我去玫瑰花下散步了，她总是匆匆的吃点叶子，就匆匆的爬到人类的房间去看书。
每次都像是去参加盛大的宴席，总是早早起床，用清晨的露水将自己的躯体清洗干净，然后爬到那些书本上去了。
倩倩告诉我，在希腊神话中，爱神为了寻找她的情人，奔跑在玫瑰花丛中，玫瑰刺破了她的手，刺破了她的腿，鲜血滴在玫瑰的花瓣上，白玫瑰变成了红色的。红玫瑰也就因此成了坚贞爱情的象征。
书上还说，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座金字塔，曾经有一只不起眼的虫子和雄鹰爬到过顶上，他们眼里的风景是其他动物不曾看到的。
那是什么样的风景，我不曾领会，我也不想领会。
有一天，倩倩突然告诉我，她想要一个房子，像人类那样可以遮风避雨的房子。她的愿望是日出读书，日落冥想，看尽大好河山，将四季全部收入进一个窝，那才是一个确定的归途。
她说她看了一本书中有一段话，你买一个房子，其实买的不是房子，是你的野心。当你有了野心，你就会拼命的生出力量来。
倩倩内心突然被窝戳了一个洞，有一个叫欲望的东西从那里深根发芽，郁郁葱葱。我真的不能理解，四处为家的日子不好吗？为何要给自己一个壳，将自己紧紧的束缚在里面！
突然觉得倩倩好陌生。
她说有窝才能生孩子，要给孩子一个正常的未来。有窝日子才叫日子，家才叫家，而不是飘忽不定的流浪。所有的风花雪月都不如窝的魅力，窝是武器，是港湾，是盾牌。
窝不仅仅是个睡觉的地方，更有一个温暖的寄托，一个安心的所在。不用再承受颠沛流离，是对美好的期盼和希望。是我们能在这个辽阔世界受伤之后可以蜷缩起来的壳。
而我，只想一辈子活在舒适区，不求方向，不负人，不负己，舒舒服服的过着一生。
倩倩冷静又坚决的要与我分开，因为她觉得我们已经完全变成一种互相陌生的样子，让她无法接受。
我的心吸像一团腐肉，感觉有一把刀子在来回的切割，然后支离破碎。
她不知去向，我从炎热等到秋风起，干枯的树叶像雪花一样飘洒下来，将我掩盖，埋葬。整个萧条的秋天几乎没有白日，我一直蹲在角落，醒醒睡睡。
我就那样失去了倩倩。却突然变成了倩倩。
也许得到过也失去过倩倩，但我仍然感谢这一段时光，感谢经历，让自己重重一摔，才让我懂得去为爱而努力。
独自度过了一个冬，春天的时候，突然之间我就长出了一身的盔甲，它们挤压，聚集，融合，将我包围。
它变成一道硬硬的壳，为我遮风挡雨，为我抵挡这个世界所有的伤与痛。但是它也成为我的负担，只有苟且，没有远方。
我是一只蜗牛，我有房，但我的爱哪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