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周练笔      介绍一道美食

2017-12-06  本文已影响0人  auntie9

当时的腊八粥 

这是一篇写于2010年初的旧文。我最近有点忙,加上本周练笔主题让我一下子想到了“腊八粥”,想到了为我煮腊八粥的老祖祖,所以我便欣然翻出本文来与君共赏。尽管对美食的直接着墨很少,但我相信大家能体会,字里行间里,我对美食背后的人的深切怀恋。  ——题记

我不知道记忆有没有欺骗我。记得长到好几岁我才第一次见到婆婆的妈妈,也就是我的老祖祖。之前很多年她好像一直跟在渡口的小女儿一起生活,我甚至都不晓得这样一位老太太的存在。后来她被婆婆接回了雅安,从以后发生的很多事,我模模糊糊地觉得当时她的回归并非出于自愿,她似乎是被最疼最爱的幺女扔包袱般扔给了我的婆婆,她的大女儿,原因不详。

老祖祖住在自己的祖屋,位置在人民商场后面的一片旧时民居的巷道内。一个不大的小院,一座两进的老木屋,正中是堂屋,舅舅的房间最初在堂屋的后面,后来搬到了堂屋右面那间,而老祖祖一直住在堂屋左面的房里。在我的印象里,那间房似乎采光更好,更有人气,大概因为多少年来先后住过很多杜家和汪家的人。据说我二姨妈生完我表姐之后还在那间房常住过一阵,而我妈妈出阁前也睡那里。我表姐婴孩时期很令人闹心,每晚到临晨两点左右必然放声大哭,吵得周围邻居苦不堪言,我妈妈甚至因为休息不好掉了好几斤肉。这一切都发生在那间熟悉的房里。

之所以感到熟悉,是因为我小的时候,有模糊记忆起,我就不时被妈妈带回婆婆家,我们娘俩也老睡那张古旧的木床。那时爸爸经常出差,妈妈喜欢将我交给婆婆照看,其实也没怎么看管我,我很乖的。记得有一天傍晚,我听到大老远有人敲得叮叮当当卖麻糖,我心里痒了,很是想吃。踌躇着不敢告诉妈妈,因为婆婆家教甚严,主动跟大人要求学习之外的东西被认为是不好的行为,我不敢。可是小孩儿心性还是让我忍不住跟妈妈说了,她好像并没有不高兴,只是说我应该早些提出来,现在那个小贩肯定已经走远了。果然妈妈带着我出得院子,一直追到了三合市一带才又听到那清脆的叮当声。那天的麻糖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我一定特别开心。住在婆婆家可真好玩儿啊,居然还可以晚上上街买零食吃,这对当时的我是个新奇而震撼的体验。

老祖祖回来之后,那间屋子完全属于她的活动范围。我和表姐仍然每天回老屋吃饭,但是几乎再没在那里睡过,我们中午吃完饭总是跟着婆婆返回四小的房子去午睡,直到下午上课。自从老太太接管了我们曾经的地盘,我惊奇地发现那里变得更加干净整洁了。她是个非常讲卫生非常能干非常刚健的老人。每天,我见她将一头银丝梳理得一丝不苟;每天,我见她站在水池旁清洗自己根本就不脏的衣服;每天,我见她挺直身板兴高采烈地出门散步。那个时候,她大概已年近九十高龄。大人带她去医院检查,中医大夫替她望闻问切,得出的结论是她的内脏器官仍然运作良好,她一定能活过百岁。

我为我们家的老寿星高兴,可我还是会不懂事地惹她生气。原因我已经不记得了,只知道我曾跟着表姐同她对着干。我表姐是个脾气很坏的人,不晓得她出于什么要跟老祖祖置气,反正我成了帮凶,幼稚得可笑。我相信她应该不会真的与曾孙女儿们计较,但她的确并不特别亲我俩。这肯定跟我们长期不曾共同生活有关系,正常情况下她更宠爱渡口那个孙女,这完全合情合理。可是老太太也更喜欢我的大表姐,因为她的母亲我的大姨妈当年经常往渡口跑,跟老太太的关系更加亲密无间,这是我妈妈和二姨妈所不能比的。也许我有点儿吃味吧,出于幼小的无知,我憋不住有意无意地惹恼她,这在后来的回忆里成了我永远的伤痛。

老祖祖是个云淡风轻的人。她的家族在那个年代的雅安算是望族,她丈夫是开药材铺的,一家生活得原本不错。可惜我婆婆的父亲去得太早,养育三个女儿的重任都落在了老祖祖一人肩上。后来作为长女的婆婆为了让两个小妹有机会接受更好的教育,主动放弃了升学的机会,留在雅安打理家事,而那两个妹妹先后考到了重庆和渡口念大学,并且就此留在了那边结婚生子,于是一家人分隔三地。我不知道究竟什么原因让三姐妹的感情变得淡漠,直到后来的翻脸不认亲。

