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
家乡的春天,总是刮着狂风,雨来得又不够勤快,眯眼睛是常有的事。关于家乡的风,大都模糊了,但有一件事一直清晰着,仿佛曾经留下的一幅画被保留到现在,偶尔展开画轴,又要身临其境了。
那年我十一岁,一个本该和小伙伴游手好闲的周日,硬生生被父亲搅黄了,午饭后,父子三人骑车前往村南的田地。路几乎是白色的,上面不薄不厚的一层比雪还要松软,轧过去,我和老哥各留下一条凹槽,父亲留下三条,里面是车带的纹路。路旁的田里种什么的都有,已经翠绿了的小麦、盖着塑料棚的西瓜、刚刚结了果的西葫芦,我对这些不感兴趣,我期待着天上的雨水,越大越好,最好是瓢泼大雨,根据我多年的经验判断,这是阻止父母下地干活的最好办法,屡试不爽。抬头眺望远处的天空,阴沉沉的像极了我的心情,下雨吧、下雨吧!
从三轮车上取下各自的工具,开始折腾自家的两亩七分地。很累,想歇一会儿,看看闷头翻腾着土地的父亲,想想曾经挨过的打,有苦不敢言,还是祈祷大雨吧!不多一会儿已是满头大汗,忽然,一阵凉爽侵袭全身,倚着铁锹眺望北方,黑色的云灰色的云混乱地翻滚着,相伴而来的还有土的腥味,连我都知道,雨来了,而且是大雨!
父亲一声令下,车已上路,起初的风不算大,我们快速移动着,父亲的三轮车像着了魔一样颠来颠去,随着风越来越大,我们也越来越慢,路赶到一半,车几乎不动了,好像时间已经凝固,动作被无限放慢。我年龄最小,生怕被他们落下,继续用吃奶的劲踩着脚蹬,瞥了一眼老哥,他笑着,再瞥一眼父亲,他也笑着,于是,我也笑着。父亲再次下令,三人纷纷下车推行,这下总算找回了点尊严,车终于动了起来,而且是以肉眼能看出来的速度。这时,发白的土层上依稀点缀起黑色的圆点,像极了月球上的环形山,还逐渐密集着,我终于兴奋了起来,一来很享受避雨这个过程,尤其农忙的时候,全村人都在慌忙地往回赶,仿佛一群没长大的孩子,没有说教没有约束,没有稳重没有脾气,所有人都是平等的,不跑就要被老天惩罚。二来今天的活儿不用干了,重获自由的喜悦比一直自由的喜悦强一万倍,我甚至开始想等会儿玩点什么了。
走完正北的路,改道向西,风瞬间小了许多,赶紧上车骑行,也就几秒钟的功夫,瓢泼已经开始,好在村边近在眼前。骑到一座房子边,三轮车陷在一潭水坑里,本来就有淤泥,再加上新积的雨水,彻底没了动力,父亲果断下令,弃车快跑,三个人缩着脖子跑到旁边房子的街门道,互相看看,跟刚从河里爬出来一样湿漉漉的。等雨足够小的时候,三轮车的半个轮子泡着澡,我和老哥后面推,父亲前面推,出来的时候,头上的水不知道是雨还是汗了。
雨停了,母亲说时间还早,我担忧起来,试探着问了问父亲,他说下了这么大的雨地没法翻了,母亲说他为了打麻将找借口,我轻松起来,但想想明天还要上学,又沮丧起来,母亲看到我和她的心情一样,欣慰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