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2013年延安大雨。这雨有多大,八十岁的老头从来没见过,也有媒体说这是百年不遇的大雨。
陕北的夏天是绿色的,可树林草坪也有灌饱的时候。一个礼拜下一年的降雨量,那雨就像不断线的水珠,从天上滑下来,把地上所有的坑坑洼洼填满,再渗入地下。
平地还好说,大不了泥点泞点,可黄土上堆的全是山。山浸透了水就像一个个泡得发虚的大馒头。水,继续从天幕上往下到。最后,山的一角塌了,两角塌了,三片坡,四道梁露出了难看的惨黄色肌肤。
从山里挖出的一个个窑洞一下子没有的托儿,上边漏,下边陷,左边倒,右侧瘫,体无完肤。人们世世代代居住的窑洞一夜之间成了危险的代名词。
爸爸也住窑洞,我每天几个电话询问。有一天,他的电话里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就像头上挨了一棍——这么大的雨,难道家里出事了?窑洞塌了?还是泥石流下来了?
那一天,我想买回家的车票,可当天已经没车了。那段时间,有些地方路已塌陷,只能步行。我咬咬牙,准备第二天先坐车回到县城,再像高中时期一样,找根棍子拄着走回去。
一天在不同的时间点打了几十个电话,可电话那头永远是那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把电话一甩——移动公司就不能换个花样吗?那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还被噩梦闹醒,就那样眉头紧锁一直愁到天明。
打起背包准备上路,爸爸的电话通了。他说村里没电了,现在到了塬上一个村,手机刚充上电。而且所有行政村的人都在那里,我重重地喘了口气,叮嘱爸爸千万不要关机。并再三叮嘱他千万不要回家,因为县上有个村庄,人都已经撤到安全地带,一个老头偷偷跑了回去,等政府的人冒着危险追回去,他已经被埋进了自己挖掘的窑洞,这住人的窑洞不幸成为了他的墓地。工作人员看着一座山压住了窑洞,只得返回驻地。
人在乱中往往会失去理智,乡政府组织人员撤离,因为上游的洪水眼看就要来了。有个中年妇女硬是不走,她不舍那一窑的家什。工作人员一看来不及了,把她抗在肩上就走。前脚刚走,窑洞后脚就被洪水吞没。
那一阵子,远在西安太原喀什的外出打工者和我一样,最怕的就是听到“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这句话就像魔咒一样让所有人的心悬挂在人生最陡峭的崖壁上。大部分人听到了亲人迟到的回复,悬着的心咚地落地,把本就松软的大地砸个大坑。也有人的心一辈子都得悬着,那远方嘶声裂肺的哭喊代表着“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成为亲人最后的话语。这一句话成为今生的梦魇,久久不能梦醒。
自然很美,但自然遇到灾害那是世上最残酷的事情。有一天,远在陕北的我突然一阵眩晕,连椅子都晃悠了一下。我想:是不是哪里地震了?远在西安的弟妹们来电——西安感觉明显。打开电视,所有频道都播着一个名字——汶川,我的眩晕就来自那里。
那一段时间里无数个“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碎了游子的心,碎了亲人鲜活的生。有些手机有电,但是主人已隔世。看着碎成瓦砾的场面,有人把眼泪凝结成一种人世间最悲的痛——手机响着,人已没了。
如今,手机的功能一天天强大,远洋视频已不是传说,动态定位也成为了可选功能。亲人的手机已经成为我们的眼线。透过手机,我们可以实况收看亲人的生活起居,从蛛丝马迹中嗅出亲人的健康味道。亲人的一旦手机关机,那就意味着失联,我们的心就少了一瓣。年老的父母,孱弱的幼儿沿着手机这根线,把走出去的那颗心相牵,让心有所属,人有所盼。手机掉线,心何凭依,手机失联,计将安出?
现在科技越来越发达,无数的黑科技上线,可手机怎么老是要“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呢?就不能充电一次用半拉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