老祖祖于1992年逝世,享年九十三岁,她遗憾地没能做成百岁老人。我的记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又恍惚起来。我记得那一天下午,老祖祖依然立在水池边搓洗衣服,然后她走到花台上想把衣服晾到上面横绷着的铁丝上。花台上有青苔,她一脚踩滑,摔了一跤。大概有几十秒,甚至一分钟两分钟,她保持摔倒的姿势一动没动。我和爷爷正坐在堂屋外,不知干嘛,但我们均目睹了这一切,可是竟然没有人第一时间过去帮她,我想我俩都吓呆了。还是婆婆从厨房出来看到地上的母亲,急急忙忙跑过去,爷爷也回过神来,赶紧帮手扶她。老太太估计摔坏了骨头,她肯定很疼,我能听到低低的呻吟声,可即使在那个时刻,她仍旧是不失风度的老人,那样的气场一直压迫着我心。我觉得压抑,大约因为我没有替她晾衣服,我甚至在她还没站上花台之前的一刻,就敏感地意识到了危险,而我混账地漠视了悲剧的发生。

之所以说我的记忆可能出了问题,这是因为我对那一刻的认识跟爷爷、婆婆竟然都不一样。他们好像都有不同的说法,跟我的多少存在差异。我不清楚是记忆真的对我开了玩笑,还是我在面对那样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时本能地选择了承担责任,于是我想象出了自己在一旁袖手旁观的场面,我的内心一定因此痛得要死。

世上哪有后悔药。老祖祖在送诊之后的一个月不到就离开了人世。二姨爹说他是由于骨折和受惊,导致了脏器的急剧衰竭,在忍受了长时间的身心折磨之后终于不治。我们几个小孩儿在老太太住院期间,一直被大人关在家里照常上学,没有人对我们讲起她的病情,我们好像也没有主动过问。我肯定是担忧的,可我没有勇气问起,我害怕她就那样走了,那我就是阎王的帮凶。

后来有一天,家里突然来了两个婆婆,我的婆婆告诉我们说她们一个是重庆来的大姨婆,一个是渡口来的小姨婆。两人之所以若干年后重回故乡,是为了参加自己母亲的葬礼。而她们到达之前好多天,她们的母亲就已然仙逝。为了让她们看自己母亲一眼,医院甚至全天24小时开电扇对着老祖祖的遗体通风。我不了解为什么没有送太平间冷藏,大概因为老太太不愿火化,所以只能避开医院的正规程序偷偷以这样的方式保存她的尸身吧。总之最后的最后,遗体是再不能保护,唯有入棺,悄悄下葬。

其实早在老太太病重时期,婆婆就跟两个妹妹取得了联系,希望她俩尽快动身返家,也许这一次真的只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了。不知为了什么解不开的结,两个人在电话里一直推搡,责怪婆婆没有照顾好母亲,使得她在身体仍然康健的情况下突然病危。婆婆向来豁达容人,她承担了应该承担的责任,我却认为她没有必要忍受自己妹妹无耻的指责谩骂。多少年来一力照顾老母亲的人,多少年来并不被自己妹妹体谅尊敬的人,多少年来甚至也不被自己妈妈真心疼爱的人,为了什么要对两个有着大学学历的斯文败类忍气吞声?这一切仅仅因为她的妈妈在离世前的殷殷期盼!老太太多么想要见到自己的另两个女儿呀,她最关爱的两个孩子。可惜,没有人来,除了大女儿和她的家人,老太太的病榻前始终没有别人驻足的身影。她一定因此遗恨人间,我也因此痛恨那两个看起来年轻时髦的姨婆,我是真心想要她们去死。我在那阵子新学了一个词,叫“缺德”,家里大人们老用这个词来形容两个姨婆,我觉得甚为贴切。

那一年,我八岁,仿佛一夜之间我痛苦地长大了很多。在后来的日子里,关于老祖祖失足滑倒的记忆长期地折磨着我,使我的内疚无处安放。理智告诉我说,我的记忆是正确的,我难辞其咎。然而心里另一个声音又响起,让我不必感到不安。它说,老祖祖从未厌弃过你,相反,她过去还是对你疼爱有加的,你竟忘了她每年腊八亲自煮给你喝的白菜腊肉粥了吗?

那是简单却神奇的人间美味。咸的,里面有墨绿色的小白菜,深红色的腊肉丁。好像还有红豆?我记不真切了。自老祖祖过身以后,我再没尝过那样的滋味。可能这就是老天给我的惩罚吧,对此,我甘之如饴。昨天,农历2009年的腊八,我又想起了她。谨以此文纪念我失去她的十八个春夏秋冬。

上一篇下一篇

猜你喜欢

热点阅读